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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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踌躇了一会子,笑道:“以后我不去就是了。”佩芳道:“你口说是无凭的,以后我要侦察你的行动。你若是言不顾行,我再和你办交涉。还有两个条件,其一,那边打来的电话,你不许接。其二,你不许把我的话,转告诉你的朋友。”燕西道:“也不过如此吧?这些条件,我都答应就是了。已经一点钟了,我要告退。”于是不待她再说话,就回房去睡觉。
到了次日,一上午刘宝善就打了电话来了,说是朱逸士以为这种话,除了骨肉之亲,旁人说了,是会挨嘴巴子的。燕西也不好在电话回答得,就约了晚上到他那里来会面,当面再说。恰好晚上家里有小牌打,把这事搁下了。第二晚上,又是陈玉芳组新班上台。鹤荪、鹏振邀了许多朋友去坐包厢,这种热闹自是舍不得丢下。到了第三日,记起这件事了,便要打电话约刘宝善。恰好电话未打,那个前次来作小媒人的谢玉树,他又来了。他是由金荣引到书房里来的,燕西一见,他左手取下头上帽子,右手伸过来和燕西握着,连连摇撼了几下。笑道:“密斯脱卫,叫我致意于你,他非常地感谢。他说,虽然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单独进行。他自己估量着,恐不能得着什么好成绩。将来有求助于你的地方,还是要你帮忙。”燕西笑道:“你说话有点急不择词了。别的什么事可以请人帮助,娶老婆也可以请人帮助的吗?”谢玉树拍着燕西的肩膀,和他同在一张沙发上坐了。笑道:“论到恋爱,原用不着第三者。但是帮忙是少不了要朋友的。你真善忘啊,你结婚,还要我同老卫帮你一个小忙,作了一天傧相呢。不过结婚以后,这就用不着人帮忙了。”一句话未了,只听到外面有人抢着答道:“谁说的?结婚以后,正用得着朋友帮忙呢。不说别人,我现在就是替人家结了婚的人跑腿。”那人一面说话,一面推门进来,原来是刘宝善。他在燕西结婚的那一天,已经认识了谢玉树,因之彼此先寒喧了两句。回头便对燕西道:“老弟台,不是我说你,你作事真是模糊啊!你那天约了到我家去,让我好等。怎么两天也不给我一点儿回信?你难道把这件事情忘了吗?要不,你就是拿我老刘开玩笑。”燕西道:“真不凑巧,恰好这两天有事,耽误了。今天想起来了,恰好又来了客。”谢玉树道:“这客指的是我吗?我实在不能算是客。你若有什么事,尽可随便去办。我要在这里坐,你用不着陪,或者我走,有话明日再谈。”刘宝善笑道:“这朋友太好,简直是怎么说就怎么好呢。”燕西道:“老谢,你就在我这里坐一会儿吧,我把书格子的钥匙交给你,你可以在这里随便翻书看。我和老刘到前面小客厅里去谈一谈,大概有半个钟头,也就准回来了。”燕西说着,在抽屉里取出钥匙,放在桌上。就拉了刘宝善走,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谢玉树当真开了书格子,挑了几本文雅些的小说,躺在沙发椅上看。看入了神,也不知道燕西去了多少时候,只管等着。索性把门暗闩上,架起脚来躺着。正看到小说中一段情致缠绵的地方,咚咚两声,发自门外的下面,似乎有人将脚踢那门。谢玉树心想,燕西这家伙去了许久,我先不开门,急他一急,因此不理会。外面却有女子声音道:“青天白日的,怎把书房门关上了?又是他怕人吵,躺在这里睡觉了。”接上又是咚咚几声捶在门上面。喊道:“七哥!七哥!开门开门,我等着要找一本书。”谢玉树急了,先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女子,答应是不好,不答应是不好。后来听到叫七哥,分明是八小姐来了。心里突然一阵激烈地跳着。外面的人喊道:“人家越要拿东西,越和我开玩笑。你再要不开门,我就会由窗户里爬进来的了。”谢玉树又不好说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开了门。门一开,他向旁边一闪。只见梅丽穿一件浅黄色印着鱼鳞斑的短旗袍,出落得格外艳丽。不过脸上红红的,正鼓着脸蛋,好象是在生气。她一看见是谢玉树,倒怔住了,站在门口,觉得是进来不好,不进来也不好。还是谢玉树这回比较机灵一些,却和梅丽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笑着道:“令兄不在这里。”梅丽分明见他嘴唇在那里张动,却一点听不到他说些什么。猜他那意思,大概是说好久不见。人家既然客气,也只好和人客气了。因笑道:“我七家兄,难得在家的。谢先生又要在这里久等了。”谢玉树道:“他今天在家,陪客到前面客厅里坐去了。我不过在这屋里稍等一等罢了。八小姐要找书吗?令兄把书格子的钥匙丢在这里。”梅丽红了脸道:“刚才失仪得很,谢先生不要见笑。”说着,就进屋来开书橱。谢玉树低了头,不由得看到她那脚上去。见她穿了一双紫绒的平头便鞋,和那清水丝袜相映,真是别有风趣。梅丽一心去找书,却不曾理会有人在身后看她。东找西找,找了大半天,才把那一本书找着。因回头对谢玉树道:“谢先生,请你坐一会儿,我就不陪了。”梅丽点头走了,这屋子里还恍惚留下一股子的似有如无的香气。
谢玉树手里拿着书,却放在一边,心里只揣念着这香的来处。忽然有人问道:“呔!你这是怎么了?看书看中了魔吗?”一抬头,只见燕西站在面前。因笑道:“并不是中了魔。这里头有一个哑谜,暂时没有说破,我要替书中人猜上一猜。”燕西道:“什么哑谜呢?说给我听听看,我也愿意猜猜呢。”谢玉树将书一扔道:“我也忘了,说什么呢?”燕西笑道:“你真会捣鬼!我听说你女同学里面有一个爱人,也许是看书看到有爱人相同之点,就发呆了?”谢玉树道:“你听谁说这个谣言?这句话,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承认的。谁说的?你指出人来。”燕西道:“嘿!你要和我认真,还是怎么着?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谢玉树道:“你有所不知,你和我是不常见面的人,都听到了这种谣言,更熟的人就可想而知。我要打听出来,找一个止谤之法。”燕西道:“连止谤之法,你都不知道吗?向来有一句极腐败的话,就是止谤莫如自修。”谢玉树本想要再辩两句,但是一想,辩也无味,就一笑而罢。他本是受了卫璧安之托,来促成好事的,到了这里,就想把事情说得彻底一点,不肯就走。谈到晚上,燕西又留他吃晚饭。
就在这时,晚香来了电话,质问何以几天不见面?燕西就是在书房里插销上接的电话。谢玉树还在当面,电话里就不便和她强辩,因答说:“这几天家里有事,我简直分不开身来,所以没有来看你。你有什么事,请你在电话里告诉我就是了。”晚香道:“电话里告诉吗?我打了好几遍电话了,你都没有理会。”燕西道:“也许是我不在家。”晚香道:“不在家?早上十点钟打电话,也不在家吗?这回不是我说朱宅打电话,你准不接,又说是不在家了。”燕西连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明日上午,准来看你。”不等她向下再问,就把插销拔出来了。那边晚香说话说得好好儿的,忽然中断,心里好不气愤。将电话挂上,两手一叉,坐在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我就是这样招人讨厌?简直躲着不敢和我见面,这还了得。”她母亲看见她生气,便来相劝道:“好好儿的,又生什么气?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去瞧电影吗?”晚香道:“那是我要去瞧电影,我为什么不去瞧?我还要打电话邀伴呢。他们不是不管我了吗?我就敞开来逛。谁要干涉我,我就和谁讲这一档子理。不靠他们姓金的,也不愁没有饭吃。妈,你给我把衣服拿出来,我来打电话。”说毕,走到电话机边便叫电话,她母亲道:“你这可使不得,你和人家闹,别让人家捉住错处。”晚香的手控着话筒,听她母亲说,想了一想,因道:“不打电话也行,反正在电影院里也碰得着他。”他母亲道:“你这孩子就自在一点罢。这事若是闹大了,咱们也不见得有什么面子。”晚香并不理会她母亲的话,换了衣服,就看电影去了。一直到一点钟才回家来。她母亲道:“电影不是十二点以前就散吗?”晚香道:“散是早散了,瞧完了电影,陪着朋友去吃了一回点心,这也不算什么啊!”她母亲道:“我才管不着呢,你别跟我嚷!”晚香道:“我不跟你嚷,你也别管我的事。你要管我的事,你就回家去,我这里容你不得。”她母亲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敢作声了。从这一天起,晚香就越发地放浪。
到了第四天,朱逸士却来了。站在院子里,先就乱嚷了一阵嫂子与大奶奶。这时一点钟了,晚香对着镜子烫短头发,在窗户里看见朱逸士,便道:“稀客稀客。”朱逸士笑着,走进上面的小堂屋。晚香走出来道:“真对不起,我就没有打算我们家里还有客来,屋子也没有拾掇。”朱逸士笑道:“嫂子别见怪,我早就要来,因为公事忙,抽不开身来。”晚香道:“就是从前大爷在北京,你也不过是一个礼拜来一回,我倒也不怪你。惟有那些天天来的人,突然一下不来了,真有点邪门。”于是把过年以来,和凤举生气,一直到几天无人理会为止,说了一个透彻。朱逸士究竟和她很熟,一面为旁人解释,一面又把话劝她。晚香鼻子哼了一声,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来意了。”朱逸士笑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我的来意算不坏。我这里还有一点东西,给你看看。”说着,就在身边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她道:“这是大爷从上海寄了一封快信给我,里面附着有这封信。晚香将信接到手一看,是一个薄薄洋式信封,便道:”又是空信,谁要他千里迢迢地灌我几句无味的米汤?“说着,将信封向沙发椅上一扔。这一扔却把信封扔得覆在椅子上,背朝了外,一看那信封口究竟不曾粘上的。因又拿起信封,在里抽出一张信纸来,交给朱逸士道:”劳驾,请你念给我听听。咱们反正是公开。有什么话,全用不着瞒人。“朱逸士笑道:”所以我早就劝你认了字,要是认得字,就用不着要人念信了。“晚香道:”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要认识字作什么?“朱逸士捧了这张信纸,先看了一看,望了晚香摆头笑道:”信上的话,都是他笔下写的,由我嘴里说出来罢了,我可不负什么责任的。“晚香道:”咳!你说出来就是了,又来这么些个花头!“朱逸士便捧着信念道:”晚香吾……“晚香道:”念啦,无什么?“朱逸士笑道:”开头一句,他称你为妹,我怕你说我讨便宜,所以我不敢望下念。“晚香道:”谁管这个?你念别的就是了。“朱逸士这才念道:我连给你三封信,谅你都收到了,我想你回我的信也就快到了。对不对呢?
晚香的嘴一撇道:“不对,我也象你一样……”朱逸士道:“太太,怎么了?我不是声明在先吗?这是他笔头写的,我代表说的,你又何必向我着急呢?”晚香道:“我也是答应信上的话,谁管你呢?你念罢。”朱逸士笑了一笑,又念道:我本来要寄一点款子来的,无奈公费不多,我不敢挪动。好在是我已经托了朱先生刘先生多多照应。就是老七,他也再三对我说了,钱上面决不让你有一天为难。因为这样,所以我寄钱,也是多此一举,不如免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我不在京,请你在家看守,不要出去,免得让外人议论是非。你要玩,让我回京以后,多多陪你就是了。
晚香不等朱逸士念完,劈手一把将信纸抢了去,两手拿着,一阵乱撕,撕得粉碎,然后向痰盂里一掷。又对朱逸士笑道:“朱先生,你别多心,我不是和你生气。”朱逸士的脸色,由黄变红,由红变白,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晚香先笑起来,才道:“你可吓我一跳!这是什么玩意儿?”晚香道:“你想,这信好在是朱先生念的,朱先生不是外人,早就知道我的事的。这封信若是让别人念了,还不知道我在外面怎样胡作非为,要他千里迢迢回信来骂我呢。这事怎样叫人不生气?”朱逸士本想根据信发挥几句,这样子就不用提了。但是僵着不作声,又觉自己下不了台。因笑道:“人都离开了,你生气也是白生气啊,他哪里知道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搭讪着看看这屋子里悬挂的字画。因看到壁上有一架一尺多大的镜框子,里面嵌着凤举晚香两人的合影。在相片上,有一行横字,乃写的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横头写着“中秋日偕宜秋轩主摄于公园,凤举识。”朱逸士便拿了那镜框子在手,笑道:“你别生气,你看了这一张相片,也就不要生气了哇。这上面的话,真是山盟海誓,说不尽那种深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