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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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涯谷的日子定在了六日后，卢梦瑶一来背井离乡，归家情日切，二来适才重逢，小别胜新婚，一时间竟有些忧喜参半，不知该如何衡量才好。
倒是曲一白逍遥自在，整日除了在西苑嗑瓜子、晒太阳外，便是缠着杜圻、卢梦瑶在扬州街头瞎逛游。
卢梦瑶趁机追问：“世里哥哥的眼睛究竟能不能治好？”
曲一白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地，治不好了，你便嫌弃他么？”
卢梦瑶一凛，忙蹙眉道：“前辈胡说什么，我怎会嫌弃世里哥哥？”
“那不便得了。”曲一白不以为意，在小摊贩前东瞧一眼，细瞧一眼，“瞎了是他，不瞎也是他，只要是他不便好了，一双眼睛罢了，何必恁般计较。”言罢，又蓦地低下声来，补充一句，“怕就怕他不是他哩。”
卢梦瑶郁郁寡欢，曲一白所言便只听进去一半，说道：“那世里哥哥身上残留的毒，可会有甚么危险？”
曲一白想也不想，便道：“废话，自然有危险。”
卢梦瑶心头一凛，曲一白搔一搔脸蛋，轻描淡写道：“死倒不会，便是活不长罢了。”
卢梦瑶大慌，追上前来，脱口问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地办？”曲一白瞅了她一眼，贼笑道，“只得做个寡妇了呗！”
卢梦瑶立时惊怒交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还未待发作，曲一白便已蹿进了人群中，没了踪影。
回到千水阁后，卢梦瑶将自己关在屋中，愁眉不展，郁郁难安，脑中反反复复皆是曲一白那一句“便是活不长罢了”，只觉胸口又痛又闷，好似被海水滚石封上一般，令她喘不过气来。
是夜，卧不觉醒，撑头看着窗外莹亮繁星，倏然之间，便觉心头一亮。卢梦瑶眨了下眼睛，想道：嗯，就这么办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如此忙忙碌碌，又过了三日，这天夜里，风起幽幽，淡云来往月疏疏。
岳世里本是同红扇约好临月共饮，却不料晚膳之后，便给卢梦瑶带出了舒月楼。
他咽下失约之怅，耐住性子，问卢梦瑶所去何处，然她却故作神秘，笑而不答。他心中狐疑，却未追问，只觉一路幽香暗来，盈满鼻端，竟比往日增添一分隽秀，令人心悦神怡。
半刻钟后，卢梦瑶步伐减缓，岳世里依稀听得水泉流动之声。再行片刻，水声更近，便似有鲤鱼跃动，落花浸水。他试探着道：“这里是泉湖？”
卢梦瑶停了下来，并未答岳世里所问，只道：“世里哥哥，你等等我。”言罢松了他的手，往前方跑去。
岳世里微一蹙眉，实在不明卢梦瑶究竟要做些什么。晚风徐来，吹动身周繁叶，沙沙响作一团，然着声音却掩不住前方窸窣响动，须臾后，便是一波湖水荡开。
岳世里想起卢梦瑶前些日黯然之色，不由生急，怕她为自己疾病耿耿于怀，糊涂做事，忙出声唤道：“梦瑶，你在做什么？”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便卢梦瑶迎了上来，说道：“世里哥哥，随我过来。”
岳世里跟上她去，临湖后，踩上了一块木板，紧接便晃了一晃。他心念一动，脱口道：“木船？”
卢梦瑶“嗯”了一声，将岳世里带到船头，随后拾起双江，将木船向湖中划去。
岳世里在船头席地而坐，只道卢梦瑶是带他来夜游泉湖，便松了一口气，道：“你从何处找来的船？”
卢梦瑶一面划桨，一面应道：“我托杜大哥给我带来的。”
岳世里点头，如此坐了半晌，船身不再晃动，便似已到了湖深之处。卢梦瑶搁了船桨，走到舱中摸索片刻，将一物送到了岳世里面前，小声道：“世里哥哥，你拿着它。”
岳世里伸手探去，只觉那物砂纸笼罩，便似一盏水灯，问道：“是灯？”
卢梦瑶应声道：“嗯，是扬州水灯，可以用它来许愿。”言罢格格笑起，仿佛十分欣悦。
岳世里心中一阵触动，却是蹙紧了眉，半晌才道：“这些不过是市井传言，不足为信，再说，我没有甚么愿望可许。”将手中水灯搁下，偏头看向别处。
卢梦瑶笑意一僵，怔怔垂下了双睫，轻咬下唇。岳世里久不闻她回音，微觉方才所言过重，拂了她的兴致，便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流水浮灯很漂亮，所以，便是不能许愿，也可看一番景致。”
卢梦瑶眼睫颤动，低下头道：“嗯，是很漂亮，只是你看不到。”
岳世里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卢梦瑶低声道：“世里哥哥，你真的没有愿望么？”
岳世里摇了摇头。
卢梦瑶道：“可是我有。”
岳世里问道：“什么愿望？”
卢梦瑶道：“我有很多很多愿望，多到不知该放多少水灯才好。”
岳世里微一叹息，道：“你今夜放了多少个？”
卢梦瑶道：“一千个。”
岳世里心头一震，只听卢梦瑶缓缓道：“在天涯谷的三年里，我每一天都有一个愿望，好多都还来不及实现。世里哥哥，我希望你能报得大仇，我希望你能身体健康，我希望你能每天快乐，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重逢……世里哥哥，你不知道，一千盏水灯飘在湖面上有那么好看，比以前我们在谷中数的星星还要好看，可是，你却看不到了……世里哥哥，你没有愿望，但是我有。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我希望你能重获光明，我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让你看到我的模样。如果……真的治不好了，那我便来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岳世里身如冰封，然胸腔中却有一道热浪涌动。
这一刻，他多想真言相告，让眼前这个天少女明白谁才是她心念相惜之人。可到最后，这星点怜悯终究淡下，他探出手来，握住卢梦瑶微颤的小手，柔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奋的好孩纸…3发现这文点击比收藏更惨淡，难道真的那么不吸引人么…墨城：“怨作者，明明六万字我就能和梦瑶回家生娃了，非要折腾到现在，蛋疼。”某作者君：“尼玛这什么话，给你加戏还不好么？”墨城：“加戏可以，但也得看是什么戏。”某作者君挑眉：“你想要什么戏？”墨城挑眉加挑唇：“那赝品都有个船戏，难道劳资连个吻戏都没么？”
☆、唇齿生香
天亮了，卢梦瑶揉一揉睡意惺忪的眼，一步三挪地走到妆台前坐下，捞起木梳来在头上绾了几绾，顺手往妆台上一摸后，这才一怔神，费力睁开眼来，讷道：“诶，我的簪子呢？”
那簪子是她十五岁及笄之物，当日萧如羽亲手给她戴上的。她长在深谷中，从未涉足外界，而萧如羽又是个男人，自是不能给她多少女儿饰物，仅此一支银簪，便已是稀奇得很，想必是他极其宝贝的，若是丢了，可是惹了个大麻烦。
她有些慌，站起身来，在妆台附近找了一圈，不见踪影，又跑到床边去，掀开被褥搜了几下，还是不得所终，这才呆了，想道：“难道是在外边丢的？”
当下心一紧，这小饰物丢在屋中还罢，若是落在外边，可多半是有去无回了。忙换了衣衫，跑出门外，走了几步，思忖：“我时常在世里哥哥屋中，且先去他屋里看看。”
偏头瞧了眼日头，见得时辰不早，岳世里该是早起了，便匆匆往他屋中赶去。岂料一近屋门，便听得窗扉内有低低说笑声，她一怔神，顿住脚步，耳朵往木墙上一贴，听得有人道：“别跑，再让我亲一口。”
此言一入耳，登时撩得她面红耳热，惶遽道：“这……这是怎地？”转念又想：“这声音……好像是世里哥哥啊。”
立时心一凛，便要掉头跑开，然足尖才一动，便又僵住，心头困惑难当：“世里哥哥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又是在对谁说的？”
一颗心咚咚乱跳，震得胸腹一起一伏，呼吸都愈发紧促起来。她一蹙眉，凝神稳了身，偷偷一推屋门，从一丝缝隙里看去，登时如遭雷劈，一个酿跄跌倒在地。
那厢，屋中二人听得门外动静，立时停了说笑。红扇神采微慌，将手从岳世里钳制中抽了回来，低眉道：“不好，怕是卢姑娘。”
岳世里脸上笑容一瞬消失，却镇定得很，不慌不忙道：“无妨，她早晚会知道的。”
红扇仍一惊未平，回头看了岳世里一眼，终是忍不住道：“我先出去看看。”匆匆将外衫套上，换上鞋袜，赶出门外去，正逮着楼廊尽头逃开的影子，忙出声道：“卢姑娘！”
那灰扑扑的影子猝然一顿，像是天空上被猎杀下来的小鸟。卢梦瑶一手扶着木墙，怔怔回过头来，泪珠盈动，却还是笑了笑：“红扇……姑娘。”
红扇得见她这副神情，莫名心一酸，垂了睫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随我过来罢。”
花圃中，正是熹微斜垂，馨香缭绕，花红柳绿上沾染露水几点，翠□流。然卢梦瑶的心，却早在先前堕入了黑窖里，无边无际的暗流涌来，让她无处可逃。
红扇在一丛花后定住脚步，垂来的一剪柳絮恰好掩住了她半个身形，卢梦瑶不安顿脚，忽听得她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卢梦瑶一震，讷讷道：“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红扇眉目微动，偏过头来，笑得和善：“我想卢姑娘并非那般愚蠢之人。”
卢梦瑶后背一凛，不由蹙紧了眉：“你什么意思？”
红扇看着她，并未言语，脸上神采并非淡漠，却早不似先前那般温柔，就连往日如水的声音也化作了一把刀，毫不留情的掠过来，说道：“如你所见，我和阁主并非只是主仆关系，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来。”
卢梦瑶心头大骇，一双瞳眸收缩，不可置信看向红扇，颤道：“不可能。”
世里哥哥说好要等她来寻，怎么可能转身间便有了别人？更何况，这件事她从未听他提起过。
“你胡说八道，我不信……”卢梦瑶狠声说罢，抽身便走，岂料刚一偏身，红扇便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冷声道，“为什么不信？不是都已经亲眼看到了么？”
卢梦瑶气得浑身发抖，挣扎道：“你……你放开我！”
红扇手劲奇大，竟将卢梦瑶钳制得动弹不得，她一瞬不瞬看着卢梦瑶泪水盈然的眼睛，缓缓道：“卢姑娘，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你已经被人骗过一次了，难道还想在自己骗自己一回么？”
卢梦瑶倒吸一口凉气，猛摇头道：“你闭嘴，你闭嘴！”
红扇脸色不变，继续道：“阁主之前不曾直言，只是怕你伤心，他本想将你安全送回天涯谷后，再对你告以实情，但现下你既然已亲眼所见，那便无需再瞒，你若真不信我，大可亲自去问他。”言罢右手一抬，松开了卢梦瑶，颔首低了下头，似在致歉，复而一转身抽身而去。
卢梦瑶瞬时如堕深渊，在那红影走开时，一个酿跄跌倒在地，茫然惶遽道：“世里哥哥……怎么可能……”
卢梦瑶不敢回舒月楼，不敢去向岳世里证明这个事实，她像一只遭遇猎杀的小兽，从千水阁中疯狂逃出，在群山万壑中驱马疾奔，抽鞭大哭，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痴念和艰辛向苍天诉尽，讨要一个公理。
可是，没有人给她回答，天地中只有滚滚蹄声震荡，盘旋在绵延不绝的曲径中，无边无尽，无休无止，如同潮水一般倾覆而来。
是夜，扬州城内灯火不夜，车水马龙，一间酒肆里，更是座无虚席，喧声不断。
卢梦瑶似乎醉了，手中的酒壶提起又落下，反复了好几次，她才恍惚看清楚，原来那酒壶上又多了一只手，每在她提手时，便将酒壶按了下去。
她有些烦躁，头也不抬，只闷声道：“谁啊？”
那只手动了一动，最后松开，一条身形在对面坐下来，并未答话。卢梦瑶抬起酒壶闷了口酒，只觉得那辛辣滋味从心窝漫往四肢百骸，让她痛得淋漓尽致，不由一笑道：“好酒。”
那笑容又凄又苦，和徘徊在酒肆内浓郁的酒香一样，卢梦瑶忽然就想到了不久前，她在墨家山庄和墨城共饮一杯千里梦的情形，泪水一个劲地流了下来，呆呆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杯酒，比那杯千里梦更苦，更烈呢？”
对面那人身形一动，片刻后，探出一只手来，接住了卢梦瑶手中摇摇欲坠的酒壶，低声道：“别喝了。”
卢梦瑶连连摇头，好像个任性的孩子，思绪停留在某一处，固执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晃头，面前那人便入了眼帘，棕的眸，红的唇，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大片暗影，伴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动，如同翩飞而动的蝶翼。
她笑了一声，缓缓伸手往那人探去，含糊道：“你说啊，世里哥哥，你回答我……”
那人一怔，将她伸过来的手拉到一边，沉闷道：“我是墨城。”
卢梦瑶一震，笑起来道：“噢，墨城。”
墨城脸色不好，坐了一会儿，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进嘴里，半晌才道：“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喝酒？”
卢梦瑶一手托住腮帮，歪着头看他，含糊道：“我哪里哭了？我没有哭啊。”一边说，一边却有眼泪簌簌落下来。
墨城心疼了一下，他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