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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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伪造出所谓的自杀日记,帮忙掩盖了这起谋杀案的真相。
九、真相
后来的一个傍晚,下着雨,我做自己的晚饭,菜肴有鱼有虾,我甚至开了一瓶波尔多红酒,酒液注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猩红若血液。
电视上播着本地新闻,女主播缺乏感情地念,警方今日拘捕一名周姓男子连同他的现任太太,警方怀疑他们参与制造一起车祸,谋害该男子的前妻。
我冷漠地听着,举杯向墙上的雏菊油画致敬,然后抬头看向窗外,雨水潺潺,这是一个注定好眠的夜晚。
门铃突然响了,我放下酒杯,走过去开了门,快递员头顶着雨雾站在我门口。
“章小姐,有你的包裹,请签收。”
我接过去签了名,但我从未订购任何东西,住到这里以后,也与昔日的社交关系网一刀两断,谁会认识我呢?
我用裁纸刀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包装严实的牛皮纸袋,打开了,是一沓厚厚的复印资料。
我抽出来一看,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像被人抽空了似的浑身冰凉。
过了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我深呼吸了几下,抖着手拿起电话机,这是房东附赠的,我住进来半年多,今天才第一次使用。
邵驹很快接了电话,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期待:“章小姐吗?”
“你想干什么?或者,你想要多少?”我久未说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邵驹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以为我在勒索?”
“不然呢?”我语速很慢地问,“你连我做整形手术的记录都弄来了,费这么大工夫,难道只是贵公司的附赠服务?”
邵驹叹了口气说:“你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真相而已。”
“真相?”我笑了,缓缓地说,“真相就是,有人死于非命,有人该付出代价。”
“谁死于非命?死者名为章敏,可你活得好好的。”邵驹步步紧逼道,“那死的是谁?你在替谁报仇雪恨?”
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是一种静默的哀痛,是我终生想起来都会痛不欲生的过往。
“那是你妹妹对吗?替你死去的,是你那个不会说话,但喜欢雏菊,会画油画的妹妹,对吗?”
是的。我的妹妹,我沉默的、爱我的妹妹,她替我死去了,没了,消失了。
窗外雨声淅沥,似乎永远没有下完的时候,从我们出生,到我们死去,一直有雨。
“以你的聪明,该猜到了绝大部分事实。没错,我才是章敏,死去的,是不会说话的章蕙。”我凝视着墙壁的油画上大朵灿烂的雏菊,哑声说,“出事那天晚上,她开了我那辆车,她不知道那辆车被沈秀娥的人动过,如果不是她,死的就是我。”
“为什么她连夜开车上高速?”
“因为她收到一条有心人传给我的信息,说周荣斌带了沈秀娥去附近的海边度假。我当时情绪很不好,没带电话,一个人躲起来。她找不到我,以为我愤然跑去抓奸,她生怕我贸然过去会吃亏,所以才想赶去帮我。”
“你们感情很深。”
“是的。”我嗓音干涩,木然地回答,“我们不是一般的姐妹情谊,我们俩,就像一株植物上分别张开的两个枝丫,她是我退一步的状态,我是她进一步的模样。她经常说,我就如另一个她,另一个会说话、能自由出入社会、能流畅与人交流的她。类似的感觉我也有,她是另一个我,另一个沉默的、向内生长的我。”
“所以她的死,好比你的一部分也死了。”邵驹停顿了一会儿才问,“事发后,为什么尸检上的牙齿记录显示是你的?”
“我把自己的医疗卡给她,我曾经是医生,行这种方便不难。”
“所以你索性将错就错,可为什么这么做?你以章敏的身份报复周荣斌他们不是更方便吗?”
我看着手里的红酒杯,晃了晃,然后用低低的声音说:“你不懂,邵驹,对我来说,章敏已经死了,她该死,有资格活下来的,是章蕙。”
邵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轻声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
“我别无选择。”我说,“不是辩解,而是事实如此。我需要一个经验老到的私家侦探,靠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其实,周荣斌并没有参与谋杀。”邵驹想了想说,“你跟他夫妻一场,该知道这个人不是穷凶极恶的,他的性格也许优柔寡断,但却不是能狠心杀人的。但无论如何,这次的事对他打击够大的,听说他被警察带走时,整个人都走不动路了。”
我没有说话。
“周荣斌失去了重要的人,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恕我直言,在这件事里,没一个人是赢家。”
是的,我单手掩面,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就算周荣斌夫妇得到惩处又如何?我最亲爱的妹妹不在了,她的缺失,就如有人用利刃切割下我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一样,有生之年,那个伤口都将永远溃烂,无望愈合。
我捂住口鼻,我想我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早已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了。就如一个沉到水底的人,等待的无非是漫长的窒息而已。我擦擦眼泪,回了神,淡漠地问邵驹:“我是利用了你,抱歉,你说个数,我尽力补偿你。”
邵驹长长叹了口气,说:“如果我真的居心不良,在你露出破绽时,我便可以甩手离开。可我等到整件事结束,才把东西交给你。说来好笑,可是我真挺想告诉你两句话的,一个是我不是傻瓜;二是,这些东西随你自己处置,我不会越俎代庖。”
他轻声问:“章敏,知道我为什么明知受骗,可还愿意帮你吗?那堆资料里有张你跟你妹妹的合影,该是好几年前拍的,那时候,你们俩都笑得多好看。我看着你们那张合影,突然就不忍心去揭穿你,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见你笑过。”
他最后叹息说:“章敏,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你看着办。我只说一句,不是人人都能重新开始,你妹妹拿命给你换了这个机会,可千万别浪费了,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我抬头望向墙壁,那幅她亲手绘制的风景画栩栩如生。我以前经常笑说她画风写实,笔触却幼稚,可直到现在,我才猛然发现,她画的东西如此温暖,每朵雏菊,都绽放出金黄色的光晕,都在努力挤着脑袋欣欣向荣。
民国奇谭
海棠杀
文/米也
1937年8月,“八·一三”事变爆发;11月,上海沦陷。
一、倨傲的军官
华丽沉重的大门“哐当”一声被狠狠撞开,白俄乐队的演奏被生生掐断,水晶吊灯的光华似乎也一时停止了流转。几十个军人整齐划一、生硬沉闷的脚步声让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变得一片死寂,奢靡慵懒的气息穿过洞开的大门逃窜殆尽。
一名年轻的日本军官负手站在大厅的醒目位置,神情倨傲。他身后的十几名士兵亦是气焰冲天。
天香阁是上海租界新兴的娱乐会所,由罗氏集团与欧资合办,规模宏大,品位高端。开张一个月便声名大噪,会员荟萃了上海各界名流与诸方洋人特使。却不知这个突兀的闯入者是何身份,行事如此乖张。
“原来是向野先生。”罗庆华由服务生引出,一身青色长衫,挺拔俊秀,气度不凡,他对那名日本军官拱了拱手,“阁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听了罗庆华的话,几名华人顿时恍然,与身边的外宾低声交谈起来。很快,在场的多数人都知道了这名军官的身份。
向野英吉,近来风闻上海滩的日本驻沪某部大佐,手段狠辣,行事血腥,军功累累。
“听说,这里有一枝海棠花,很美。”他的中文口音有些生硬,“我特地来观赏。”
“原来是找郁棠的。”罗庆华笑道,“那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海棠花娇嫩,经受不起这等大场面,还请向野先生多多包涵。”
向野英吉倒也干脆,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兵退至门外,自己在几名服务生的引导下入座宾席。乐队的演奏即刻换成了日本民乐,大厅里的气氛终于开始回温。
“这次有些麻烦,得去叫郁棠下来。”罗庆华对一名服务生低声吩咐道,“让她好好打扮……”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缠绵悱恻的《红豆词》凭空多了几分妩媚,一名年轻女子从楼上扶梯款款走下来,一袭纯黑的丝质鱼尾裙紧裹着玲珑曲线,衬得她肤色嫩白,步步生姿。她似乎刚沐浴不久,微鬈的长发还透着潮湿的水汽,随意散落在裸露的肩上,精致的瓜子脸看上去未曾仔细上妆,唯有黑色的眼线,勾画出夜上海的妖娆。
她虽然略显疲容,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与周身打扮相衬,偏偏显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妖娆美感,夺人心魄。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心跳与呼吸,目光齐刷刷地倾注在这个女人身上。这女子明明只一袭黑衣,却压得满室华彩皆黯然失色。
“听见楼下有些奇怪的响动,我来看看。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不似唱歌时那般柔润,带了些暧昧的低哑。
“咳,郁棠,是向野先生特地来看你了。”
罗庆华轻咳几声,厅内其余人方才回过神来。向野英吉缓缓站起身,执杯遥敬道:“黑色的海棠花,很美,歌声也很好听。”
施郁棠勾了勾嘴角,轻笑道:“向野先生,幸会,您的中文说得很不错。”
其余宾客的议论声也渐渐响了起来,几个洋人站起身,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主眷顾你!幸运儿,第一次来就见到了海棠花!我们,入会三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
向野英吉不免露出得意之色,当下高声问道:“不知在下今日能否邀请海棠花共进晚餐?”
话音刚落,没等施郁棠回答,宾席间已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些权贵富商一向心高气傲,刚才已尽量克制着对向野英吉傲慢做派的不满,此时又哪能让他抢了先,纷纷站起向施郁棠发声邀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还请大家先静一静。”罗庆华及时出声道,“诸位都是体面的绅士,相信也都懂得怜香惜玉,别让郁棠为难噢。”
“罗老板说得不错,大家都是识货的,天香阁的海棠花,当然不能仅靠几句白话就被请了去。”一名华商应道,有意无意地朝向野英吉看了一眼,“今日算我做东,大家尽管吃喝,只求郁棠小姐能献舞一曲。”
几个狠角色争相开出价码,更有人当场便从怀中掏出金表、钻戒来,命侍者呈上。向野英吉傲然一笑,利落地从胸前摘下一枚军功勋章,大步走上前去,交至施郁棠手中。
厅内人顿时木呆,哑然一片。军功勋章不比珠宝奢华,却有一种冷森森的震慑力。向野英吉狂放至此,确实叫众人吃惊。
施郁棠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她怔了怔,随即将勋章还给了向野英吉,道:“承蒙向野先生厚爱,郁棠不敢。”
“不知海棠花,肯不肯给这个面子?”向野英吉神情自若地接回勋章,追问道。
施郁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向野先生腰上的烟斗真是别致,我可喜欢得紧呢,怎会不答应?请稍等,郁棠一会儿就来。”
二、天降海棠香
纤柔的手指在胭脂香粉间灵活地游走。眉笔淡扫便成柳叶婀娜,绛红轻抿即绽唇上花开。鬓角几绺青丝垂落,顾盼之间风韵十足。
天香阁以海棠为魁首,海棠却是无香之花。不是海棠不识香,只因未上“红嫣”时。
“红妆之下,更是娇艳动人。”向野英吉放肆地盯着眼前换得一身红缎旗袍的女人,满眼的惊艳与痴迷,“海棠花,刚才为什么穿一身黑色?”
施郁棠正在沏茶,闻言顿了顿,抿嘴一笑:“向野先生还是叫我郁棠吧,刚才匆忙下来,一时慌乱,让您见笑了。”
向野英吉见她亲近可人,大为惊喜:“一直想问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郁’,是香气。”施郁棠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指上的蔻丹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棠’,就是海棠花了。”
向野英吉不失时机地凑近她的脸,近距离下只觉暗香撩人,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施郁棠不留痕迹地避开他要揽过来的手,面上笑容不减:“海棠其实没有香气,只是这样叫着好听罢了。”
“很好听。”向野英吉没能一触佳人娇躯,眼中略有遗憾,“海棠怎么会没有香气?我面前这一朵,就香得很。”
“向野先生说笑了。”施郁棠拢了拢耳边的黑发,“郁棠身份卑微,只在天香阁受人宠爱,外人到底是瞧不起的。”
她这番话说来颇带伤感,双眼低垂之态更是楚楚可怜,令人观之不忍。向野英吉呼吸一窒,脱口而出:“跟我在一起,上海滩谁敢不敬你!”
施郁棠蓦然抬头,眼中一亮,却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