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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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杜铁锤觉得意犹未尽,又接上说:“同胞们!同胞们!我们都是穷人,穷人,不管汉族、彝族,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我们要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打倒四川军阀!”
“烘军瓦瓦苦!烘军卡沙沙!”群众又高喊起来,周围一片欢腾。
外面仍然是人山人海,这一小队红军在人丛中艰难地跋涉着,要回到驻地,恐怕还要很长时间。
(四十三)
山沟越来越窄了。长长的穿着杂色衣服的红军队伍,在窄窄的山径上蜿蜒行进。两侧是高山,密林,奇峰,怪石。山谷幽静得近乎死寂,只有山溪在深谷中低低絮语。山坡上开满了红的、白的、紫的杜鹃花。景色确是美丽非凡,但人们却无心观赏,而且有些忐忑不宁,因为已经进入彝族区了。今天的行动究竟是吉是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许许多多听来的传说,使眼前的景物变得虚幻迷离。山谷和森林间雾气沼沼,就象雨雪霏霏的天气,更使人觉得眼前的景象神秘莫测。
战士们在接近彝族区的时候,听到了不少传说,说这是诸葛亮和孟获反复争战之地,至今山里还有孔明寨的遗址。看过《三国演义》小说的人还说,山里面有什么哑泉、灭泉、黑泉、柔泉。这些水都吃不得,喝了哑泉的水,就登时说不出话,过不了几天就死了;那灭泉滚得象热汤,洗了澡,就会骨肉尽脱;黑泉只要溅到身上,手足都变得乌黑;柔泉冷得厉害,人喝了,就通身冰凉,没一丝暖气。这些神话般的传说,越发增添了人们的神秘之感。
刘伯承和聂荣臻也行进在这支队伍里。他们被任命为先遣队的司令员和政治委员。通过彝族区和抢渡大渡河的任务,使他们的心头并不轻松。他们一先一后骑在马上。刘伯承脖里挂着他那个单筒望远镜,肩上斜挂着破旧的图囊,背后还有一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腰间挎着手枪,背后是一顶从江西带来的斗笠。他们俩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时而交换一两句话。
“伯承,你看走多远了?”聂荣臻问。
“恐怕快有三十里了,”刘伯承看看表,忖度着说。“圆包包和俄瓦垭口已经过了,这里怕是一碗水了。”
聂荣臻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又规规矩矩戴好,说:“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我们跟他那个时间怕差不多。”
“差不多。”刘伯承也擦了擦汗,“今天是五月二十二号,也差不多是阴历五月了。”
他们正下着一个陡坡,聂荣臻小心地拉着马缰,说:“这样的路,诸葛亮还坐着小车指挥,恐怕不行。”
“那是小说!艺术夸张了的。”
话没说完,前面堵住,走不动了。
“恐怕又是独木桥!”
刘伯承叹了口气。两个人都下了马,走到前面一看,果然是独木桥。一条深涧只搭了两条细细的木头,下面距水面却有几十丈高,令人头晕目眩。每个走上去的人,都小心翼翼,因此走得非常迟慢。尤其是挑着担子的炊事员们,走上去象跳秧歌舞似地摇摇摆摆。
聂荣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回过头来笑着说:“伯承,你的眼不好使,我看让警卫员牵着你过吧!”
“不,不,我自己来。”
刘伯承扶扶眼镜,拿着小竹竿,轻轻地点着,慢慢地走过来了。
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山垇。远远近近仍是蓊郁的森林和竹林,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包谷地。近处有几间房子,十分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房顶篷着一些木板,也许为防风雨袭击,压着一些石头。山垇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人们想是避到别处去了。
刘伯承大概是想问讯什么,就叫警卫员到房子里找人。不大一会儿,警卫员踹了两脚灰走出来,一面跺着脚一面丧气地说:“哎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一下踹到灶火坑里去了。划了根火柴一照,才看见三根木棍支着一口大锅。穷呵,穷呵!穷得什么也没有。”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头上响起一片威严的、有力的、令人心悸的呐喊声:“呜嗬——呜嗬——”
这种喊声,充满着敌意的挑战的意味,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人们徬徨四顾,看见西边山头上出现了一片杂乱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在山岭上健步如飞,衬着天幕看得十分清晰。
“大约,他们发现我们了。”
刘伯承说着,取下他的单筒望远镜,正想看个仔细,人影已经隐没在森林里了。瞬息间,东面一带山岭又出现了一片同样的喊声:“呜嗬——呜嗬——”
刘伯承把望远镜移向东面一带山头,很快健步如飞的身影又隐没到森林里了。
他收起望远镜,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今天的行动不会顺利。”
“我看也是。”聂荣臻点了点头。
果然,还没有走出这个山垇,队伍已经停住,又走不动了。
不久,从前面跑过一匹马来。一个随同前卫营行动的参谋翻身下马,来到刘伯承、聂荣臻面前打了一个敬礼:“报告刘司令员、聂政委,前面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刘伯承盯着参谋。
“彝民拿着枪刀棍棒,挡住去路,不让过了。”
刘伯承同聂荣臻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果然出现了这样的事”。随后命值班参谋找肖彬来。
不一时,肖彬从前面队列里跑了过来。他是南方的那种小个子,腰里带着短枪,人生得聪敏灵活,二十岁刚刚出头,已经当过某师的师政委了。这次为了过彝族区,把他调到工作团随同先遣队行动。
“前面过不去啰!”刘伯承用小竹竿敲敲地面,“你带着人去看一看吧,要他们派出代表来谈,语言、行动都要小心谨慎。”
“要耐心,反复宣传我们的政策。”聂荣臻说。
肖彬满有信心的样子,带着几个人随同参谋到前面去了。
刘、聂看看太阳已经近午,天气颇为炎热,就命令部队放好警戒,暂时到森林中休息。他们也来到附近的森林中。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林子里喝了点水,暑气渐消,但心中却焦虑不安。他们甚至觉得,这种滋味比打仗还要难熬。打仗,只要下了决心,打就是了,而今天却要争取在兄弟民族面前下放一枪一弹,和平通过。但是历史上的隔阂和国民党对少数民族的镇压和屠戮,早就沉积成山一样的仇恨,这些都记在“汉人”的帐上,今天要想把红军——这些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说个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呵!何况时间又是这么紧迫,如果误了时间,即使能顺利通过大凉山,又怎能渡过大渡河汹涌的激流!
“今天如果打起来就糟啰!”刘伯承坐在一个大树根上忧心忡忡地说。
“主要是时间问题。”聂荣臻也面带愁容说,“如果拖下来,前面的敌人布置就绪,后面薛岳又赶上来,事情就麻烦了。”
正说话间,只听“砰——砰——砰——”后面响起了瓮声瓮气的枪声。
“土枪!”刘伯承的头微微扬起,接着以军人的敏捷站了起来。聂荣臻也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到林子外面。
“砰——砰——砰——”
接连又是几声。
“好象在我们后面打起来了。”聂荣臻说。
刘伯承立刻命一个侦察参谋去了解情况,那个参谋骑了一匹快马向来路奔驰而去。
不久,枪声停下来了,山谷又归于寂静。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更加使人惶惑不解。
两个人在原地徘徊着,谁也没多说话。
呆了好长时间,只听警卫员嚷道:“后面打起信号弹了!”
刘伯承和聂荣臻仰起头来,果然有三颗鲜红的信号弹悬在天空。
“这会是彝民在打信号弹吗?”刘伯承仰望着天空,在思考。
“不象是,”聂荣臻说,“他们没有这东西。”
“那么,就是我们的人呼救啰!”
“这倒可能。”
由于这判断,两人的心绪更为不宁。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望见后面山垭口那里走过一伙人来。但不知为什么,附近的林子里腾起一阵咭咭嘎嘎的笑声,笑了好久才住。刘伯承和聂荣臻都感到迷惑不解。不一时,侦察参谋牵着马同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戴着眼镜,光着头,穿着个小裤衩子,低垂着头走着。走到近处,才看出是工兵连长丁纬。刘伯承和聂荣臻平时对军风纪的要求都是很严格的,一看工兵连长是这个形象,心中有些不悦。
“哎呀,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我……我……”丁纬是位知识分子,平时能说会道,现在却是又羞又愧又气,话也说不上来了。
侦察参谋笑着说道:“他们全连的衣服都让彝民扒得光光的,他这个裤衩还是我刚才脱给他的呢!”
“怎么,把你们的衣服都扒光了?”刘伯承和聂荣臻吃了一惊。
“不单衣服扒光了,”丁纬愤愤地说,“把我们全连的工具、准备的架桥器材,还有三十条枪,统统抢了去了,上级说不让打枪嘛,我们有什么办法!”
“刚才,是你们打的信号弹吗?”刘伯承问。
“是的,我们看他们还要向别的部队冲,只好打个信号弹吓吓他们,才把他们吓退了。”
“你们连的人呢?”
“在那边树林子里藏着,大家都笑我们,谁也不敢走出来了。”
听到这里,刘伯承和聂荣臻都笑了。刘伯承吩咐侦察参谋说:“去告诉政治部,发动大家给他们匀点衣服,好走路嘛!”“要得,要得!”聂荣臻又转过脸对工兵连长说,“回去做点工作,不要有怒气哟,没有伤害你们还是很不错嘛!”
说过,丁纬回到他的连队去了。
后面的情况使刘、聂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前面谈判的情况如何,却一直没有回报。他们只好回到林子里,耐着性子等待。
却说肖彬带着几个工作团员,急匆匆地赶到部队的最前面,看见先头营的战士们都坐在路边焦灼地等候。两边山上不时发出“呜嗬——呜嗬——呜嗬——”的喊声。循着喊声看去,山上坐满了人。前面是一片乌森森的丛林,唯一的一条道路,正从丛林中穿过。而那条路上却有好几十个彝民在那里把守着。他们一个个慓悍异常,披着头发,赤着膊,光着脚,手里拿着枪、刀、长矛、弓箭,不断发出威严的喊声。
肖彬等人来到尖兵的位置,距那些手持枪刀棍棒的彝民不过一箭之遥。这里懂彝话的,只有从大桥镇请来的一个“通司”。肖彬心想,今天只好仗凭他了。
这通司是个汉族的小商人,因为常跑彝区,颇懂得些彝语。人也满热情,肖彬同他讲了一下喊话的事,也答应了。肖彬就先教了他几句,让他喊起来。
通司未发话以前,先学彝人那样“呜嗬嗬——”喊了一阵,果然两边山上和拿枪刀棍棒的人都静了下来。通司接着用彝语喊道:“彝族同胞们!彝族同胞们!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今天是借道通过这里,是不会加害你们的!……”
肖彬睁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见那些彝人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了一阵,却没有任何表示。
肖彬怕对方没听清楚,叫通司重复喊了一遍,仍然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对通司悄声说道:“看来得麻烦你走一趟了,你去同他们商量,叫他们派代表来。”
通司还真是不错,立刻点头答应,迎着拿枪刀棍棒的人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通司和彝民站在那里说了好大一阵,才有五六个人跟着他走了过来。可是只走到中间位置便停下来,不走了。通司向这边摆了摆手,肖彬带着几个工作队员走了过去。
肖彬走到彝人面前,满面笑容地同他们挥了挥手,招呼他们随便在草地上坐下。接着向他们解释红军的政策,通司一句句作了翻译。讲了半天,他们眼睛里仍然流露着疑惧的神情。别人都不说话,只有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长者咕噜了几句。
“他说什么?”肖彬问通司。
“他说,娃娃们要点钱让你们通过。”
肖彬一听,喜上眉梢,心里想,“这一着我是有准备的。”
就随口问:“要多少钱?”
通司刚翻译过去,那瘦高的长者就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要二百块。”
肖彬立刻让工作队员数了二百块大洋,笑嘻嘻地往地上一放。
那瘦高的长者抓了一把,其他四五个人也拥上来一抓一抢,笑嘻嘻地跑回去了。
肖彬见前面拿枪刀棍棒的人仍旧阻住去路,丝毫没有让开的样子,心里十分懊丧。不得不再次央求通司前去找代表谈判。
过了好大一阵,又找来了三个人。肖彬这次又同他们解释了好长时间,其中一个黑汉说:“刚才你们的钱给了罗洪家的,我们咕基家的娃娃,也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