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书-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为什么每回都这样,我不过是想学武,而且学武和烹饪压根是两码子事,为什么一定得放弃其中一样?”掺杂在柴火燃烧声中传出的,是于阳不情愿的低吼。
翟天虹背抵着墙边没往屋内看,所以不清楚她正在和谁对话,只听得出她极度不平,且气氛是无比地僵滞。而过了片刻,他未听到有人响应,竟是于阳接说:
“又来了!侮蔑灶君、侮蔑灶君,每次都是这句话,侮蔑两个字我写都不会写,您说我会这么做吗?”隐约传来她脚踩地的声音。
会不会写,是一回事;会不会做,则是另外一回事,她的说法听来有点矛盾,虽然他不认为她是个会侮蔑灶君的人。门外,翟天虹则这么想。而里头静了好半晌,再出声的犹是于阳——
“我……不干了!”她闷声说了一句。
不干了?这指的是?翟天虹拟欲进屋。
“我不听!我是我、她是她,她已经没有了,不在了,为什么老把我当成她?我是于阳!是于阳!”于阳暴喊出来,那惊人的反应着实令门外的人意外,原本想进门劝架的人,又将背抵回墙面,恢复原先的姿势。
她究竟是在跟谁说话,是府邸的人﹖还是她的亲人?只是亲人,应该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从未听她谈论过谁。
忽地,门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侧脸一看,原来是于阳正从灶房里奔了出来,而打开后门,她重重甩上后便离去。
她……在哭吗﹖瞧她拿袖子扶脸的动作。翟天虹凝思了一会儿,便直身往灶房门口一站,只是他所料未及地,那灶房内竟是空无一人。
没人﹖怎么可能?怀着疑惑,他进入屋内,只是将每个角落全探了一次后,还是不见有人。不由自主,他的视线落向那被奉于益上的灶君牌位。
“莫非,她是在对你发脾气?”感到不可思议,末了,他甚至摇头叹笑。只是当他笑完,嘴将合上的同时,也瞥进了灶君牌位后,那露出的一小角纸片。
纸?是上回书僮所说的“妖书”吗?思及此,他目光陡地一亮,人更立即超前,对着牌位探出手。
碰!若非屋外忽然响起一声巨响,此刻,他有可能已将那牌位拿下一探究竟了。
“啊?你怎么在这?”不舍得锅上食物干焦的于阳,匆匆从外头折回,而人才到灶房门口,就也看到翟天虹站在神益下头,还高举着一只手。
“我是来看看,那个爽约的人究竟在做什么?”迟疑一会儿,缩回手,翟天虹离开神益下方,并走到于阳跟前。在她身前站定,他倾脸至她颊畔,嗅了嗅。
“做……做啥?”于阳下巴往后一缩。
“我好像闻到了眼泪的味道。”扬唇,手指往她颊上摸,且顺利弹走一颗残余的水珠。倔性的女子掉泪,似乎别有一番韵味,他生怜。
“眼泪?有……有吗?”莫非她没抹干净?横臂一擦,抽上已不见水渍,于是别扭地将他往一旁推。“我要干活了,你哪边凉快滚哪边去!”掠过他,她径自开始将灶上的所有烹调进入完结。
为不妨碍于阳,翟天虹早在一边坐下,且不曾出声打扰她。而其间,他的视线仍会移至壁上牌位,虽他注意着于阳的时间犹是较多。半个时辰过去,他见于阳开始做其它事,那看起来像是在准备某类丸子。
“于阳。”
“喂,你……”与翟天虹同时开口,于阳停顿了下,且微略回过头瞅了身后人一眼,等别过头,她先行接道:“今天我不是故意失约。”
“我知道。”
“如果你觉得有损失,那么桌上的东西你可以拿一些去。”
“没关系,不急。你……现在手上摸的是什么?”
“是跳丸炙,小六子喜欢吃的,你要喜欢,我也可以多捏几颗给你。”小六子即是书僮,而这弹性十足的汤肉丸子则是他的最爱,今天她是特地替他做,明天……就也没机会了。
“跳丸炙?可是那猪羊各半,缕切,和上生姜、橘皮、藏瓜及葱白合捣而成的汤肉丸子?这跳丸炙可是……嗯……啧!”
“喂,你……你到苏州,到底是做啥的?”身后人只顾嘀咕,不见接话,于阳忍不住问。而这也是这些天来,她首次主动问起他的来历。
“为什么问?”幽幽从美食中转醒,他反问。
“我……”话来到嘴边,似乎有疑虑,可也才一下,便脱口说了:“其实我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离开苏州,我想跟你走!”反过身看着翟天虹,两手则沾着肉浆。
“你要跟我走?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你不是在这里待了两年了﹖”坐直身,心底居然有着隐隐雀跃。
垂下头,似乎思考着什么,而后闷道:“虽然我在这里待了两年,对这里的人也熟,但是……它毕竟不是我的家,我本来就是个没有家的人,所以到哪里都无所谓了﹗”
其实,不是到哪里都无所谓,而是她想逃,她想逃开一个有时连自己都弄不懂的感觉。从以前到现在,从她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娃儿到现在已经一十七,她的人生好似都被人牵着走,人要她专注烹饪,人要她努力钻研厨艺,人要不懂丁点字的她看图学做菜,人还要她……
啥,不管了,管那个人要她以后如何如何,今天开始,她要踏出自己的脚步!因为,脚是长在她身上,而非那个人身上,纵使她到哪里都会被他跟上!
“于阳。”
“啊?”适才她想到出神﹗
“你真的要跟我走﹖不后悔?”她该不会是为了赌气,才这么说的﹖
“总之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你闯江湖,我跟着闯,绝不后悔!”
“慢,我没跟你说过我是江湖中人。”
“我说你是就是,就算你不让我跟,我也跟到底了。还有,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只要你让我跟,往后你就可以继续吃到我做的菜。”抛下一串,她转过身继续捏丸子。
唉,这女子虽是无心机,但话一出,却正好抓到他的弱点。翟天虹挣扎着。
“怎么样?”有点担心他说“不”。
良久,收起沉思,翟天虹站起。“好,就这样说定,但是只要你还跟着我,规矩就要由我来定,不按我的规矩来,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
转过身,嘴儿顿时成了元宝状。“负责就负责,只要能离开这里,那有啥问题?不过,你有规矩,那我也要有规矩才公平。”
“说。”
“菜色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是因为在外头材料不是那么好拿到。”
“公平,就这样说定。你准备准备,三天之后就动身,要告别的就去告别。”
“告别?”前一刻还开怀着,但这一刻却迟疑了。告别,他要她跟谁告别?除了宅子里认识的人,还有它吗?下意识地,她抬眼望住益上灶君牌位,迟迟未接话。
“后悔了﹖”瞧她似有犹疑。
“喔……没,三天就三天。来,击掌。”转过头,半恍惚地伸出手。
“好,击掌为约。”两掌一击,两相同意,他伸出手拍向她的手,可拍着后,他却不觉顺势握住于阳伸来的手,将那带点粗糙的触感捏在手中。
欸,好怪,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以往的他除了例行性的结伴,便从未与不相干的人同行,而今,他却破例答应一名萍水相逢的女子,让她跟着自己?
眼前,他虽是抓着于阳的手,看着于阳被刘海遮去一大半的脸庞,但他的脑子里却还是不断浮现那诱人垂涎的美食,直到于阳忍不住抽了抽那被他握得发热的手。
“喂!你……你要抓到啥时啊?”
她这一嚷,翟天虹也才将手一放。而于阳缩回手,竟也开始发愁。她想,三天后离开这里,应该是要开始她人生中的另一段旅程,只是这一段旅程会不会还是跟以往的每一段经历一样,从一户人家换过一户人家,除了灶房还是灶房呢?
看来,未来的事,真是她这颗脑袋无法想通的,唉!
第四章
数天后,杭州,寅时。
“你们死了,别又来,啊……走开!别来——”
知府府邸的内厢房,一阵骚动悄悄来,亦悄悄去。房中床榻上,一名女子惊坐起。
许久,等情绪稍平复,她下了床,在镜台前坐定,拿来篦子,顺手梳发,只是,梳着梳着,愈是凝注着铜镜里的倒影,她心底那股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情绪便又再度浮现;须臾,她的手更开始微颤,且掉了手中精玉制成的细牙篦子。锵地,篦子应声断成两半。
“小姐!您没事吧?”外头来了一名婢女,她适巧听见房里传出的声响,因而急忙问。
捡起断成两片的篦子,女子蹙着眉端详,片刻,便将其扔至一旁,并以一方丝巾随意掷上。
“我没事。”她答了一声,并开门让外头的人进来。此时屋外已微透晨光。
婢女进了门,便开始替女子梳洗,她先替女子换上外出的衫儒罗裙,又替女子温洗了里小的脚,且操上清洁的里脚布、藕覆及金莲小袜。等发、衣、鞋全数更上,屋外天色已大亮。
“小姐,夫人今天人不舒坦,人还在厢房里。”
“晓得了,我到厢房请安。另外,车子备好了吗?”
“在府外等着了,鲜花素果也都让人准备齐了。”每个月,她家小姐都会上西湖近处的灵隐寺参佛,数年来如一日,压根比终年茹素的夫人还勤快。
出了房门,女子在婢女的陪侍下来到西院的某厢房,而人才来到房门外,就也听到房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她推门进房,咳嗽声乍止。
“嫮儿,是你吗?”一名妇人正将腿伸下床。她长相富贵,凤目蛾眉,只是眉间积郁。
“是我,娘。”
女子在床边坐下后,她的两手登时被妇人牵起,妇人将她怀里一带;手顺势抚上了她的发。“嫮儿吃饭了没,可别饿着了?”妇人柔声问,手劲更轻得像在呵护一名小娃儿。
“还没,我刚刚才出房门,一会儿到膳房吃。”静静偎在妇人怀中。
“是这样呀,那一定要记得吃,不吃可不长肉的。来,让娘看看你有没有胖些。”轻推女子,将女子微略清瘦的脸庞捧在手中,而后带着笑容细细审视女子细长的眉、如墨的圆眸,及小巧的嘴。只是,当她看着女子愈久,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僵硬,末了还说了一句:“嫮儿,我记得你的眼睛没这么圆、这么大的……”她松放前一刻还紧抓着女子的手。
“娘,那是因为嫮儿长大了,长相当然会有不同,难道嫮儿这模样娘不喜欢?”
“嫮儿……长大了?”
“是呀,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怎么可能还跟小时候一样。”
“嫁人?”看看眼前人,她的确出落得细致迷人。
“嗯,可以嫁人了,也早有了对象,对方和爹是世交,未来的女婿您也瞧过,他小时常到府里来玩的。娘……是不是舍不得嫮儿?”抬眼凝视,她在妇人脸上找到一丝恍惚,那神情对她而言是寻常的。“嫮儿晓得您舍不得,所以还是决定不嫁了。”
听她一句,如梦初醒,妇人讶问:“不嫁?那怎么成?女娃儿长大本来就该嫁人的!”
握住妇人的双手,女子摇头笑说:“娘不想嫮儿嫁,嫮儿就不嫁。”
“你这优娃儿。”
“嫮儿就是傻,嫮儿要永远待在娘的身边,孝顺娘。”
“唉,哪有女孩能一直待在家的,女大当嫁呀!但是有你一声孝顺,娘死也瞑目了,不枉我怀胎十月,一口乳,一口粥把你养大。”妇人一脸感动,慈爱溢于言表,那让女子的一颗心好暖、好暖,直想就这么窝在妇人怀中,像个娃儿,永远不离开。
“小姐,是时候该起程了。”门外,婢女忽来提醒。
“起程?你要去哪儿吗?”妇人问。
“湖畔的寺院。每个月我都会到那里替娘和爹祈福,愿您们福寿绵绵。”
“你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老天爷一定会许你个好夫婿,要走快走吧,时间误了可不好。”
“嗯,您休息,我会早些回来。”离开床榻,来到门边,原欲出门的女子也才将门打开,就听到一串低语。
她回过头看,看见妇人正抽腿回到床榻上,而嘴边则喃语不断。
“……时间?误了时间?不可以……不可以误了时间呀﹗误了时间,嫮儿的病就加重了,嫮儿年纪小、身体弱,吹不得风,大夫交代过……等会儿要老爷请大夫,请大夫……”前一刻还对女子絮语绵绵的人,才一眨眼就神情迷离、眼神涣散。
“娘。”女子呼唤,却引不来妇人的一点注意,是以她噤声,等妇人的呢喃全掩进了床帷后头,不再传出,也才愀然地出了门。
然,那等在门外,同样也看着这幕的婢女却忍不住问:“小姐,夫人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我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