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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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金嫮儿呆着脸没反应,于阳以为她是让自己突来的一问吓着了,抓着头,她歉然。“我……呵,对不住,我觉得你真的很像……”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再抬眸,先前的激动竟已倏忽散去,换上的是冷淡。
因为于今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她,如果这一认,那么她今天的一切,便也等于毁了。她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而事实上,这里旁听的人,也不仅只有丫鬟一个。
她的目光落向长廊的另一端,那里还有个她不让接近的人。
金嫮儿回复得干脆,于阳登时心慌了,她索性改口问:“你真的真的不认识我?你是不是于……”
“灶房今天不是很忙吗?你应该是灶房的人吧?偷懒被骂不好的。”撇过脸,迟疑一会儿,迈开莲步。“走吧!”
“喔。”跟上去的丫鬟一脸狐疑,只是她的狐疑不只来自这场看似莫名其妙的碰面,更来自于她家小姐的诡异态度。稍早,她们从灶房那里问来这名唤于阳的姑娘的来历,不正是想对这于阳来点下马威的吗?可是……真怪!
“等等,等……”本想拦人,可于阳急促的脚步却因为眼里瞧见的一幕,而不自主停下,任那两人逐渐走远。从后头,她盯住金嫮儿的脚,看着她因裹足而不稳的步伐,鼻间甚至隐约嗅进从她身上飘出的贵气粉香。
许久,等人已消失在远处,她才低头看住自己起码有五六吋长的天足。
她是于月吗?如果是,应该不会不认她的;可若她真的不是于月,却又为何会让她觉得这般熟悉呢?虽然她的模样变了,虽她俩看来已相去太多。还是因为,她只是个又粗又鲁的土姑娘,所以她才连睬都不想睬她?
一瞬之间,好多个可是塞满了她的脑,让她一向直来直去的头又痛了。不禁,她槌槌头,且像掉了半魂似的在长廊踱了起来。
唉,是太想她了吧,固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如果那姑娘真不是她,那为什么她现在会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呢?心酸酸的,好寂寞……她边走边想,也没注意前头有个转弯,人就这么撞了上去,且一翻,就翻出了一道为了方便赏鱼而故意造低的木栏,落入水中。
“哗!”她不会泅水呀!双手忙拨水,眼睛却闭得死紧,她几乎连句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人就一直往池里边坠,危急之际,若非眼前及时伸来一根竹竿,她可能不需到眨眼时间就灭顶了。“咳咳……咳咳!”
抓着竹竿浮出水面,努力呼吸之余,于阳张眼就瞧进那前一刻还被她怨着的人,翟天虹!
“别放别放!我拉你上来!千万别放!”他紧张得五官紧皱,而看他这等模样,那一时没死成的于阳居然忍俊不住。
八成前辈子他欠她太多,所以才会在认识她之后,连番救她呵。“滋……”好冷!
由于多数人都挤至九曲长桥去了,所以岸上的翟天庆只能独力将于阳往上拉,岂料就在人近了岸边,那竹竿居然受不了重,“啪”地断得响亮。
于阳,谁教你生在苏州却不学泅水,这回肯定淹死你了。竿子一断,于阳眼睁睁看着水面又升高,且淹过了鼻、眼、头顶。在水底,她手脚依旧挣扎,但身体就是不听话地拼命往池中坠。幸好就在她快没了气之前,她感觉到一道力量揽住了自个儿的腰,将她往上带。
是他!出了水面,于阳全身力气只怕一点都不剩,她看着那正努力泅水的人,发现他的脸色居然可疑地苍白。
“抱紧我,我应该可以把你带到岸上,你千万别松手。”翟天庆道。
应该可以?念么听起来不是很有把握?喝了过多的水,于阳脑子虽然浑沌,但还能感觉到他俩都正在往下沉。
“咳咳,我们会不会……死?”看起来好像有点可能,虽然她非常不想,因为她才刚刚“好像”见到了于月,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
“不会……”最后听进的,是两个人喝水的声音,不过也才一下,两人就也被人以轻功持出了池子。“咳!大哥,咳咳……”回到岸上,翟天庆首先吐出了一摊水,抬头,也才发现池边来了好多人。下水救人,虽然也仅一眨眼,不过对他和于阳来说却是恍如隔世。
“你不会泅水,跟人救什么人?”翟天虹一脸铁青,迅速教人带着体弱的翟天庆就医。方才要不是他心头一阵刺痛,知道他有难,现在这两个对他而言极重要的人,可能早归西了。他脸一偏,怒道:“还有你!”
“……”看住那板着脸的翟天虹,又看看那被人搀走的翟天庆,于阳被搞混了。
见于阳闷不吭声,翟天虹以为她仍因刚刚他不帮她说话生着气,于是说了:“你不会泅水又为什么往水里跳﹗脾气坏也不是拿这种方式来发泄的,晓不晓得这样会连带害了别人?!”
脾气……坏?
本来还半失着神,却被这一句唤醒,于阳确定了眼前这一个才是翟天虹,而对住他的视线也顿地烧灼,她虚弱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尽最后吃奶的力气,送他一串:“咳咳……我去他的脾气坏!脾气坏怎么着?老娘我的命可宝贝的,不会随便拿来浪费,别人的命不是我的,我更没权利拿来浪费,咳……别人不认识我、不了解我,误会我不打紧,可你认识我、说了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还误会我!真是天杀的王八羔子,可恶、可恶——”
第九章
枉费她快死的时候还想着他,可恶!可恶的翟天虹!
“哈啾!”杵在灶房门口的于阳,全身仍滴着水,那狼狈的模样就好像刚从井底爬出来般。
“呃……于阳,你怎么全身湿,不是还在老爷那里谈事情吗?这里拣菜叶、削瓜皮的事,我们先替你准备就好了。”小厨娘被她吓了跳,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去。
手里抱着从杂物房拿来灶君牌位及一副锅与杓,于阳没太理会来人,便跨进了灶房,闷闷地说:“我想造菜。”
“呵呵,姑娘,你要开始了吗?这些材料只要再一下就处理好了,要不要再等等?你看我们一群十数人好像都没你一个动作来得快。”十数人?当真是十数人。不知何时,那灶房里除多了数准装了满满蔬果的竹篮外,竟又多出十几个人手,她们都低头忙着。
“是呀,娃儿,瞧你全身湿的,去换换衣服再过来,不然肯定会着凉,而且等你换好也正好可以开始呀。”老厨娘笑道。于阳回来之前,管事大人前一脚也才离去,他让人扛来了好多蔬果及上等肉品,更同时带来了好多人手,说是要给于阳使唤的。呵呵,就算是杭州第二尾的灶房,可也不曾这么热闹过的。托她福!
“大娘,我想造菜。”抬眼看住那数张堆满笑容的脸,于阳又说。
“好好,这就好,你再等……”
“大娘﹗”忍不住,于阳吼了。
“啊?”笑脸全僵住,因为她们从未见过于阳这等模样。之前的她,嗓门是大,可是也大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哪,那今天,是怎么着?
“大娘,我想造菜,一个人。”知道自己吓着人,再开口,声音便小了点。
“一……一个人?”这回吃惊的是灶房里所有的人。因为一个人怎做得了近百人要吃的食物?她不会不晓得,老爷要她办的是灶王宴吧?她从外头进来,可也看到将入宴的宾客吧?
“对,一个人,我一个……就够了,滋——”吸着鼻水,有点冷。
“娃儿,你没事吧?”看她郁郁的样子,倒像被人欺侮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喝道:“我没事!要填肚子是不?我来就可以了,你们要歇息的去歇息,有其它事的尽管忙去,我说我来就我来!”看了灶房一圈,对那堆积如小丘的菜虽然有点讶异,但还不忘交代﹕“大娘,这里有猪头吗?”
“猪头?好像没有,你要猪头做什么?”光整治一颗猪头,就得费去好大功夫,她不会真要一个人来吧?
“没有?那麻烦大娘帮我买颗猪头来,要肉皮平均,皮面平滑,头毛镊干净的。顺便再带几副猪缔来。”大步迈向灶边将锅杓往上一杵,人又踱到鸡笼旁,瞧见里头没鸡,倒是一边的水槽里浸着数只秃鸭。她低头思索,这才妥协。“大娘,我只要您们原来的三人。”
啊?要留人了。“当然好、当然好。那麻烦你们让让,出去顺便帮姑娘带颗猪头和几副蹄子回来。娃儿,还缺什么?”将其它人推出灶房外。
“有鸭,还缺菜鸽,滋——”再吸。
鸭跟菜鸽?难道……她想做孝子菜?老厨娘眼生精光。这孝子菜是古菜一道,做法以家鸭套野鸭再套菜鸽三禽相套,这么高超的手艺至今她只听过宫廷里有御厨做过,至于亲眼,倒是连瞧都没瞧过。“好,菜鸽,猪头,猪蹄,你、你,还有你、你和你,去问管事取款,说要买材料,快去!”
姜还是老的辣,老厨娘三两下就将人手调度完毕。只是等她回头想再问,却见另两人楞在一旁,而于阳则趴在地上,脸对住椅子上搁着的灶君牌位。
“娃儿?”
“嘘——请神哪!”另两人嘘她一声。只是请神?
老厨娘一噤声,偌大的灶房里,便只剩锅子里的水滚声及于阳的低语声。闷闷的嗓音,自她厚重的垂发间传来。
“……我到处找不到爷,所以只好请您委屈在这儿看,于家的祖传菜谱,今天于阳做仔细了,如果做得不好,便回苏州,当一辈子小厨娘打杂,也不再打混嚷嚷着学武,如有违背,那就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当小厨娘打杂的——哈啾!”
“娃儿……你这是在起誓吧?”永生永世当厨娘?那内容让三人嘴有唾沫却咽不下去。
“不是起誓,只是想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爷说的对,也许我真该珍惜和灶君的缘分,而不是一直……为反对而反对,哈啾!呵。”说完,她轻笑一声。因为这有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最有内容的话了。断地收起笑容,她拿起椅上牌位,开了木牌后头的活门,便将里头的书卷一抽而出,并顺势铺上了干净的地。
“于阳,这些纸是﹗”小厨娘看呆了,因为那纸卷倘若整个摊平,恐怕有十五尺长,难怪她带来的灶君牌位会比一般见到的厚上许多。
“这是我于家祖传的食谱,里面我算过有六十道大菜四十道小点,一共百样,从现在开始三天三夜不停,我要将这百道菜全部做出来,哈啾﹗”啧!
“嗄?”三张嘴齐开。
“我的力气和耐力比一般人都强,如果你们撑不下去想半途离开没关系——哈啾!”该死!
“可是……”三人极度疑惑,只是不待她们发问,便见于阳松去腰带,便将腰带往自个儿频打喷嚏的嘴上一缠。
“第一道,开始!”不再多话,于阳手下动作如飞地开展。她握刀的手在砧上跳跃,一道八和爨需用的拌合五味——蒜姜橘梅栗,全在眨眼间成了细末。
“嗯,为……为什么她切东西,没声音?”资历浅一点的小厨娘瞪大眼。
“摇切的手法,刀尖刀股如着一点,锋锋贴在材料上,怎么可能会有声音?”然在三人还未回神之际,于阳已将未料下锅呛了,在略施以盐、卤酱与最后的梗米饭,小火微炖一刻钟即成粥斋。
“大娘,大碗。”声音自腰带后传来。
“……喔,大娘帮你拿大碗。”老厨娘这才回神,忙将盆似的大碗置于一旁,而碗才搁好,但见于阳咨进四五杓粥之后,便显锅入碗,那动作虽只一下,竟是让麝入碗,碗不沾骊。而老厨娘就近一瞧,更是讶然。“这?”
“嬷嬷,这碗里……有您的皱纹哪!”也近瞧,小厨娘脱口而出。
“吱!小娃儿胡说八道,那碗里才有你的雀斑咧!”
碗里有皱纹雀斑?呵,原来是那八和鳌捣得够匀细,粥面如同镜面,顾可摄得人影呀!
“第二道,开始!”才眨眼,于阳洗了锅杓,接嚷。
“慢慢慢……等我把这道端走,啊!你的手怎这样冰哪?”接过大碗,小厨娘无意间碰触到于阳的手。
“哈啾!咳!”缩回手,同时腰带后传来喷嚏声,但她的动作却未因此而稍停。
“姑娘,你要不要停停,至少换件干衣裳?”
“滋——不用了,只要一停,想完成这百道佳肴,可能不只要花三天三夜。大娘,完成的菜,就麻烦您们端出去让人吃了。”目不旁视,于阳只专在于她眼前的一切。话出之际,四五支肥美的鸡头笋已被切成粒粒大小不出小指尖的笋丁,就快下锅。
见状,厨娘们也仅能无奈。而当她们将那八和蕴端出门,却见三人守在们边。“大大大大……”
“大声无益。”于阳进灶房多久,翟天虹在那就有多久,他做了个噤声动作。“这菜要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