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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团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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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片子?”
  “不知道,不管是什么,反正值得去一趟。”
  “嗳,看看城里什么样子。”
  “你要不要去?”她忽然良心上过不去似的。
  九莉忙笑道:“不不,我不想去。”
  她从来不提名道姓,总是“一个男孩子。”有一次忽然半笑半恼的告诉九莉:“有的男孩子跟女朋友出去过之后要去找妓女,你听见过没有这样的事?”
  九莉是宁死也不肯大惊小怪的,只笑笑。“这也可能。”
  又一天,她说“马来亚男孩子最坏了,都会嫖。”
  “印度男孩子最坏了,跟女朋友再好也还是回家去结婚。”她说。
  又有一次她气烘烘走来道:“婀墜说没有爱情这样东西,不过习惯了一个男人就是了。”
  听上去婀墜不爱她的李先生。
  “你说有没有?”比比说。
  九莉笑道:“有。”
  “我不知道。”她大声说,像是表示不负责,洗手不管了,别过身去没好气的清理书桌。
  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们宿舍不远便打住了,互挽著手臂排成长排,在马路上来回走,合唱流行歌。有时候也叫她们宿舍里女生的名字,叫一声,一阵杂乱的笑声。叫赛梨的时候最多,大都是这几个英文书院出身的本港女孩子,也有时候叫比比。大概是马来人唱歌求爱的影响,但是集体化了,就带开玩笑的性质,不然不好意思。
  “那些男孩子又在唱了。”楼上嗤笑著说。
  虽然没有音乐伴奏,也没有和音,夜间远远听著也还悦耳。九莉听了感到哀愁。
  开战这天比比下山去看电影,晚上回来灯火管制,食堂里只点一只白蜡烛,但是修女们今天特别兴奋,做了炸牛脑,炸番薯泥丸子,下午还特地坐宿舍的车上城去,买新鲜法国面包,去了两个修女。她们向来像巡警一样,出去总是一对对,互相保护监视。
  “跟谁去看电影的?是不是陈?”婀墜问,“是陈是吧?哈!摸黑送你上山——”拍著手笑,又撇著国语说了一遍,暗示摸的不光是
  这里没几个人懂国语的,比比不管是否有点懂,更不理会,只埋头吃饭。
  特瑞丝嬷嬷替她留著的。
  “你晓得,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r魊的,票房点著蓝灯,”她低声向九莉说。“看了一半警报来了,照样看下去,不过电影好像加了点情节,有味些。”
  饭后婀墜的李先生,剑妮的魏先生都来了。剑妮与魏先生站在后门外冬青树丛旁边低声谈话,借著门内的一角微光,避嫌疑。婀墜与李先生并排站在食堂外甬道里,背靠在水门汀墙上,抱著胳膊默然无语。李先生也是马来亚侨生,矮小白净吊眼梢,娃娃生模样,家里又有钱,有橡胶园。
  人来人往,婀墜向人苦笑。
  “怎么都不到客厅来坐?上来上来!”年迈的挂名舍监马克嬷嬷在小楼梯上探出半身往下喊。“还有剑妮呢?”
  婀墜只报以微笑,小尖脸上露出筋骨来,两颧红红的。
  比比又在低唱吉尔伯、瑟利文的歌剧:“巫婆跨上了扫帚满天飞……”
  当夜九莉听比比说男生要报名参军,李先生也要去报名,婀墜不让他去,所以两人闹彆扭。
  医科学生都要派到郊外急救站去,每组两男一女。两个槟榔屿姑娘互相嘲戏,问希望跟哪个男生派在一起,就像希望跟谁翻了船飘流到荒岛上。
  等日本兵来了,这不是等于拴在树上作虎饵的羊?九莉心里想。当然比比不会没想到。不去不行,要开除学籍。
  比比在上海的英国女校当过学生长,自然是战时工作者的理想人选,到时候把随身带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说走就走,不过说话嗓子又小了,单薄悲哀,像大考那天早上背书的时候一样。
  只剩下九莉剑妮两个读文科的,九莉料想宿舍不会为了她们开下去。听见说下午许多同学都去跑马地报名做防空员,有口粮可领,便问剑妮:“去不去,一块去?”
  剑妮略顿了顿,把眉毛一挑,含笑道:“好,一块去。”
  饭后九莉去叫她,没人应,想必先走了一步。九莉没想到她这么讨厌她。
  浩浩荡荡几百个学生步行去报名,她一个也不认识,也没去注意剑妮在哪里。遇到轰炸,就在跑马地墓园对过。冬天草坪仍旧碧绿,一片斜坡上去,碧绿的山上嵌满了一粒粒白牙似的墓碑,一直伸展到晴空里。柴扉式的园门口挂著一副绿泥黄木对联“此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亦相同”,是华侨口吻,滑稽中也有一种阴森之气,在这面对死亡的时候。
  归途有个男生拎来一蔴袋姘J欠揽兆懿糠⑾碌模咳艘黄>爬虼永疵怀怨饷疵牢兜拿姘
  “我差点炸死了。一个炸弹落在对街。”她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告诉人。告诉谁?难道还是韩妈?楚娣向来淡淡的,也不会当桩事。蕊秋她根本没想起。比比反正永远是快乐的,她死了也是一样。
  差点炸死了,都没人可告诉,她若有所失。
  回来已经天黑了。亨利嬷嬷向她勾了勾头,带著秘密的神气,像是有块糖单给她一个人,等她走近前来,方道:“魏先生把剑妮接了去了。我们都要回修道院,此地宿舍要关门了,你可以到美以美会的女宿舍去,她们会收容你的。就在大学堂这里不远,你去就找唐纳生小姐。”
  美以美会办的是女职员宿舍。九莉觉得修道院这时候把她往陌生人那里一推推得干干净净,彷佛有点理亏,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修道院高级难民挤得满坑满谷,而且人家都是教友。她自己又心虚,还记得那年夏天白住,与她母亲住浅水湾饭店的事。她当晚就去见唐纳生小姐,是个英国老小姐,答应她搬进来住,不过不管伙食。
  是简陋的老洋房,空房间倒很多,大概有亲友可投奔的都走了,她一人住一间,光线很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槟榔屿的玫瑰——柔丝到她房门口来招呼,态度不大自然,也许是怕她问起怎么没到急救站去。当然一定是柔丝的哥哥不让她去,把她送到这里来了,又有个同乡章小姐也住在这里,可以照应她。那章小姐有四五十岁了,对九莉非常冷淡,九莉起先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两天,发现同住的人都很神秘,去浴室的时候难得遇见,都是低头疾趋而过,一瞥即逝,在半黑暗中,似乎都是长得歪歪扁扁的广东女人。
  唐纳生小姐还有别的女传教师住在一起,雇著个女佣,但是楼下的厨房似乎没有人使用,永远清锅冷灶的。穿堂里一只五斗橱上的热水瓶倒总是装满了的。防空机关官样文章太多,口粮始终没发下来。九莉带来的小半筒干粮吃完了以后,就靠吃开水,但是留心不把一瓶都喝光了,不然主人自己要用没有,一生气也许会停止供应。
  她开始明了大家为什么鬼鬼祟祟,又不是熟人,都怕别人绝粮告帮,认识了以后不好意思不分点给人。尤其这是个基督教的所在,无法拒绝。
  想必章小姐也警告过柔丝了,所以柔丝也躲著她。
  傍晚下班回来,正忙著积点自来水——因为制水——做点琐事,突然訇然一声巨响,接著人声嗡嗡。本来像一座空屋,忽然出来许多人,结集在楼梯口与楼下穿堂里。她也下去打听。
  柔丝骇笑道:“炮弹片把屋顶削掉一个角,都说楼上危险。”
  九莉也跟著她们坐在楼梯上。梯级上铺著印花油布。
  有人叫道:“柔丝你哥哥来了。林医生来了。”毕业班的医科学生都提前尊称为医生。
  “嗳呀,大哥,你这时候怎么能来,我们这里刚中了弹片。”
  “这里危险,我来接你的,快跟我来。”见九莉是她原宿舍的同学,便道:“你的朋友要不要一块去?”
  九莉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见柔丝欲言又止,不便告诉她哥哥她正远著九莉。
  三人走了出来,林医生道:“到邦纳教堂去,那里安全。”那是个男生宿舍。
  从横街走上环山马路,黄昏中大树上开著大朵的朱红圣诞花。忽然吱呦欧欧欧欧一声锐叫,来了个弹片。
  “快跑。”林医生说。
  三人手拉手狂奔起来。
  吱呦欧欧欧欧……那锥耳朵的高音拖得不知多长才落地。九莉觉得她这人太暴露了,简直扩展开去成为稀薄的肉网,在上空招展,捕捉每一个弹片。
  林医生居中,扯著她们俩飞跑。跑不快带累了人家,只好拼命跑。吱呦欧——吱呦——吱呦欧欧欧欧!倒越发密了。
  马路又是往上坡斜的,尽管斜度不大,上山的路长了也更透不过气来,胸前压著块铁板。
  转入草坡小径方才脱险。到了男生宿舍,在食堂里坐下来,这才听见炮声一声声轰著,那声音听著简直有安全感。林医生找了些《生活》杂志来给她们看,晚上停炮后又送她们回去。
  防空站在一个图书馆里,站长是个工科讲师,瘦小的广东人,留英的,也间接认识九莉的母亲与三姑,曾经托他照应,因此指名要了她来做他的秘书,是个肥缺,在户内工作。
  “你会不会打字?”他首先问,坐在打字机前面。
  “不会。”
  他皱了皱眉,继续用一只手打几份报告。
  他交给她一本练习簿,一只闹钟,叫她每次飞机来的时候记下时间。
  她不懂为什么,难道日本飞机这么笨,下次还是这时候来,按时报到?
  “时间记下来没有?”总是他问。
  九莉笑道:“嗳呀,忘了。”连忙看钟,估著已经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了。
  看图书馆的小说,先还是压在练习簿下面看。
  为了不记录轰炸的时间,站长有一天终于正色问道:“你要不要出去工作?”眼睛背后带著点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知道防空员是要救火的,在炸毁的房屋里戳戳捣捣,也可能有没爆炸的炸弹,被炸掉一只手、一条腿。“愿意。”她微笑著说。
  但是他知道她不认识路,附近地区也不太熟,又言语不通,也就不提了。
  咝润唔唔!——又在轰炸。这一声巨响比较远,声音像擂动一只两头小些的大铁桶,洪亮中带点嘶哑。
  咝润嗯唔唔!这一声近些。
  昨天枪林弹雨中大难不死,今天照样若无其事的炸死你。
  咝润唔唔!城中远远近近都有只大铁桶栽倒了,半埋在地下。
  咝润嗯嗯唔唔!这次近了,地板都有震动,有碎玻璃落地声。
  “机关枪有用的,打得下来!”她偶然听见两个男生争论,说起图书馆屋顶平台上的两只机关枪,才知道是这两挺机枪招蜂惹蝶把飞机引了来,怪不得老在头上团团转。
  “你下楼去好了,这儿有我听电话。”站长说。
  她摇头笑笑,尽管她在楼上也不过看小说。现在站长自己记录轰炸时间。
  她希望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再拖下去,“瓦罐不离井上破”,迟早图书馆中弹,再不然就是上班下班路上中弹片。
  希望投降?希望日本兵打进来?
  这又不是我们的战争。犯得著为英殖民地送命?
  当然这是遁词。是跟日本打的都是我们的战争。
  国家主义是二十世纪的一个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
  国家主义不过是一个过程。我们从前在汉唐已经有过了的。
  这话人家听著总是遮羞的话。在国际间你三千年五千年的文化也没用,非要能打,肯打,才看得起你。
  但是没命还讲什么?总要活著才这样那样。
  她没想通,好在她最大的本事是能够永远存为悬案。也需要到老才会触机顿悟。她相信只有那样的信念才靠得住,因为是自己体验到的,不是人云亦云。先搁在那里,乱就乱点,整理出来的体系未必可靠。
  这天晚上正在房中摸黑坐著,忽然听见楼梯上比比喊著“九莉”,拿著只蜡烛上来了,穿著灰布临时护士服,头发草草的掳在耳后。
  “你看我多好,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看你。”
  她分配到湾仔。九莉心里想也许好些,虽然是贫民区,闹市总比荒凉的郊野危险较少,但是是否也是日军登陆的地方?
  “你们那儿怎么样?”
  比比不经意的喃喃说了声“可怕。”
  “怎么样可怕?”
  “还不就是那些受伤的人,手臂上戳出一只骨头,之类。”
  “柔丝也在这里。”
  “嗳,我看见她的。”
  问起“你们口粮发了没有?”九莉笑道:“还没有。事实是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早知道我带点给你,我们那儿吃倒不成问题。其实我可以把晚饭带一份来的。”
  “不用了,我这儿还有三块钱,可以到小店买点花生或是饼干。”
  比比略摇了摇头道:“不要,又贵又坏,你不说广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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