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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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这是麦卓言的回答。
一个人的时候，她第一次对孩子提起简白，她说：“宝贝，今天妈妈要给你认识一个新的叔叔，他叫简白，你可以叫他简叔叔，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他是对妈妈来讲非常重要的人。我相信如果你们能认识，一定会互相喜欢，现在简叔叔在天国，他会保佑我的宝贝平安无事，一生都开开心心的。”
两个人就起程去了趟北京，选择了自驾的方式，更快更舒适，蓝颜的身孕让他很担心，心底里他不认为这个时候出行明智，毕竟她心脏手术过后没多久，怀孕本身就有危险，他也想到祖青青对他说的那句话，但是她要为简白做的这件事，他不能阻止。
行程时间安排不紧，隔天才是颁奖的日期。蓝颜第二次来这里已经没有了四处看看的好奇心，她一心只想看到简白最后的遗作，经验主义地向各个角落里面瞟，都没有他的那种很让人难受的扭曲风格，直到麦卓言拉着她，指指展厅正中间的一座玻璃人像。
那是她，可是一般人看不出来，那是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他为她画的第一张裸体像，双臂向后一只脚尖点着地，头微微向后侧，面目模糊却有一种单纯却又孤独的表情，头发是短短的，他一直怀念她那个发型，她细长的脖子和四肢，她并不丰满的胸，她腰间的线条，她的手指她的脚趾，他为她画过无数画像，了解她的每一个细节，腰间的蓝色花朵，在身体里面纠缠着。明明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人体雕塑，却莫名地让人感觉气场强大，人们都忍不住在它面前驻足，它美得，是这样惊人。
她缓缓走向那里，低头看地上一个小小的木牌，写着：“《她》作者：简白”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他做这个雕塑时候的场景，从塑泥胚开始，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生命耗进去，他专注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的目光，他的手抚摸过每一寸皮肤……明明是没有见过的场景，却清晰得可怕。这是他心里面最光明最温暖的东西，一旦拿出来，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为什么要画得这么孤独？这女人心里面好像是一口枯井。”
“但是依然很美，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的美。”
“你画的是你自己。”
“也是你。”
那一年的对话还在耳边，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仰视自己的雕像，或者说仰视简白，这作品抛弃了他所有的惯用手法，却最完整地表达了他自己，那是他们身上相似的，吸引着他们靠近的东西，也许，就是他们之间的爱。身后，麦卓言抱住她的肩膀，缓缓加力，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回头微笑，说：“我没事。”
宝贝，看到了吗？这就是简叔叔，你们认识一下。
“我认识你，你是简白的女朋友！”身边忽然有人大呼，夫妻两个同时扭头望去。
一个矮胖的小老头，微微有些谢顶，她认出是简白的导师，只能微笑着说：“我也记得您，您是简白的老师，我来介绍，这是我丈夫。”她意识到老人打量麦田、她的身孕以及两个人之间的动作，于是不得不解释。
老头笑得讪讪，不好说什么，只能回头望着雕塑，说：“这是我见过他做得最好的雕塑，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天才，只要明白了沟通的意义，学会了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想法，他就可以成为最好的雕塑家。”
“不，他只是用了最大的心力。”她淡淡搭话。
老头奇怪看看她，而她只是用心凝视着雕塑，他这才想到问：“怎么没有见到简白？”
“您，不知道吗？他过世了，自杀。”她吐出这几个字，就感觉到麦田手臂力量加大了一些，侧头给了他一个不太有力的微笑。
老头震惊地盯着这一对夫妻，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这个消息，麦卓言对他抱歉地欠欠身，带着自己的妻子到别处去了，他回过头来，盯着自己学生的这尊遗作，久久出神。
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大家虽然都不认识蓝颜，但对于一个孕妇都极力关照，安排她坐在前排舒适的座位上，麦卓言在一边照顾她。
“有没有不＇炫＇舒＇书＇服＇网＇？”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很是仔细。
她微笑对他摇头，说：“麦田，一直想对你说，谢谢你。”
他微微愣，也只是摇头，倒有点失落的神色。
奖还是从最低名次开始颁起，她神情很平静，因为她想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最高奖项，一种是没有奖，不管是哪一种，简白在她心里，都是最优秀的雕塑者。
“第一名，获奖作品，《她》，作者，简白。”台上声音响起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动，发现四周真的没人有反应，简家并没有派其他人来领奖。麦卓言马上站起来，顺手系上自己的西服扣子，如果她不愿意上台，哪怕是这样一件他觉得别扭的事情，他也愿意为她做。
他的手刚垂下来，就被拉住了，蓝颜没有看他，只是借助这个力量让自己站起来，然后撑着腰，缓缓向台上走去。他愣了一下，上前扶着她，直到台子边缘，才让她自己走上去。他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抬头看着她，她今天化了点妆，脸上的表情非常宁静，头发挽起来用一支钗固定住，穿的是一件带蝴蝶结的淡蓝色真丝孕妇裙，裙摆很长，只露出脚上的白色平底船鞋，质地精良没有走形。她是个优雅的孕妇，她这个人本来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邋遢狼狈的。
“大家好，我是作家蓝颜，很荣幸能够代替简白来领这个奖。”她拿着奖杯，对着话筒开始说话，“很感谢评委会把这个最高奖项给简白，他生前一直都非常渴望这个奖，可是从来没有拿到过，如果他在天有灵，看到这件事，一定会非常开心。还有，简白，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最后的礼物。”她仰起头来，看着屋顶，像是对着天空说话。
这一刻，她心里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悲伤，她不能让自己难过，她是真的在替他开心，也觉得他真的会开心。她只是感觉非常幸运，可以同时拥有这样美丽而强大的两份爱情，她觉得简白可能并不是真的离开了，至少，他的爱，她还可以感受到。
而此刻麦卓言仍然仰望着她，他知道她能够这么理智，很大原因在于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又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已经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这个的人都说，这个情节是最感人的……
不想要的结局17
回程的路上她出现了心悸的症状，不敢乱吃药他直接把她送到医院，结果是两个人劈头盖脸挨了医生一顿骂。“先天性心脏病手术之后才这么短时间就怀孕，怀孕了还不好好静养，还敢出门，这是运气好没出事，要是运气不好心脏突然出问题，很可能母子都保不住！你这个当老公的怎么能一点都不体谅女人？你们家传宗接代重要你老婆的命就不重要？你这个孕妇也真是的，还敢乱跑？你不顾自己的命，顾不顾孩子的安危？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医生骂够了，给出建议，住院观察直到生育，蓝颜这样的身体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到时候再送医院就来不及了。
安排好病房住进去，她拉了拉麦卓言的袖子，很心虚地说：“麦田，对不起啊！”不论是这个时候怀孕还是这次出行，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却让他背黑锅，其实，她想要道歉的，还有很多事。
“说这个干什么？没出事就好。”他摸摸她的头。
其实，他最不愿意听她对他说的就是“对不起”或者“谢谢”，这些礼貌用语让他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很大，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都不知道，他根本没有把握简白对她的影响会怎样，这次的事情更让他害怕她会以另一种方式离开他。
没过几天麦妈妈就闻讯跑来照顾儿媳妇了，每天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蓝洁羽也在预产期之前一个月交代好手里的事情赶过来，陪着女儿。虽然两家老人年纪都还不大，看起来就更是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医院里的护士都惊奇她妈妈和婆婆都一点不显老，但是这样的关照还是让她感觉有点受之有愧。她也实在接受不了，从小连感冒都很少的自己，竟然成了医院的常客。
住在医院里，她的情况倒是稳定了，心悸气短之类的状况是孕妇常有的，可是医生还是建议不要等到预产期，差不多就把孩子剖出来，在保温箱里养一段时间，这样她的危险小得多。她不愿意，婆婆就天天劝她，说麦田小时候也是剖腹产，现在不是好好的，这倒是让人很感动，这可是他们家的血脉，应该多为孩子想想吧！可是她不同意，蓝洁羽倒是没说什么，她觉得妈妈应该是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的。麦田也来劝她，说什么在孩子和她之间他一定选她，如果她有危险他宁愿不要孩子，可是蓝颜的主意拿定了，谁还能改变过？
“你也知道，我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少，我有多努力希望他健康快乐，我现在不希望有一点点的不完美，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了，我怎么样其实无所谓，我只要他好！”她板着脸坚持。
“可是，你觉得孩子如果没有了母亲，他能快乐吗？”他哀哀看着她。
她愣怔，半天才说：“我也不是一定就会有事，我们试一试可不可以？不是说手术很成功不会影响生育的吗？而且我的情况一直都稳定，就是医生们小题大做，我觉得我没有危险！”
麦卓言忽然觉得和她辩论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他必须拿出来一点夫权的权威来。可是他能怎么样？他明白她所谓的为这个孩子的付出，就是她没有办法为简白的离开哀悼，她克制着自己的悲伤这么久，为的是这个孩子，她为了他们的孩子而选择对不起简白。他是不是应该感谢她？他还能说什么？他从来拿她没办法。
离预产期还有一周，这天麦卓言拿着刚煲好的汤进病房，就发现动静不对，他扔下东西奔过去，蓝颜果然就是出现了宫缩反应，医生护士忙做一团把她往产房里弄。她看起来很难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说：“我要自己生下来，拜托你们，让我自己生！”没人搭理她，她握着他的手，说：“麦田，我知道自己总是在做让你失望的事情，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我出不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是个男孩，可不可以叫他，麦敬白？”
他本来是慌作一团，拼命点头，却在听到这一句之后深深愣住，松开她的手，她就这样被推进了产房，他僵立在外面，完全不能动，仿佛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没有失去她，他早就在剖腹产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她醒来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安安稳稳躺在育婴室的小床里，但是在他爸爸看来，他就是个皱巴巴的把他妈妈折腾得半死的小东西，何况他还叫“麦敬白”！
蓝颜的心脏其实还是经受了严峻的考验，产后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她看到孩子第一眼就决定自己喂奶，于是拼命吃东西，还好她奶水不错，虽然自己一直有点苍白，孩子倒是很健康的样子。
孩子一出生，麦爸爸也沉不住气跑了过来，一听说孩子叫麦敬白，老学者马上大呼好名字，还神机妙算这名字一定是儿媳妇的手笔，自家儿子没有这个水准。老头当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叫简白的人。不过孩子的小名倒是没有叫“小白”之类，按照出生的时辰，叫未未。
一次正给孩子喂奶，蓝颜瞅着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手，横了身边正在削苹果的麦卓言一眼，说：“你骗我，你答应我让我自己生的！”
“这也不是别人生的啊！”他在那装傻充愣。
“你……”她瞪眼。
他放下苹果和刀子，凑过来抱着这对母子，在她耳边说：“你也说过，你总是让我失望，那我就不能偶尔干一件让你失望的事情报复一下吗？”说着就咬了咬她的耳垂。
“当着孩子面，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肘击他。
一直都有一种不得闲的感觉，在医院里麦田加上三个老人轮流在她面前晃，回到家家里也总有很多人，加上麦田的亲戚朋友不少，她坐着月子什么都不用干也觉得一片混乱。而一个月之后，生活终于恢复正常，她才松了口气，婆婆大人是很不容易才送走的，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子，可惜儿媳妇是自由职业者，有的是时间带孩子，她也只能含恨离开。
麦卓言也觉得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活了，可是突然清静下来，他又有点心慌，虽然完全能够看出来，她对这个孩子有多用心，但他还是不确定孩子能不能栓得住蓝颜，毕竟她现在不用再控制情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