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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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方才说她毁了您?”他抬头,冲着林致诡谲一笑,“可您是否知道,因她一人,整个沈氏都被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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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熏烟呛入肺腑,紫流萤咳得撕心裂肺,刚浮起红晕的脸颊顷刻间死灰苍白,她软软倒在椅榻上,急促地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侍女们慌作一团,争相抱起离自己最近的熏香冲出房去。庆成浚顾不上失礼,冲上前来抬手就要按上她的前额。
“下去!”
她不知哪里还有力气,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庆成浚纳纳收回手,半跪在她面前,满脸担心:“属下只想看看您说否有在发烧。”
“滚开!”不知为何,她极不耐烦,“离孤远点!”
庆成浚还想再劝说什么,冷不防于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钺殿大人来访。”
她正被刚才咳喘迫得头晕眼花,听到这极不熟悉的名字,不觉一怔。
钺殿大人,是谁?
好在对方似乎也不愿让她多想,不待于旻再度禀报,便闯了进来。须发鹤顶,步履危颤,目光浑浊却遮不住精光,不是蔓城神殿的老神官又是谁。
“大神官大人,”老者像她略一施礼,一双昏黄眼眸触动危光,“沈拓在何处?”
她猛地记了起来,这个人叫沈钺!
她坐直了腰,生生压下心中沸腾血海,朱唇一勾,冷笑出声:“沈司马在何处,本君如何得知。”
沈钺却伸手指了指他的前额:“章宪圣女并无后人,此时此刻能引来大神官大人额上天纹共鸣的,只有沈拓!”
什么?
第四十九章 怀璧
夜露香凝,一丝冷风“吱呀”一声吹开殿门,门口几盏灯火昏暗浮摇,诡谲森锋在紫流萤眼底荡漾。前额火烧似的滚烫,焰火翻滚中,阴影淖涟的迷雾困迷终被揭开,心中豁然开朗。
她了悟一声,眼色通明。
“自章宪圣女殿下赐衍府神通以降,本君从未与何人提及,却屡屡有人认定,”她拨开前额拳拳细密的黑色碎发,紫金法印流淌七千年历史积淀无尚辉光,她逆着灯火,数百只烛蜡齐明光焰将她的影子拖得狭长,摇曳灯火,魅影扑簌。
“原来如此。”
灯火明亮处,沈钺昏黄老眼晦涩不明的复杂:“得复衍府昔日辉煌,乃沈氏一族宿命,神赐恩惠,沈氏子孙,铭感五内。”
衍府鬼门七千年荣耀天辉降临于一族一姓之身,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神赐的辉煌感激涕零。沈氏一族背井离乡的凋零,沈拓提及身世时苦涩的绝望。恐惧覆灭快乐,死亡吞噬梦想,长歌当哭,神明的恩赐虚伪得她想笑。
娇杏朱唇轻挑,一双宝曜琉璃黑瞳涟涟星光,睥睨傲然,藏不住恶意锋芒讥笑:“承接衍府辉煌继承冼慈圣女血脉的大陆名门,何意零落至此?”
沈钺血色褪尽,急剧摇晃的老朽躯壳似折断在风中的树枝。从繁华东湘名门望族到贫荒甘漳落魄无助,百年沧桑如浮云,西行迁徙的道路上百年来堆满昔日大陆名门的尸骨。沈氏一承天恩绵续衍府千年辉煌的背后,是一族俱损血脉凋零的代价。
他凝视着荣华一身的大神官,她的身上,绚染神之辉华。无畏的年轻,嫉妒的年华。他动了动唇,颤微微开口讲述那年辛酸。
“最初,沈氏逃亡,是为躲避夏亚皇帝陛下。”
颔首应同,她随即提出疑惑:“本君亦听闻,夏亚皇帝陛下无法接受冼慈圣女辞逝之事,扬言衍府将其隐藏,遂发兵谢林。”那之后,就是衍府鬼门玉石俱焚。
“衍府幸存者以圣君大人为首汇集,意图光复。然鬼姬不存,谢林不开,所有抱负,终成一旨空谈。”
她肃容一凛:“圣君大人心有光复,至今矢志不渝。”
“圣君大人长志不渝,百年汉青成鉴,我等俱信不疑。只是追随于他的目光太多,不得不另做计量。”
“于是才有了沈氏?”
大神官笃定的疑问,他咽下心中如晦苦涩。
那一年沈氏出了天资英纵的子弟,倔强的族中庶女嫉恨昔日遭遇,未来至高无上的鬼姬娘娘姓贺名潾潾。
那一年世人扬言“得贺潾潾者得天下”中,夏亚皇帝攥紧恋人,成就天下。
那一年天地变色,大厦倾覆,两位鬼姬相继殉道而去,神姬神威重现人间震慑天下。继而乱起。
明明与沈氏无关,却偏偏又拉在一起。
……
“冼慈圣女一生不曾恢复旧姓,然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早迟一日,会有人发觉她出身沈氏。届时,沈氏将面对夏亚征破天下的铁蹄与不可叵测的命运。”
日月盈晖,衍府复生。沈氏一族将承天命,继守衍府圣光。
命运蛮横地将衍府与沈氏连在一起,共鸣鬼噬的天纹牢牢印在沈氏子嗣灵魂中,挣脱不得。章宪圣女遣人送来的密函中,简短的只有一个字,“逃!”
于是,他们开始逃亡。
逃避夏亚的追捕,逃避居心叵测的试探接近,逃避不可知的未来里潜伏在暗处跃跃欲试的敌人伏击,从大时代末到明昭142年,百年岁月离索。
萧萧风雨,泠泠寒雪,他在蔓城神殿里,接受族人零落成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从肝肠寸断痛彻心扉直到麻木、绝望、心成死灰。
上苍的恩赐,并非人人都能消受得起。
紫流萤按着眉心辉煌,笑靥了然:“这千秋荣耀,便如吹响的号角,一旦印上,只能迎头而战,畏惧避退只能加速死亡。”
故而那年,季云珞才会那样郑重地询问,她是否明白接受鬼噬后的代价。
“让本君好奇的是,若说当年你们是为避退夏亚举族西迁,如今事过百年,你们还需躲避什么?”
怔愣片刻,沈钺颓然摇头,灰白发缕丝丝黯淡:“或许是夏亚,或许是魔族,或许是其他居心叵测者,或许——连沈氏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逃避什么。”
玉本无暇,怀璧其罪。与衍府鬼姬倾世尊贵的天纹鬼噬交相呼应之物,怎不引来争夺?
百年来不曾停歇的避退,习惯了忐忑战栗,苦酒入喉,艰涩难述。“大概只有等待沈氏一族血脉尽绝,才能彻底结束这种无法停歇逃离的命运。”
他垂垂昏暗的目光落到紫流萤身上,逆着宫灯华倾,天生尊贵的大神官神威晖晖,似有神光凝照,看得刺眼。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高高在上。
“好在我浩浩沈氏,如今仅剩沈拓一支血脉存世,他若不测,沈氏自将没入历史,消散云雾间。”他惨笑几声,绝望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紫流萤也不拦阻,冲身后看似无人的黑幕问:“你以为此人如何?”
庆成浚愁眉苦思,却是疑惑:“这人一脸兴师问罪的闯入又如此落魄离开,若说他只为一揭沈氏之谜,这伤痛又不像刻意做作,可要说他是倾心相告,属下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眼前流光觞过,她拈起一支银簪,小心拨动面前烛火:“若是什么都说完了,沈氏还有用处吗?他的目的,不外乎向孤证明,沈氏还可用。”
庆成浚不解:“有这个必要吗?殿下与那光华既已承接天命延续鬼门,他们不该放下心中巨石从此回复过往平淡吗?”
她拨弄烛火的手顿了顿,被火焰燃成金黄的黑瞳黯了下去。“有些东西,不是说放就放的下去的,尤其权势。”
“属下倒是有些钦佩冼慈圣女,竟如此凛然大意。”
“你钦佩她?”她“哦”了一声,静澈笑容蒙上一层诡谲,那个将家族血亲送上祭坛的女人,那个被后世褒贬不一为子孙怨忿的女人。
“为衍府复生能如此大意献上家族,这样的人——”
不是彻底疯狂就是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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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想问师父,徒儿所承冼慈圣女大人究竟是何许人哉?”
门外大雨滂沱,林致一袭绯红长裙明媚张扬,发丝整洁却不难发现凌乱,面色容正却藏不住凄然,她特意咬重“所承”二字,千羽攸诺心中一紧,顿时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致不容他回避,一双凤眼将他死死盯住。“徒儿只想知道,自己继承的那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被她盯得心中发毛,不由自主道。
“潾潾姐她——”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压迫不再,惶恐逼近,一把抓住林致的手,才发觉冰凉得吓人,“致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林致深吸一口气,拨开此时一片空白的眉心,肃言:“徒儿今日突遭鬼噬共鸣,查问之下,对方竟是冼慈圣女族人!”
千羽攸诺几乎昏厥,失声高扬:“你竟遇上沈氏的人?”
第五十章 飘絮(今日两更)
原本想难得暑假,争取日更。没想到反倒比平时上课事更多。日更的目标大概有点艰难,不过既然说了,明沫一定要尽量做到,请大家不要放弃明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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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他顿觉不妥。果然,林致面色一黯,凤目幽深,危光闪烁中,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
“师父果然知道沈氏之事!”
千羽攸诺想要分辨,她却不给他机会,近一步威逼。
“师父既然知道,却从不对徒儿提及,难道在师父心中,徒儿如此不可信?”
他忙道:“为师绝无此意。此事为师也只是近些年来才偶窥端倪。”他小心翼翼观察徒弟,林致黝黝凤眸黑瞳凝重惨淡,偶尔一道星辉闪落,似那年坠落东郇遍地落红刻下的伤。
国破家亡,故土离散,乡亲远逝,命途多舛。
雪白柔荑紧捏绣满海棠绯红长袖,娇醉海棠春困几乎被她揉碎成泥。她压下十六年苦楚孤零,满目阴霾怨恨。“不知师父是否愿告知徒儿一二?”
千羽攸诺无奈嗟叹:“为师所知确实不多。你亦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为师身后鬼门千载荣晖,动辄遭人注目。自昔年师姐毁谢林衍府,很多事我参与得越少就越安全。”林致默然不语,只把一双黑幽幽大眼直勾勾盯着他,漆黑夜瞳里,伤痕遍布。
“那年师门倾覆前,师姐将我送出谢林,安置在一处静地。离别前,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出一封书信至东湘。”
林致目光炯炯生威,盯着他的脸几乎要盯出个洞来:“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他笑得悲伤。“你知道的,我不知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始终都是被保护得最好的那个,什么险情都不告诉他,什么危难都不让他参与。从前是师尊师姐,如今是巫祁苏沁。
“我只是猜测到,既然我被放在明处用于吸引敌人眼球,那么暗中必有布置。”
林致狐疑:“衍府七千载所附家族无数,纵有布置,师父又怎知是沈氏?”
千羽攸诺看着她眼中累累伤痕和掩藏不住的怨恨,自九岁那年她拜入神殿,无论遭人孤立算计还是最后被驱逐神殿,他都不曾从她眼中看见这样深重的痛。
她恨着那个蛮横决定她命运的人,恨她毁灭她的家人,毁灭她的故乡,毁灭她的未来。恨她不惜血脉亲情将亲友族人送上漂泊潦落之路。
她想起多年前故土遍地的尸体,想起沈拓眼中的淋漓的血。那个女人造成的,不止她一个人的伤。
“于他人而言,或许扑朔,难以排查,于我而言,理所当然。”
林致不解地看着他,他想冲她笑,裂开嘴,几乎落泪:“能印上共鸣天纹者,唯鬼姬血亲。师姐是孤儿,不知有父母亲人。那时候,她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眼明亮温暖,包容宇宙。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照亮她心中的光。
“所以,不要怨她,不要恨她。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未落,天边雷霆一声,那霹雳声似乎炸开在她心里。
她忿忿起身,绯红长裙划破厉色,满腹尖酸:“您是说她身不由已?”
千羽攸诺只能叹息:“我知道现在对你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我说的都是事实。既然你问我为师眼中她是怎样的人,这就是我的答案。在我眼里,冼慈圣女一生,宛如烟火,辉煌短暂,明华过后,烟消雾散,身随风扬,命不由已。”
林致默不作声,游魂般摇摇晃晃迈出大门,大雨刷刷而下,满地滂沱,她一身顿时湿透,绯红衣衫贴紧身躯,更添几分凄厉。
她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