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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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这么会儿的工夫,其他和尚都进去了,这倒没什么好令人吃惊的,令他两人惊吓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身后那个茅亭里竟然多了一个人——正是他们刚才谈起来的那个新来庙里的麦家姑娘。
双方距离也并不很近,因此二人一番对答,倒不虞为她听见,只是小乔来得太巧,正当在节骨眼上。
二小僧心里有鬼,作贼心虚,猝有所见,自不禁心中打鼓,难以自已了。
“我的……天……阿弥陀佛……”明本上下两排牙齿直是打颤道,“这……这是在做……梦吧!”
“你……闭口!”
一向挺机灵的明智,说了这句话,也不知如何自处了,用胳膊肘子撞了明本一下。
“走……你走不走……快走……”
明本饶是脚下在走,那对眼珠子偏偏就是离不开亭子里的那位漂亮姑娘。
“两位小师父慢走一步,可以吗?”
声音里透着清脆,简直似新莺出谷。
说话的正是亭子里那位新来庙里的大姑娘,他们甚至于还知道她姓麦。
一听见这句话,两个小和尚顿时站住了脚步。
“这……”明本和尚用胳膊撞了明智一下,那张脸简直像是一块红布一样,“她……
她在跟我们说……说话呢……师兄!”
师兄也高明不到那里去,别看刚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这会子事到临头,却也一样的罩不住。
“啊……女……大姑娘……你是跟我们在说话吗?”
麦姑娘缓缓地由亭子里走了出来,一直来到了他二人跟前站住。
“当然是跟二位小师父说话,这里可没有别人呀!”
二人一听,四下再一打量,可不是,这里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再也没有旁人。
敢情这些和尚不习惯与妇人女子打交道,原本三五成群的,乍然看见了麦小乔的出现,俱已自动避开一旁,明智明本小师兄弟两个只顾了谈天,没看见,现在看见了,再想回避却是晚了一步。
麦小乔固是一派天真,落落大方,却不知两个血气方刚的小和尚心里的这份子难受。
“是……是没有别的人……”明智咽了一口口水,讷讷地说道,“女……女施主你可有什么事情……么?”
明本结巴着道:“是……大姑娘……啊女施主……你有事……吗?”
明智瞪了他一眼。
明本自以为说错了话,赶忙捂住了嘴,低下了头。
麦小乔见状,实在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一笑,两个小和尚可都直了眼,一颗心更加是忐忑乱跳,简直乱了方寸。
“是这样的……”麦小乔收敛了笑容道,“我是想知道出云老和尚他住的地方,你们能带我去么?”
明本连连点头道:“是……好……方丈住的禅房,我知道……”
明智撞了他一下,经过了这阵子缓和,他总算勉强地定下了心思。
“女施主是要见我们的方丈师父么?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坐禅,可不知醒了没有呢!”
“这个我知道。”麦小乔道,“你们只带我过去瞧瞧,要是他醒了,我就找他说几句话,要是还没醒,我自己再回来,这样可好?”
不等听完了话,明本就连连点头道:“好……好……”
明智瞪了他一眼,便想骂他两句,盖因为庙里的规矩,要见方丈,可不是随便的事,先得要主持师父问清楚了才能决定,明本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也就不便再改口,再说对方姑娘既是方丈带来,自然渊源甚深,也就跟着点了一下头。
“老方丈他住在那一头上……女施主这就要去么?”
“麻烦你们了。”
就这样,两个小和尚不由自主地带着她一径来到了后院,穿过了一进月洞门,又拐了个弯儿,就来到了出云老和尚平日打坐的禅房。
即见一个小沙弥正自拿着拂尘在门前发愣,看见了三人来到,即迎上来。
明智小和尚道:“原来是明光师兄在这里,不知老方丈打坐醒了没有?这位女……
施主要见他老人家呢!”
明光和尚单手打着问讯,向麦小乔施了一礼道:“方丈刚才已经醒了,只是到后山去了,说是姑娘来了,请自个先进去坐坐,他老人家去去就回来。”
麦小乔点点头道:“原来这样。”随向身后两个小和尚点头道,“偏劳你们了,还没请教两位小师父法号是什么?”
“这……”明智双手合十地道,“我叫明……智。”
“我叫明本,明……明本。”
麦小乔问:“你们来庙里多久了?”
“他……四年。”明本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两年。”又指了一下负责看守老方丈门户的那个明光道,“他叫……明光,来了五年。”
明光和尚双手合十地欠下身子,宣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就要走了么?”
麦小乔摇摇头,奇怪地道:“谁说我要走?”
明光听了一惊,退后一步,又自宣了声:“阿弥陀佛——小僧听方丈师父说起,说是女施主在庙里只是住上几天,不久还会走的。”
“是么?”麦小乔“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内心却赌气地想着,“老和尚还是不相信我真有从佛的心意,怪不得一直叫我念佛,连经文也不讲一句给我听。哼哼,他想我在这里只是住几天就走,我偏偏就不从他的心意……也许日子久了,他见我果然有从佛的心意,便真的收留我了,嗯!我就是这个主意。”
是时,庙堂里传过来几声云板声音——和尚们用膳的时间到了。
明智、明本两个小和尚双双躬身合十告辞,麦小乔道了谢,即走进出云和尚的禅房。
山上天黑得快,这会儿工夫,四周已现出了沉沉暮色,明光小和尚燃起了一盏油脂松灯,奉向案上,麦小乔才发觉到桌上陈着一巨幅新写的字,墨迹新干,想是出自出云老和尚的手笔。
明光小和尚低头看着,喜道:“呀!老师父又写字了,却不知是写些什么?”
小乔走过来就近细看,阅读之下,虽不甚明白,却感觉到老方丈不愧是有道的高僧,这篇“偈言”,真个海阔天空,有一代大禅的家风。
留偈写的是——
coc1“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诞诞谁夸半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coc2
小乔一念再念,只觉得字里行间,无限气势,真正是掷地作金石之鸣,一代大禅大解脱的手笔,这就无怪乎禅家比丘,有伫足泊化的一桩公案了。
明光小和尚眯缝着两只小眼,一个劲儿地眨着,仿佛是不能意会,眼巴巴地望向小乔求解。
麦小乔摇摇头,微似汗颜地道:“别看着我,我也不能全懂……不过,啊呀!莫非是老方丈这次坐关,悟出了什么,倒像是一副已经解脱了的样子……那倒是值得恭喜呢!”
她拿起灯来,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老和尚这幅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真正叫人爱不忍释。
一只素蛾恰于这时自外投入,扑翅向灯之际,不慎堕入油中,随即为火焰所燃,滋滋作响。
小乔呼了一声,忙伸指搭救,蛾虽救出,无奈身沾灯脂,早已燃成焦炭。
明光小和尚双手合十连连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麦小乔一时只管看着那烧焦了的蛾尸发呆,不自觉地涌出了一滴热泪,直到她陡然觉出时,两粒晶莹泪珠,已籁籁跌落,相继落在老和尚书就的字纸之上。
“唉,我这是怎么啦?”
抬起了腕子,揉了一下眼睛,只觉得最近自己像是变得很是脆弱,动不动就是想哭。
明光小和尚显然有所惊,直着眼道:“姑……姑娘你哭了?”
“你又看见了?”
说了这句话,她就把头转向一边,向后窗外眺望出去,却为了小小一只飞蛾的死,憧憬着人生的苦短,由此而触发了所谓的“慈悲”。
“呀——”禅房的门被推开来,胖嘟嘟的明法和尚,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姑娘原来在这里,我还当是师兄跟我闹着玩儿呢,吃饭了。”
他一面说,随即把一盘素餐搁在几上,合十而退。
麦小乔看着明光道:“小师父你不吃么?”
明光说:“小僧早已用过了……姑娘请吧!”
说完合十指自退出。
麦小乔倒真是有点饿了。
今天的饭菜一如往常,并无特别,只是看过去却像是特别的香——一碟黄芽白菜,一碟山笋素菇,一大碗黄米饭,香喷喷的直冒着热气。
麦小乔便不客气地全数都送进肚子里,须臾明法进来收抬碗筷,见饭菜吃得如此干净,颇为惊喜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小乔才来山上最初两天,心事重重,无心茶饭,送来饭菜,不过略略沾唇而已,怎么端来怎么端回去,明法小和尚看在眼里,心中甚觉痛惜,只当她女孩子家食量天生的小,却没有想到今天她竟然胃口大开,大碗饭菜吃得涓粒不剩,心中自是高兴,当下欢欢喜喜收起碗筷道:“姑娘吃饱了没有?还要不要?”
麦小乔不大好意思地道:“够多了,已经撑得慌了。”
说着便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去,不再去接触对方那双眼睛,一个大姑娘家吃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明法小和尚嘻嘻地笑道:“我们住持帅父很关心姑娘的身子……他说姑娘练过武,有一身好本事,练武的人一定得多吃,可是连天来,姑娘你却吃得这么少……还当是你有病了呢!”
麦小乔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小和尚把碗筷收起到托盘里,又去一旁冲茶侍候,麦小乔过意不去地阻止道:“喂!
你可别这样,我可不是朝山进香的客人,我还打算在这这里一直住下去呢!”
明法端着一碗茶进退不得,一脸的憨态道:“这……”
麦小乔一叹道:“既然已经泡了,就放下来吧……记住下回别再拿我当客人就是了。”
明法应了一声“是”,搁下茶,又要双手合十,十根指头对了半天,才算整齐了,这才合十一拜,告辞出去。
麦小乔忍不住“噗”地一笑,又绷住了脸,心里由不住忖着,为什么这些小沙弥个个看来都是傻里傻气的,简直是不经事故嘛!
转念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如其说这些小和尚憨态可掬,倒不如说他们一个个不失赤子之心,浑金璞玉,一片纯真朴实,就好比是一块未经雕磨的美玉,约过无上佛法点化之后,来日必将大放光明。人不可貌相,海水岂能斗量,却是不能小看了他们哩!
经此一悟,麦小乔顿时收起了先时对他们的玩笑之心,改以无比虔诚。
禅房里,隐隐透着一缕淡淡的藏香气味,耳边上却又闻得笃笃木鱼声音,敢情和尚们的晚课时间又到了。
麦小乔站起来在佛堂里踱了几步,偏偏老和尚此刻仍未见转回,她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用手指无聊地在桌面轻轻叩着。
夜风轻启,哗啦一声,揭开案上经卷,她的眼睛也就无意地看见了卷上文字。
“佛言,‘善哉阿难,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汝今欲从无上菩提,真发明性,应当直心酬我所闻。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
妙矣!好像专为说给她听的,便不由自主地再看下去。
“文殊,吾今问汝,知汝文殊,更有文殊,是文殊者,为无文殊?”
“如是,世尊。”
“文殊答言,‘我真文殊,无是文殊,何以故?若有是者,则二文殊,然我今日,非无文殊,于中实无是非二相。’”
“佛言,‘此言妙明,与诸空尘,亦复中是……’”
这几段经文对小乔的启发性很大,她便坐下来,以手支颐,细细思索起来,一时似悟非悟,心里想着:“嗯!我只当出家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了,谁知道佛学敢情竟是如此博大精深,看来就是舍身从佛,作一个四大皆空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由是心里着实恐慌起来。
她忖道,怪不得老和尚一直不肯给我说“三皈依”,也不要我剃落头上这“三千烦恼丝”,看来我确是顽愚不堪,连几行简短的经文偈语也是看它不懂,这便怎么是好呢?
心里这个愁呀……
翻过正面,见棉纸标签,书写着“大佛顶首楞严经”。
其实这部经典,在佛法中并非必修正经,被认为是佛经中一部富于戏剧性的著作,但是它的结构却极严谨,由于这部经乃出自荒唐的武则天女帝时代一个和尚的口述,因此千百年来,为人屡屡挑剔,这就犯了“依人不依理”的从学大忌,那便是“邪人说正法,正法也成邪,正人说邪法,邪法也成正”大错特错的观念了。
其实综观起来,印度的佛经,又有几部不是出诸于口述呢!就连孔老夫子的《论语》,又何尝不是出之口述?至于道教中的必修经典《老子》一书,更是秦汉时代的集体创作,话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