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 半世情 作者:马甲成神-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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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故而这还是第一次在清晨看见他睡在我身边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纸越过他高挺的鼻梁,我离他近得都能清晰的数到他微微抖动的睫毛。我如犯花痴一般痴痴的看着他的侧脸,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从额头到鼻尖,从红唇到喉结,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那泛青的下巴上。
鬼使神差般的,我伸手摸上那胡渣,说:“子山,我替你刮脸吧。”
季子山并没答应我的要求。虽在我意料之内,却仍有小小失落。
一整天,他都很安静的坐在那里,似在想心事,我几次想安慰他几句,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开头,想了半天,决定去刘齐家讨几本话本来读给他听。
刚走到刘齐家门口,便听见屋内刘齐的声音道:“莫非你嫌弃我曾娶妻?”
我只得站住,转身想走,却见西瓜子满脸贼兮兮的正从转角处探出脑袋来,见到我猛的一愣。我很是尴尬,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无措间,就听里面一个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道:“我、我哪里来的资格嫌弃你……”竟是丑女!
我大吃一惊,瞪着眼睛望向西瓜子,她朝着我耸了耸眉毛。我就如此这般面无表情看着她,她也面无表情看着我,突然,两人异常默契同时将耳朵凑到门边。
有戏不听枉为人!
只听刘齐道:“皮相不过外表,你我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
丑女道:“可你是一族之长,你的妻子怎么能、怎么能……”
刘齐道:“娶妻求贤淑,你何必太在意。”
我心道,丑女人好是好,只是这相貌也实在是丑得太过了。心下暗暗佩服刘齐过人的勇气,却也奇怪若丑女这般能有人要便应该赶鸭子上架的将自己嫁出去才是,她这又是矫的哪门子情?
丑女那头沉默半晌,道:“你天资聪颖,随天机老人学了那么多的机括之术,莫说族中仰慕你的女子众多,而今连大公子都欲请你出山,我配不上……”
刘齐道:“若轩……”
天哪,我这才知道丑女叫若轩!这实不怪我,只因她父母都只唤她丑儿。正小小内疚,只听丑女若恳求一般道:“齐,我只要能天天看见你就已经很满足了,能这样守着你,我别无所求。你若娶了我,来日出山入世,必遭人耻笑。我绝不能成为你的笑柄。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太多,你何苦逼我……”
“若轩……”刘齐正待要再说什么,只见门“吱呀”一声猛得被拉开,我和西瓜子一个不留心,双双一个跄踉扑进门内,正与要出来的丑女扑个满怀!
丑女惊道:“你们!”
我忙站直了身体,整了整面部表情,恬不知耻的指着西瓜子,说:“小小年纪,便偷听些不该你听的,真是太超过了!”
西瓜子脸红了数红,叉腰指着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还有脸说!”
我白她一眼,朝着无比尬尴的刘齐和丑女道:“其实,你们俩的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
零二一
我施施然走进屋内,找了张椅子坐下,朝着刘齐道:“没想到族长的师傅竟是天机老人,如此说来,想必族长也应该听过我师傅的名头。”
刘齐顿时肃容问道:“令师是?”
我笑看着他:“安来!”
……
从刘齐家借了几本话本子,将季子山眼睛暂时失明的事情跟众人说了说,众人皆唏嘘不已。西瓜子更是急着要去探他,被我用他心情不好给挡了回去。
刘齐关切的问我是否要停一下季子山的课,我想了想,季子山若终日无所事事与他心情亦是不利,况且周老夫子的身体尚未恢复,反正现下不过讲些《论语》之类,他通篇都能背得下来,也无需看书,便谢绝了刘齐的好意。
回到院子,我才推门而入,季子山已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几步疾行而来,却撞到了桌角,疼得捂住侧腰丝丝吸气。我忙将捧着的话本子一丢,上去替他揉搓,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魅生!你去哪儿了?”言谈间满是焦急。
我小心肝微微一颤!心里窃喜,才不见我半日,他竟这样着急!
一边替他揉着一边道:“我去刘齐家借几本话本子,想你无聊时好念给你听。”
他紧紧拽住我的袖子,额上青筋乱跳面部扭曲,道:“我……我要如厕!”
我大窘!
自此之后,我和季子山便犹如连体婴儿般,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无论吃饭洗澡如厕睡觉,我都得随时随地在一旁伺候。
初时尚有些小尴尬,自然不是指我,而是季子山,但久而久之,j□j日下来,他使唤我使唤得颇为顺手,大有不将我栓在裤带上便寝食难安之势。
那夜我睡得正沉,忽觉天摇地动,有人噼里啪啦的拍着我的脸喊道:“魅生,魅生!”
我迷迷糊糊转醒,淡淡月光下季子山一袭白衣满面惊慌的搂着我的肩,半个身体几乎压在我的身上,道:“可是被梦魇住了?”说完一边胡乱的顺着我的背,一边道:“没事,没事,不哭不哭。”犹如哄一个小孩子一般。
我闻言摸了把脸,这才发现竟然满脸是泪。可我明明一夜无梦,何来魇住?
鼻尖是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腊梅香气,想是下午与他一同在腊梅下读话本子时沾染上的。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将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闷声撒谎:“恩,我做了个噩梦。”
这么多天下来,有些原本横在我们之间的教条礼数早已灰飞烟灭。
季子山尤其喜欢听我给他念话本子,即便有些话本子枯燥无味,他却总是听得异常入神,甚至有几次我都读完了,他尚犹自回味。我笑他痴迷,他却低低的说,说我的声音好听。我记得他是那样说的,他说:“魅生,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便想,这声音,真好!”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如今目不能视,我总觉得他失明后似乎敏感好多,有时候我替他穿衣的一些小细节也会让他沉默良久。例如我总喜欢待他穿好后再撸一次袍脚,总喜欢从背后圈住他的腰再摸一遍是否带齐了挂件,总喜欢将他的袜套松松的弄出皱褶并不拉直……渐渐的,他也不似以往那般拘谨,或许是因为人在一片漆黑中的安全感异常薄弱,他不再抗拒与我的身体接触,甚至会主动拉住我的手。犹记得我第一次半夜醒来起夜,发现自己与他紧紧靠在一处时,尚惊得一身冷汗,可如今,两人和衣而眠,即便第二日醒来我在他的腰间发现自己横着的大腿,亦不会露出半分惊讶之色。
便好似如今,他抱着我抱得那么自然,还一遍遍得顺着我的背,道:“这几日你是怎么了,夜夜都说梦话?”
我也不禁奇怪,我向来睡得深沉,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由得不好意思道:“那可有吵着你?”
他半天不言语,道:“没有……只是,你梦中好像唤一个人的名字。”
我心猛得提到嗓子眼,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趁着他目不能视,我时常会发花痴般的盯着他猛瞧。今日在腊梅树下给他读话本子时,他听着听着便靠在我肩上睡了过去,温热的鼻息喷在我颈间实在痒得慌,我转头去看他却无意间擦到了他的唇,好一阵脸红耳热,只觉得心头一阵酥酥麻麻,十分贪恋那抹柔软,无奈我还不至色胆包天至此,只得生生别过脸去,只是接下来便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
他红着脸让我带他去茅房时候的样子;他在讲堂门口迟迟等不到我去接他时焦急的样子;他上药后内疚的揉着我被他几乎掐断了的手,说着对不起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自己这几日已有癫狂的迹象,否则为何每每闭上眼睛想起他来便会不自觉的笑?
苍天保佑,千万保佑我梦里唤的不是他才好,否则就算我脸皮再厚,怕也是要撑不住一阵的。颇为心虚的问了声:“那你可听清是唤谁?”
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听不清楚。”声音中微微带了分失落,收回手去。
我长出一口气,将脑袋在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吧,也许我念的是那前世的情人,亦未可知……”
迷迷糊糊间,有人将脸贴着我的颈道:“魅生,究竟是不是你?”
我脑中一团浆糊,嘟哝了句什么,便睡死过去。
十四天转眼即逝,季子山的毅力果真无人可敌,只是此刻他照例还是痛得脱力睡了过去。最后一次将药膏抹掉,我用根布条将他眼睛蒙起,等他醒来。如无意外,那时候他的眼睛应该可以重见光明。
这几日已有回春迹象,偶尔有几只小鸟从屋外飞过叽叽喳喳总是让人觉得生气盎然。闻着空气中微微的青草气,我一边等一边去收拾窗前桌上的杂物,一阵飞灰扬起,在阳光中飞舞,我挥挥手徒劳的赶了赶那灰尘,心中庆幸尚未除下蒙着脸的丝帕,却听见一个声音犹犹豫豫的响起:“小……华?”
唉,我心底一叹,都说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竟是真的!我为他做了良多,可他开口第一声竟然还是小华,难道你就只知道小华?念在他初见光明,我决定原谅他这回。转过身去,阳光从身后晒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背着光,我看见季子山已经将眼上布条取下,缓缓朝我走来。
他初见光明,很是有些不适,用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遮住那光看向我。
我歪着头挑着一侧的眉毛看他,倒要看看他把我魅生放在哪里。
他在我面前站定,眼里风云变幻,惊讶狂喜内疚心痛思念眷恋,强烈的情感将我整个人震在那里,直到他颤颤巍巍伸手抚上我的眼睛,说:“小华,我是在做梦么?”
我眨着眼睛死命将有些东西眨回去,心痛不已,我还当这些日子过来,他多少心里总会有着我点,却原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魅生一亩三分地。我咧开嘴,刚想自嘲两句,他上前一步将我搂进怀里,隔着丝帕寻到我的唇便吻了上来!
“轰”的一声,有样东西在我胸腔乍然碎了一地!季子山,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那宛如撕裂般的痛让我再也盛不住眼里的东西,无声哭泣。
泪水沾湿了丝帕,他惊讶的微微退开些,沾起一滴泪,半响看着我道:“竟然不是梦?”
我冷冷的看他,缓缓道:“是,不是梦。”
他退后一步,轻轻摘下我面上丝帕,凝神看我,一点点,一寸寸,带着我看不懂的期盼与探究,终于,他扯开一个似悲似喜的笑,问:“你是魅生?”
我不明所以,点头“嗯”了一声。
他低低叹了一声抿紧嘴,表情复杂无比,眼角隐约有泪光闪过,伸手一把将我再次揽进怀里,温柔得让人心痛的吻上我的眼睛,语带哽咽:“是你,我知道是你!这世间还能有谁有这么美的眼睛……”
我瞬间凌乱!
零二二
我常觉得,自己脸上这双眼睛实在是太不衬我这张脸。一张平凡的脸,就应该配一双平凡的眼睛,然而偏生我这双眼睛却长得太好。小四每每取笑我相貌平凡不配做个改颜师时,就喜欢拿我这双眼睛说事。他总说:“作为一个改颜师,你实在太不合格,好歹也把自己给整得漂亮些才是。或者这样,改明儿你做个头套,上面挖两个洞,光露俩眼睛出来,兴许人家还能当你是个绝色美女。”你还别说,我还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实找不着好看的花布方才罢休。
如今季子山这般抱着我吻我的眼睛,我已经凌乱得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吻我,还是在吻他想象中的小华。
直觉我似乎应该推开他,但又好像不应该。正两难间,西瓜子兴冲冲一头撞进来,边推门边喊:“先生,先生你的眼睛好了么?”抬眼看见抱在一起的我和季子山,小脸一皱上来硬生生挤到我和季子山中间,拽着季子山的袖子道:“先生,你眼睛可是好了?我叔叔说为了庆祝先生眼疾痊愈,想请先生过府小酌一杯。”说完飘我一眼,加了一句:“只请先生一人。”
我简直无语。
季子山不留痕迹的绕过她,走过来捏住我的手道:“我这眼睛许是初愈尚受不得光,娘子,你与我同去吧。”
我心狂跳,这……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唤我娘子。那厢西瓜子又嘟哝了一句“只请先生一人”,然而季子山恍若未闻,只是摇了摇我的手盯着我又软软唤了一声:“娘子?”
他这一声娘子唤得我心尖都软了,先前发生了些什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傻傻的盯着他猛瞧,他低头轻笑一声,根本不等我回答拽着我就出了门,只抛下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的西瓜子。
事实证明,女人的心眼是跟年龄成正比的,刘齐明明就是请的我们“夫妇”同往,偏生西瓜子心眼小得只容得下季子山一人,也不想想当初是哪个与她一同听的墙角,如此这般阶级情谊她尽然毫不留恋便抛弃在美色之前,又岂能怪我重色轻友,何况她还不是友。
我本是抱着死活要坚守住季子山这块阵地,绝不让西瓜子占半分便宜的心思去吃的这顿饭,然而一顿饭下来,我却犹如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实在是因季子山从未对我如此温柔体贴过。
先前他失明的日子里,虽也并不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