中国人史纲-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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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甘英所到的地方是波斯湾,但波斯湾即令有再大的顺风,三个月也到不了罗马。所以该地方可能是巴勒斯坦,果真如此,那就证明首英的报告不可靠。他到巴勒斯坦之时,正是基督教使徒圣保罗向罗马出发之时。巴勒斯坦和罗马之间,交通频繁。甘英不应该躲在旅馆里只听船夫一面之词,连码头都不去一下。否则码头上的繁荣忙碌,会证明往返便利。班超显然选错了人,如果是班超本人,或另一位部将田虑,说不定当时世界上东西两大帝国,从此直接接触。文化的交流,用不着再等漫长的一千七百年之后的十八世纪。
六 羌战
当中国把匈奴汗国终于征服,又在西域(新疆)恢复主权的时候,散居中国西部边界内外的羌民族各部落,于本世纪(一)中叶之后,却跟东汉政府之间,爆发战争。
羌民族与汉民族是两个血统和两种文化的民族。羌民族以游牧为主,跟匈奴民族非常接近,跟务农的汉民族在生活方式上格格不入。但羌民族比匈奴民族落后,分为千百以上的大小部落,散布在黄河上游和渭水上游。从来不知道互相团结,只知道互相仇杀,所以始终不能集结像匈奴那样“大的力量,更谈不到建立国家组织。
纪元前二世纪八十年代时,中国向西南夷开拓疆土,在白马国(甘肃西和)设立武都郡。又在匈奴汗国河西走廊故地上设立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于是产生两种情况:一、中国势力像一把利刃一样插在匈奴汗国和羌民族之间,把他们隔开,使羌民族无法得到匈奴的援助。二、汉民族在政治军事保护之下,积极向西移殖,把羌民族逐出故地。除少数部落外,大多数部落先后西迁,迁到青海湖以西或以南地区。
纪元前一世纪初叶,羌民族中最大的部落之一先零部落从青海湖向东向北发展,进入中国边界,越过惶水。到三十年代,曾对中国作过大规模的突击,幸好当时的大将赵充国坚决反对高压,改用怀柔政策,在边界地带实行屯垦,战争才告平息。百余年以来,羌汉两民族相安无事。然而,与日俱增的官员们的贪暴,汉民族与羌民族纠纷中,官员因接受贿赂的缘故,总是对汉民族偏袒。羌民族愤怒的发现,除非把地方政府官员杀尽,他们将永不能平安。于是,抗暴行动不可避免。
本世纪(一)五十年代,第一次抗暴爆发,接连着一次又一次,一片血腥。重要战斗事件,有如下表:
羌民族对地方政府的攻击,是对暴政的一种武装反抗,这必须用实例来说明事实的内容,才能了解。七七年,安夷县(青海平安)一位低级官员,强夺一位漂亮的羌族女子,她的丈夫无处申诉,就杀掉那官员,携带妻子,出塞逃命。安夷县长大怒,他认为芜人大违法乱纪了,率领军队前往追捕,结果激起先民族各部落组织联合兵团抵抗。八七年,西羌总督(护羌校尉)张肝已接受迷吾部落的投降,大设筵席招待他们,却在酒中下毒,屠杀八百余人。这种官员的残酷行动,促起更大的反击。在经过不断的互相杀戮之后,双方终于发展成为一种不可理喻的仇恨。九二年,当时的西羌总督聂尚进行和解,允许烧当部落还居大小榆谷。酋长的老祖母亲自入塞向聂尚道谢,聂尚也亲自送她返回,在塞外设宴告别,十分隆重又派遣翻译官田汜等五人;护送她回部落。想不到烧当酋长竟把田汜等五人逮捕,剥皮裂尸之后,接着即攻击金城(甘肃永靖西北)。
不过,在本世纪(一),这些都限于小的冲突。每次战斗,羌民族方面不过数千人,东汉政府方面不过两万人。
七 东西方世界
九年(新王朝建立,下令土地国有,禁止奴隶买卖),罗马帝国大将未拉斯率军二万人,渡莱茵河北进。日耳曼部落酋长阿明留斯迎战,未拉斯大败,仅二百人生还。从此罗马北境以莱茵河为界,不能再扩张。
三○年(东汉王朝建立第六年),耶稣钉死十字架。
五四年(南匈奴汗国迁居西河美稷后四年),罗马皇帝革老丢被养子尼罗的母亲毒死,尼罗继位。
五七年(东汉王朝第一任皇帝刘秀逝世),日本派遣使臣到中国,中日两国交通自此开始。
六八年(班超通西域前五年),罗马大将贾尔柏自西班牙国军,攻陷罗马城,皇帝尼罗自杀,在位十五年(尼罗因焚烧罗马城和用诬陷的手段屠杀无辜的基督徒,而遗臭千古)。
第十五章 第二世纪
中国历史一向是环绕着一个圆圈盘旋:一、旧王朝统治阶级腐败灭亡。二、军阀或变民集团乘机夺取政权,发生混战,杀人如麻。三、混战的最后胜利者建立新的王朝,组织新的政府,成为新的统治阶级。四、经过一段安定或繁荣的时间。五、又回到第一:统治阶级腐败灭亡。——如此这般,像走马灯一样,循环不已。
本世纪的中国,正走上第一第二阶段。首先是外戚政治重现,接着招来中国第一次宦官时代。最后,东汉政府在一次农民大暴动后瓦解,大一统也瓦解,遍地战火。
一 西域的丧失
西域(新疆)重返中国版图,是英雄豪杰们千辛万苦换取来的。本世纪(二)第三年(一○二),总督(都护)班超退休,返回洛阳。东汉政府派遣一位看起来十分聪明的将领任尚接替,任尚向班超请益说:“我初次担当这么大的责任,深感难以负荷。您在塞外三十年,请赐指教。”班超回答说:“塞外的中国官员,差不多在国内都犯过错误,才出塞立功求赎,并不都是小心谨慎、孝子贤孙型那种人。至于外国人士,更各有各的企图。很难使他们顺眼,却很容易激起他们的反抗。你的性情,十分严正。俗话说:‘太清澈的水没有大鱼,太严格的要求失去团结。’我的意思是,凡事应该求其简单,对小过错多加宽恕,分层负责,你只总揽大纲,不挑剔小节。”
班超跟张骞一样,不仅是成功的冒险家,更是成功的政治家。但智慧低一级数的人,永远不能领悟高一级数人的见解,犹如一头牛永远不能领悟交响乐。班超走后,任尚讥讽说:“我以为班超有什么了不起源来是个平凡人物。”
只四年时间,任尚就激起西域(新疆)所有国家的叛变。任尚的总督府继班超之后,设在疏勒王国(新疆喀什)。一○六年,各国联合向疏勒进攻,任尚不能阻挡,急向国内求救。东汉政府把他召回,另行派遣一位将领段禧继任总督。但混乱的局势已不可收拾,段禧转战到龟兹王国(新疆库车),不能再进。龟兹王是支持段禧的,但龟兹人民叛离他们的国王,与温宿王国(新疆乌什)、姑墨王国(新疆阿克苏)组织联军,攻击段禧和龟兹王。段禧把他们击败,不过整个西域只剩下龟兹一座孤城,前瞻十分黯淡。勉强支持到明年(一○七),东汉政府只得再撤销西域总督,撤回所有残留的屯垦区。
一一九年,敦煌(甘肃敦煌)太守曹宗试探着派遣部将索班再进入伊吾卢(新疆哈密)屯垦,鄯善王国(新疆若羌)和车师前王国(新疆吐鲁番),重又归附中国。不久,尚未向西移尽的北匈奴残余部落(新疆阿尔泰山南麓)跟车师后王国(新疆吉木萨尔)联合,攻陷伊吾卢,杀死索班。鄯善王国向中国求救,中国政府正困于日益严重的芜战,不能出兵。只派遣了班超的儿子班勇担任西域(新疆)参谋长(西域长史),进驻敦煌,遥作声援。北匈奴的残余部落和车师后王国乘这个机会,企图进攻已成为中国本土的河西走廊。身为英雄之子的班勇,忍无可忍,率领六千人反击,生擒车师后王国国王,带到索班死难处斩首,把头传送到一千九百里外的首都洛阳,悬挂示众。然后征调各国军队,进攻北匈奴的残余部落,北匈奴大败,向北逃走,从此再没有出现。
然而,中国也没有再派总督,只继续派参谋长代理。班勇的后任,没有一个是适当的人选。这是统治阶级长期腐败后必然的现象,根已经溃烂,便很难长出好的果实。最后一任参谋长王敬,他大概很羡慕他的前辈们的威风。纪元一五二年,他击斩于阗(新疆和田)国王。于阗人民反攻,把王敬杀掉。这时,中国正陷于内争,不能再派出使节,西域(新疆)遂再一次的跟中国脱离。但经济文化的交往,在已经建立了数百年的基础上,并没有中止。
二 羌战的扩大与惨烈
羌民族对东汉政府的抗暴行动,进入本世纪(二)后,东汉政府除了继续采取高压政策外,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使政治清明,这自然办不到。于是羌战从小的冲突,逐渐扩大为大规模的战争。而且向中国本部心脏地区蔓延,直抵首都洛阳近郊。
我们将扩大后的重要羌战,摘要列为下表:
由上表可看出羌战的扩大情形,不但向东方中国本部推进一千余公里,而且每次战役,死亡人数都达数万之多,可推测参加战斗的兵力,当数倍或数十倍于此。羌民族已由消极的挣脱贪官,反抗暴政,进而发展到对汉民族全体仇视。不过,虽然如此,那个时代并没有现代意义的民族观念,本质上仍是单纯的官逼民反。因为政府官员贪残凶暴的对象,一视同仁,并不分什么羌民族汉民族。如一一五年,先零部落攻入益州(四川),东汉政府的大将尹就率军围剿,对汉民族同样奸淫烧杀,以致民间有两句可哀的口号:“强盗来了还可活,尹就来了定杀我。”尹就只不过一次小小的军事行动,根本没有发生战斗,给人民的伤害已如此惨烈,其他较大战役下的人民遭遇,使我们不忍想象。战争所到的地方,手无寸铁的善良农民或牧人和他们的家禽,同遭屠杀。整个西部中国,千里一片荒凉,白骨遍野,看不到煮饭的炊烟。幸而残存的人民,无论是羌是汉,饥饿使他们堕入吃人惨境。宰相邓囗甚至主张放弃纪元前二世纪死人千万,从匈奴汗国手中夺到的凉州(河西走廊),可看出当时官员的颟顸和情势的严重。
连绵一百二十年之久的巨大民变,因羌民族人口太少,惨重的伤亡使他们无以为继,有些部落几乎灭绝。到了一六九年,终于在东汉政府高压手段下屈服。高压政策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包括撬开了东汉王朝覆亡的墓门。
三 外戚政治的重演
羌战扩大声中,外戚政治再度在东汉中央政府形成。
外戚政治于纪元前一世纪,曾导使西汉王朝灭亡。刘秀建立东汉王朝,宣称西汉王朝的中兴,但他却没有能力采取有效行动以防止外戚政治的复活,反而走来走去,仍然走到外戚政治的断桥上。
东汉王朝执政人物可分别为三种:外戚、士大夫、宦官。外戚是古老力量,士大夫和宦官是新兴力量。这三种人物互相斗争,构成东汉王朝全部宫廷政治史。“我们用下表说明他们在斗争中的关系位置(皇帝下加上者,表示他并非前任皇帝的儿子,因前任皇帝没有儿子或其他缘故,由旁支坐上宝座。)
东汉王朝皇族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即皇帝的年龄都很小。除了开国皇帝刘秀跟他的儿子刘庄外,其他皇帝,屁股坐上宝座时,最大的只不过十八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喂奶,这个现象使外戚政治的重演,不能避免。皇帝既然幼小,当母亲的皇太后自然成为权力中心。儒家学派意识形态和多妻的宫廷制度下,皇后很少跟别的男人接触,仓促间掌握全国最高的权力,必须面临着她十分陌生的政治行动,作最后决定,她的能力和心理状态,都无法适应。犹如赤身露体忽然被抛到街上一样,她恐慌而孤单,唯一可靠人物不是朝中大臣,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们,而是她平日可以常常见到的家属,她没有选择,只有这些人她才相信能够帮助她解决问题。
从上世纪(一)末叶,年仅十岁的第四任皇帝刘肇即位时,他的嫡母窦太后就依靠她的兄长窦宪。进入本世纪(二),一连串的娃娃皇帝出现,更加强这种趋向。第五任皇帝刘隆登极时只三个月,他的嫡母邓太后依靠她的兄长邓囗。第六任皇帝刘枯登极时只十三岁,他的伯母邓太后继续依靠她的兄长邓囗。每一外戚,都是如此在政府中冒出来。
皇帝幼小是外戚政治的唯一基础,所以外戚自己也尽力排斥年纪较长的继承人,以造成非实行外戚政治不可的形势。继承人如果已经成年,皇太后就无法掌握他,外戚就会失去魔杖,所以没有一个外戚不坚持拥立幼儿。第六任皇帝刘祐死后,他的妻子阎皇后升为皇太后,她跟她的兄长阎显决定摒除刘祐的亲生儿子刘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