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纤-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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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阿 纤
作者:月黑杀人夜
☆、第一章
任何人都有秘密,秘密是一种永远存在的东西,它的价值则在于埋藏和挖掘。
张纤,作为昭王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整个大昭王宫最受宠的昭荣郡主,不是公主,胜似公主,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东西是需要埋藏的。
比如五岁那一年,她已经懂得维护郡主风范,在宫女来之前将尿湿的床单塞进铜壶里。
六岁那年,她把裕荣公主心爱的小兔的尸体埋藏在树下。
七岁那年,她偷走了淑兰殿宫女和侍卫定情的丝帕。
九岁那年,美人陈氏滑胎前喝的那碗安胎药的药渣,也被她用小手帕包好,塞在了与陈氏同为美人,又同怀有身孕的韩氏枕头下。
次日那韩美人早产,御医说是受了惊吓。
是的,昭王朝长公主的女儿张纤,出生于大昭皇宫,皇宫里郁郁葱葱,到处都是秘密,所以她善于埋藏和挖掘,乐此不疲。
这一年,她十一岁——
是夜,月色凉薄,林中寂静一片,一个娇小的身影披着斗篷,用颤抖的手指紧握刀鞘,将土掩进深坑中,直到深坑中那具尸体最后露出来的手腕与五指被洒下的泥土全部覆盖。
“埋好了,现在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以后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那人转过身来,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她一边疾步离开埋尸的地方,一边厌恶的丢开刀鞘,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用斗篷用力的擦拭自己娇嫩的手指。
月色带着半分凉气,洒在她的身上,她抓着斗篷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原本可爱莹润的脸蛋一点血色都没有,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无论平时多么跋扈,第一次面对尸体,也会觉得害怕。
她身后的树下,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形单薄削瘦,生得细眼薄唇,颧骨突显,就算是月光那般惨淡,也掩盖不住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少年神情失措,盯着手上那把匕首,就像是陷进恶梦里面一般,听到张纤的话,猛然一抬头,他看了一眼埋尸的地方,低声的道:“还不行,面上要填平一些,还要撒上一层干土和树叶。”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做下这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累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张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少年则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张纤仿佛感觉到什么,歪着脑袋,神色莫名的看着那少年
“看什么?”少年淡淡的道。
张纤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听说,一只狗如果咬死过人,性情就变了,凶恶与狼无异,人也是一样,杀过人的人,就是比没杀过人的多了一股凶性,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既然能杀死岚芝,有没有想过连我也一起灭口?嗯?大表哥?”
少年闻言微微一震,苍白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极力否认道:“怎么会,如你所说,你是我的表妹,我们又是一条船上的,你何必太多心了。”
“赵荻,你说谎呢。”张纤盯着赵荻,那目光带着些嘲弄和了然,赵荻转过头,下意识的躲避和她对视。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会不知道,可是你最好不要动我哦。”张纤眯起双眼,神态狡猾。
“……”
“现在这种状况,你也只能相信我了,不然……你摆不平的。”
死了一个失宠的皇后,可以变成意外,死了一个原本就该死的宫女,没有人会追究,可是张纤,乃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太后最心爱的外孙女,如果他死了,皇帝势必会被连番发生的“意外”惊动,她的长公主母亲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麻烦是赵荻摆不平的。
赵荻,也就是当今昭王朝的大皇子,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父皇早就猜疑他的身世,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做好善后,只要被父皇察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恐怕父皇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了吧……
赵荻心中发寒,面色却依旧阴霾,他道:“我自然相信你,只要你不说出去,那么你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揭发。”
张纤拧起秀气的眉毛,道:“我有什么事?”
赵荻讽刺的一笑,道:“长公主已故的驸马,也就是你的生父骁虎将军张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俘投敌,后被平虏将军萧远侯所擒,父皇不忍长公主受其连累,秘密处死……想长公主享一世尊荣,如果此消息一出,你该知道……”
长公主乃是先帝在时最疼爱的女儿,与当今圣上同由太后抚养,感情十分深厚,长公主先后嫁过三个丈夫,而张纤便是其与第一个丈夫骁虎将军张说所生,后来张说上了战场,一去不回,长公主伤心欲绝,若非怀了身孕,便要以死相随,因太后心疼女儿,怕她有个好歹,硬接回宫中居住劝慰开解,张纤便是那时候在宫中所生。
后来张纤五岁时,当今圣上不忍长公主孤身一人,便指婚下嫁给威远侯周成昱,结果天弘十二年周成昱病故……因长公主连连失了两个丈夫,当今圣上自责内疚,又为了怕传出长公主“克夫”之名,特封长公主为大义长公主,荣赐许多封赏以示恩宠。
天弘十五年,圣上再次赐婚,将长公主下嫁给御史高光孤,这一次为了怕她死丈夫,下令御医对高光孤的身体素质进行了诸多考察,并私下表示,任何情况下绝不派高光孤上战场(汗)。
长公主与圣上的兄妹之情可见一斑。
如果说,当年张说叛国一事是真,长公主颜面必然被连累不说,各方面的待遇都必须革降,没有丈夫叛国,妻子还继续享有尊荣的道理,基于这个原因,若是当年圣上为了保全长公主而隐瞒这件事,也确然说得过去。
不过此事张纤却是不知情的。
“你说谎!”张纤闻言果然怒了,一张苹果般可爱的俏脸涨得通红。
张纤虽是郡主品级,却生于皇宫,每年接回皇宫中的时间恨不得比在公主府都多,又被太后、皇上、长公主轮流捧在手心中宠爱,可谓是比公主还公主,因此养成了十分骄傲自傲的个性。如果说赵荻所说当真,虽说长公主已经改嫁了几次,但无疑会有损颜面,引为笑柄,尤其是张纤,生为叛将之女将再难抬得起头来,这是她强烈的自尊无法容忍的。
“事关长公主清誉,我怎会乱说。”赵荻道。
“你为了能威胁我,又有什么是编排不出来的!”张纤恼道。
赵荻冷冷一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父皇那里问一问,若是不方便去找父皇,不妨去问萧远侯,那事正是他经得手。”
赵荻可以据实以告,但以张纤骄傲得要命的小性子,多半不会证实,万一证实了是真的,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张纤深谙有些事埋藏的越深越好,最好永远不要被挖掘出来的道理。
“所以……”赵荻站了起来,弯腰去捡起张纤丢在地上的刀鞘,去往尸体上掩土。
“我们都是大昭皇宫里面长大的,我们都懂一个道理,与其相信一个掌握自己秘密的人,不如将那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你……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你说,对不对?”
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张纤还是个小姑娘,但她迟早都是要长大的。
皇宫里的孩子从来就比别的孩子成熟得早,而昭华郡主张纤从小心仪赵珏,是整个大昭王宫都知道的事情,这赵珏,便是赵荻的同母弟弟,亦是大昭的太子。
身为嫡长子,却无缘太子之位,被自己的弟弟得去了,赵荻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令父皇讨厌,如今到底是知道了。
可是不光他知道了,张纤也知道了。
令大昭王朝皇长子赵荻如此紧张的一个秘密,令他差点就想杀死自己表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则要从另一个人身上说起,这个人就是他的生母,大昭王朝的国母,皇后萧氏。
☆、第二章
都说皇后萧氏,乃是大昭王朝最具典范的皇后。
她出身名门,举止高贵,美丽大方,仪态万千,如果说当今圣上是照耀着天下的太阳,那么皇后萧氏,便是一轮最温婉的濯濯明月,当她走过你的身边,你会被她吸引忍不住盯着她看,而然后当她淡淡一笑着走过去,则留下忏悔失仪的你茫然所失。
绝不盛气临人,绝对让人自惭形秽。
这样的皇后,却失宠许久了,她的丈夫,也就是当今圣上,不入椒房殿已两年有余。
可是不论她失宠多久,都不会让人忘记,她才是一国之母,生育大昭王朝皇长子赵荻,皇太子赵珏,只要她活着,这整个皇宫里为了皇帝而争宠的女人,都必须向她低头叩拜。
这一天,皇后和平常一样,寅时一到就醒了,因椒房殿里点着常夜灯,倒不觉着很黑,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绣的那副凤穿牡丹花案,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卯时宫女唤她起床,伺候她更衣、梳洗。
她坐在铜镜跟前,看着镜子里苍白而木然的女子分外眼熟,可就是觉得不像自己。
宫女悄悄藏起她的白发,她仿佛没有看见。
皇后的妆容庄重而大气,如同一幅盔甲,待到妆成,她由宫女搀扶着,出了殿门,夜色未褪尽,晨间的寒气未散,前脚踏出门槛,便感到一阵扑面的寒意,这寒意就像是冲锋的战鼓,唤醒了她的意志,她这才微微一笑,另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同时,就像灵魂重新回到了躯壳里,她抽回被宫女搀扶的手臂,将耳际的发拂到耳后,挺直了身躯,款款几步,上了凤辇,前往梨岘宫。
卯时三刻,抵达梨岘宫,略坐片刻,太后便起身了,此时韩夫人也到了。
皇后身为人媳,请安奉茶,伺候太后用朝食乃是本分,因太后喜欢清静,宫中其他夫人若无懿旨,不让来见,唯有孕皇五子的韩夫人,素来得太后欢心,许其每日请安侍奉,因而每天这个时候梨岘宫便只有这婆媳三人,太后用罢朝食,略叙几句话,便打发皇后先行回宫。
皇后先行回宫之后,后宫诸位宫人皆已到齐,伺候皇后更衣、洁面、净手完毕,再由霞芳殿的刘夫人布菜,伺候皇后朝食。
就和皇后饿着肚子伺候太后朝食一般,这些后宫女子同样的饿着肚子伺候皇后朝食,等到皇后首肯,她们才能散去,才能用膳,如此便是大昭后宫的等级制度。
皇后无宠多时,但圣上一直未废其礼,曾有一美人,宠极一时,曾经借着圣上高兴,称病不愿去侍奉皇后,结果被圣上责罚,贬为粗使宫女,再未宠幸之。
可见皇后便是皇后,纵然无宠,也是大皇子和太子的生母,也不容他人慢待。
所以大家都说,圣上还是重情的。
因而后宫女子不乏羡慕皇后,也不乏嫉妒,只有少数部分,则是嘲笑,讽刺——虽为皇后,自己的丈夫却连见也不愿意见到她,大约心怀愧疚,能给与的,也便只有这些面子上的光鲜了吧。
巳时,皇后处理后宫事务,包括有宫内换季的衣物发放,正在修葺偏殿的进度,各尚房的账目,新增宫人的配置等等一些,另外还有临近节气的礼单,宫内如何,宫外如何,虽然有各太监总管负责,却仍需皇后的垂问统管,一一布置,方才不乱方寸。
虽然一日两食,但午时膳房会送来一些点心,羹汤,皇后用后小歇片刻,便到新孕的美人宫里看看,再去知闻殿过问各位皇子、公主的读书情况,看看他们习字如何,这天太子书背得好,得了太傅的赞誉,皇后含笑勉励了几句。
皇后每日作息固定,就算略有改动也不过那几样,若是这一日这个时辰见她在那里,隔日同样的时辰她也绝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也许没有人注意,也许有人注意了也没有说出来,皇后的一日,与皇后的一年,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不知何时开始,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做着同样规律的事情,就像逐渐失去灵魂,仍留着肉体按着固定轨迹在人间行走一般。
申时用膳过毕,除非风雨,皇后必是会散步消食,今天却一反常态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站在殿前一直看那夕阳。
残阳如歌,声声啼血。
但这还不算是一个引人注意的转变。
真正的转变是卯时,皇后让人送了一坛子北狄出产的烈酒到椒房殿,然后将所有宫女太监,都清退了出去。
如无宴会,皇后是从不饮酒的,何况北狄酒太烈,也不适合女人引用,宫人虽然奇怪,但谁都不敢说什么,也许皇后是兴致来了要尝鲜呢?
今天,皇后的确是来了兴致,她嘴角含着异样的笑容,她这个被誉为大昭王朝最为典范的皇后,要做一件以往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也是历史上所有皇后都没有做过的事情,这一次,就看史官如何记下这轰轰烈烈的一笔了,或者说和当年一样,再用一笔抹杀,粉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