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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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失笑,杨豁绕着两座坟茔走了一圈,注意到这两坟虽然无碑,四周却打扫得干净净,连雪印子都没有,正若有所思,杨豁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纤弱的身子立于前,不禁愣了一愣。
他立刻客气地微笑,招呼道:“佘姑娘!”
佘应景微微皱眉,漆黑的双眸迎着他,除了明显的不悦,似乎还有一丝防备,“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只是四下走走,别无他意……佘姑娘是在害怕什么呢?”杨豁笑得很温和,细长的眼睛闪了闪,却敏锐地抓住了从佘应景眼里泄露出来的那点东西。
佘应景看了他一会儿,微微转脸,瞥向两座坟茔,淡淡笑道:“杨公子说笑了,应景哪有害怕?只是这里是我家祖先安息之地,外人不便打扰,请杨公子速速离开。”
杨豁笑笑,连声说抱歉,正准备举步,却又不经意地回头,“听佘姑娘的谈吐,似乎是念过书的?”
佘应景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不算念过书,只是在先父的指导下,认识些字而已。”
“原来如此……佘姑娘,告辞。”杨豁拱拱手,也不再谈常季程的事,抬腿就走。
反倒是一身素衣的佘应景,站在院口,注视着杨豁离去的方向,深深地皱起眉来。
拾儿看见主子若有所思的从门口进来,满脸热情地迎上去,“爷,怎么样,见着那个佘应景没有?谈得怎么样了?”
杨豁回过神,打量了杨拾儿一眼,雪人身上的雪当然早就收拾干净了,可圆滚滚的身子,还是跟雪人没什么区别。
“少跟我打听事儿!账本呢?掌柜们交齐了没有?”杨豁说着,脚也没停下来,径直往里院走去。
拾儿紧紧跟在他身后,“齐了!掌柜们都知道规矩,不敢迟交的。”
“你给我放在书房了?”
“那是!老规矩了嘛……哎,爷,您慢点,等会儿我……”
进了书房,桌上高高地摞着一叠账本,杨豁随手翻了翻,坐下,伸长双腿。
“这是什么?”桌上还摆着一个锦盒,杨豁也不急着打开,头也不回地问急匆匆追进来的拾儿。
“这就是咱们前两天去程老板那儿定的那批东西,程老板叫人给送过来了……”拾儿有些气喘,他到圆桌旁倒了杯茶,三口两口地喝了,一抹嘴,又取干净的杯子满满盛了一盏新的,给杨豁送过来,“还好,总算没误了日子!”
杨豁“唔”了一声,一手接过茶,一手打开锦盒,入眼的全是金光灿灿的,精致华丽,确实是好手工。皱了皱眉,“啪”地搭上盒盖,价值整整壹万两银子的首饰盒被推了开去,杨豁靠在椅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些贵妇人也真怪,要是我,宁可拿等值的银子放家里当装饰,也不把这些玩意儿戴身上……拾儿,你这就拿下去吧,写上贺词,给和家送去。”
杨拾儿苦笑。他这位主子的喜好就是怪,明明金子比银子漂亮多了,他却只觉得银子好。
最后那句话,拾儿可不敢当杨豁是在自言自语,应诺了一声,他抱起盒子,又有些踌躇地说:“爷,咱们这礼虽不算轻,可也不显眼啊……和糰娶孙媳妇,那是何等了得的事,赶着巴结拍溜的人多了去了,咱们这些个金镯子金链子的,人家能瞧上眼吗……”
杨豁笑了一笑,“确实,别人送奇珍异宝,咱们只送金首饰。我要的,就是他们的不留意,懂吗?”
杨拾儿瞅着他,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懂……”
“不懂就学着!”杨豁训道,嘴角带着笑意,倒不像真生气,“去,自个儿体会去,要是到吃饭的时候还没想出道理来,就饿着肚子继续给我想!”
拾儿瘪着嘴,一脸委屈。所以说当奴才的就怕跟错主子,这杨豁,动不动就拿饿肚子的事来欺压他,而且从来说到做到,不给吃就是不给吃!
抱着锦盒正准备出门,拾儿突然眼前一亮,猛地转身,喜笑颜开,“哎!我想到了!要是太着眼了,和家的人就会盯上咱们,那可是个无底洞!要是送寒碜了,和家人又会惦记,怎么着爷也是出了名的富人,装穷也不能在这事儿上装啊,我说对了吧,爷……”
“行行!”杨豁抬手阻止他的滔滔不绝,“拾儿,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后人不会给先人立碑?”
拾儿呆了一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什么先人后人的?什么立碑,立什么碑啊?”这话题转得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杨豁看了他一会儿,“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祖爷爷或爷爷或者是爹妈死了,你会不会给他们的墓立碑,为什么!”
拾儿明白过来,涨红了脸,又强忍着气,“爷!你欺负我可以,侮辱我长辈可不成!我家里人是一个都不在了,我也从没去拜祭过,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如果我知道,就算是舍了老本儿都会给他们建个气派的墓,请最好的刻碑师来刻碑,让他们在下面住得舒舒服服,尽我最后的孝道!”
杨豁也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浅笑,“那要是,只立了坟,没立碑,说明什么呢?”
拾儿这才有些明白,杨豁想的是另一件事。有些疑惑又有些没好气,“说明什么?说明……要么是荒坟,要么是条件不便,随随便便葬了……要不就是埋的大奸大恶之徒,怕人掘了他的尸骨!爷,您没问题了吧?没有我就走了!”也不等杨豁回答,拾儿捧着锦盒,把地板踩得咚咚咚地去了。
“是这样啊……”杨豁摸着下巴,手肘搁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荒坟?哼哼,排除!
随随便便地葬了?佘家那女子,可不像随随便便的人。
那么……埋的大奸大恶之徒?
难以想象。
啊,这个看似普通的佘应景,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倒在椅靠上,杨狐狸眯着狐狸眼呵呵地笑起来。
第3章(1)
难以抑止的咳嗽让佘应景醒了过来,身躯蜷成一团,还是无法让自己更暖和一点。她撑起身子,用手捂着嘴,低低咳了两声后,终于觉得好些了。披了件衣服,应景起身下床去推开窗户,外头白晃晃的一片,天空隐隐开始发白。这会儿是没有下雪,但从地上的积雪可以推断,昨晚定是下了一夜的雪。
想了想,佘应景回转身去把床收拾了,然后穿衣梳妆,拾掇整齐之后,拿了扫帚走到门边儿,一开大门,寒风就往里钻,应景瑟缩了下,嗓子又有些痒,好不容易才叫咳嗽止住了。出到门外,将门虚掩,佘应景慢慢走到后院,先将大墓上的积雪扫下来,又扫了小墓,最后才把两墓周围的积雪扫到一块儿,堆在院子一角。做完了这一切,佘应景无声地笑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街上零星有了路人,佘应景将扫帚放到屋檐下,推开家门。灶上的碗里盛着两个馒头,佘应景拿来吃了,然后走到窗下缠着蚕丝的板子旁,坐下,拿起牛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也没在意过去了多少时间,直到有人来拍门。
“佘姑娘?”门没栓,来人拍了两声后,便探个脑袋进来,对着佘应景憨憨地笑起来,“佘姑娘,又在刮绒啊?”
佘应景回头,“是古二哥啊。”常季程每日差这人来送饭,看着人家天天来回跑的辛苦分上,佘应景也不至于太冷淡。
古通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将手里的篮子拎到桌上,“佘姑娘,我家老板又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除了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别的可不要。”佘应景说着起身走去,不出所料地看着古通哭丧了脸。
“哎哟,佘姑娘哎,您就行行好,接了吧!”古通清楚得很,篮里除了雷打不动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还有一荤一素两个菜,都是按常季程的吩咐做的。可这佘应景也是倔,除了豆芽和豆腐,别的一概不收。要是他今天还把另两个菜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回头就得给程老板辞了。
小小食店的老板跟这位佘应景到底唱的哪一出他不管,他那份工可不能丢了,家里人全靠着他吃饭哪!
佘应景也不睬他,揭开竹篮的盖子,上面一层只得两个菜,因为天冷,一点热气没有了,正是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应景皱了皱眉,将其端出来,放在桌上,抽去隔板,下面一层同样两个盘子,还有一个瓮,装的应当是米饭。
也没细看,佘应景又盖上盖子,将自认为多余的东西拎还给古通,“拿回去,我说过多次了。”收下桌上的菜已属为难,要是再接受别人平白无故的恩典,别说是早已去世的爹娘,就算她自己都不会谅解自己。
看着原本还算温和的佘应景垮下脸来,古通更加哭丧了脸,“佘姑娘,我……”一次两次还好说,如果这次真的还是把多加的菜饭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他也只能自发地走人,别去见常老板了……
“佘姑娘,你这样做,也不过是为难这位小哥,何不随了常老板的一番美意呢?”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佘应景和古通都是一怔,寻声望去,看见长着狐狸眼里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佘应景下意识地皱眉,“是你……”
杨豁乐呵呵的,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屋主的不悦。他走过来,看看桌上早已冰冷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又看看佘应景,“小小食店的招牌菜……味道确实不错,可天天吃,佘姑娘你不腻吗?”
佘应景的脸沉了下来,跟刚才见到古通时截然不同。
“杨公子,你又有何贵干?”
杨豁一脸无辜,“你别见了我就垮下一张脸嘛,我不过是诚心来道歉而已……”
佘应景的眉头皱得更深——
“道歉?”然而接话的却是古通,杨豁看他一脸好奇加看戏的表情,微微一笑,拍了桌上的竹篮两下,“小哥是常老板请来给佘姑娘送饭的?”
古通立刻又哭丧了脸,他偷偷瞄了杨豁一眼,暗自琢磨这个怪人是不是故意提醒他还有这事儿没解决?
“道歉就不必了,杨公子又没有得罪我。”佘应景将竹篮塞回古通手上,古通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得杨豁直摇头。
“杨公子,你请回吧,你说的忙,小女子我无能为力。”佘应景面无表情,杨豁也不以为忤,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顺口一句话而已,佘姑娘的无能为力,在下实在无法理解。”
“我跟你口中的常老板,也并不熟识。”
“在下还是无法理解。”杨豁盯着桌上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笑嘻嘻地回答,没有半点不悦。
佘应景咬咬牙,瞪了杨豁一眼,终于发现跟这个人说话忒累,也不理睬古通,端起两个盘子,兀自出了门去。
杨豁看着佘应景的举动,心里有些犯嘀咕,也没立刻跟上去。他睨了旁边愁眉苦脸的古通一眼,笑道:“你直接把东西放这儿,回去跟你老板说佘姑娘已经收下不就行了?”
古通也不知杨豁是谁,听见他的馊主意,回了杨豁一个白眼,“就你聪明?我早试过了!还不是前脚刚回店里,她后脚就提着篮子跟到!”说完,也不理杨豁什么反应,就撵着佘应景出了门。
杨豁怔了怔,只能无言地苦笑。看来这个佘应景,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倔。
出门了,杨豁左右一看,便看见站在无碑墓前的佘应景和拎着竹篮手足无措的古通。杨豁顿了一顿,再次扬起笑脸,走过去。
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并排着摆在较大的那座无碑墓前,佘应景静静地站着,凝视古墓。古通不敢在这里烦她,只能退在一旁,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焦躁。
杨豁看得疑惑,他悄悄走到古通身边,压低声音问:“常老板送来的菜,原来是拜祭用的?”
古通扫他一眼,撇撇嘴,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
杨豁根本没心思在这上面介意古通的态度,他眯起眼,望着寒风中的佘应景单薄的背影,抄起双手,“这里面埋的人是谁呢……”看佘应景对这坟茔的态度,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出乎杨豁意料的是,古通这次却答腔了,当然也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好奇这个?”
杨豁转头看见古通皱成一团的五官,挑起眉,“你知道?”
古通讪笑一下,摸了摸鼻子,“嘿嘿……我不知道,恐怕除了佘家人和我家老板,谁也不知道。这家人怪,跟外人没什么接触。我小时候在这一片儿住过,那时就有这墓了——”他的下巴点点佘应景凝视的无碑墓,“按理说埋的应当是佘家先祖,可一直也没见立过碑,也不知埋的究竟是哪一辈的先祖。佘家人孝心倒好,以前是佘老爹每日打扫,天天祭拜,那时还没有佘应景……前两年我搬回来,这墓还在,就是守墓的人变成佘应景了。”照古通吐露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