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毒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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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冯娆的男朋友骆羽。”
“你是什么时候住过来的?”
“就是那天夜里我们认识后不久,”匡小岚有些羞涩,“大概只过了几天我就搬到这儿来住了。”
“真没想到会这么巧,”骆羽说,“冯娆呢?她不在家?”
“她到公司去了,说是要和一个客户签合同。”
“我还以为她在家呢。”
“她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坐这等一会儿吧。”
“那天夜里你是怎么啦?那么慌张,发生了什么事吗?”
匡小岚低下头,瞎诌:“有一个流氓在追我,幸亏遇上你,是你救了我,我还没感谢你呢,真不好意思。”
“我看到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不,没出什么事,”匡小岚笑笑地说,“那流氓没追上我,说到底还得感谢你,你要是不肯让我坐车,就很可能要被他追上。”
“我那天开车从苏州河边上走,是想抄近路,一般我很少走那儿。”
“那说明我运气好。”
“那流氓干吗要追你?”
“谁知道,”她不想就此问题多说。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喝水的时候他朝冯娆那房门看了看,那房门紧闭着。“她锁上了。”匡小岚说。“没事,我坐这儿就行了。”他说。他不再追问那天夜里的事,为此她很放松。
“你和冯娆也刚刚认识没多久是吗?”她看着他问道。
“是的,时间不长。”
她注意到他说话总是很简短,似乎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但显然是个错觉,她相信他绝不会口讷,他的言语简短是一大特色,就像他整个人。好像那天夜里坐他车上她就感觉出他是个很有特点的人。“听说你不是上海人?”她听见骆羽在跟她说话,于是说道:“是的,我是从西部过来的。”
“在上海待了几年了?”
“差不多快有6年了。”
“你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西部女性。”他盯着她看了看,末了把眼光落在她的那双手上,她那手掌很大,骨骼很粗,酷似男人的手。
她下意识地摊开手看了看,“是因为这双手吗?”
他微笑着没做声。正在此时,那门铃又响了。“肯定是冯娆回来了。”她说,边说边走过去开门。
“你知道谁在这儿吗?”
“骆羽,是吗?”
“你怎么就知道是他呢?”
“我在楼下看见了他的车。”
冯娆走进客厅,见果真是骆羽来了,异常高兴,说:“你怎么不预先打个电话呢?”
“我以为你在家。”
“我今天正好去公司有事。真没想到你会来,否则我就不去公司了。你应该预先打个电话呀,免得苦等。你已经坐这儿等了好长时间了是吗?”
“没,我刚到一会儿。”
冯娆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骆羽跟着她走了进去。匡小岚不知是继续待在客厅练习电脑好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不定主意,但她瞥见冯娆没把房门关上,心想不会碍事吧,就坐在电脑前没动。大约只过了半个多小时,骆羽就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是要走。匡小岚礼貌地站起身,说:“走了?”骆羽说:“是的,我还有事。”冯娆跟着他一起朝大门那儿走,匡小岚重又坐下,操着鼠标在网页上点来点去,她以为冯娆要和骆羽一起出去,没想到她只是在送他,他登上电梯她就转身折回了。
“没跟他一起去?”
“嗯。”
“你男朋友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电脑公司?”
“他那公司是专门搞软件开发与设计的。你问这干吗,想去他的公司上班?”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那公司你去了没用,没你干的事。”
“我知道。”
匡小岚不无尴尬,她想她本不应该问这些。自从学起了电脑,她就对这方面的任何东西都开始感兴趣,因此她才问他那电脑公司具体是干什么的,然而话一出口就遭到冯娆的误解。冯娆这人快言快语,有什么话总要立马说出来,她奈何不得。好在冯娆并没注意到她的心理变化,她在某些方面总有些大大咧咧,这着实令匡小岚困惑,她看上去长得很细致,怎么总在某些方面像个粗人呢?
“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有点经历的人,”冯娆自顾自说道。“他的电脑公司已经开了好几年了,但他在大学里并非学的电脑,他的电脑知识都是自学的,因为他当初读的是医科大学。他爸是医生,叫他读的医科大学,但他讨厌做医生,只读了两年就不肯读了,找人合伙开了电脑公司。为此他爸气他不轻。电脑公司举步维艰,弄得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他爸就更是恨他没出息,不成料。好在几经失败,他的公司终于见到了光明。为了这个电脑公司,他把头发熬白了许多,怕难看,便剃得几近光头。”
匡小岚本来不想去听,只是听着听着,她的气就消了。“看来男人也生活得挺难,”她由衷说道,“他们总得干点事,总得为事业拼搏。”
“那是肯定的,男人要想有所作为,就总得付出一定的心血和汗水。”听得出,冯娆总觉得自己比她知道得要多一些。
当匡小岚把电脑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冯娆说:“你可以告一阶段了。”匡小岚没听清,问:“你说什么?”冯娆说:“我是说,你可以出去找工作了。”匡小岚说:“可我还是觉得不熟练,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冯娆说:“你即使学上七年八年,也还是会有地方不懂的,电脑知识是永远也学不完的。但就你目前的状况而言,进行一般性的电脑操作应该不会成问题。”匡小岚有些踟蹰,说:“可我心里还是没底。”冯娆说:“真的不会有事,我想很多工作你已经能够胜任了。这样吧,等过几天我有空了去给你找找熟人,看能不能帮你介绍个工作。”匡小岚说:“那当然最好,谢谢了。”
匡小岚和冯娆同居一屋已经过了一个月,两人早就不再有陌生感,已从最初的磨合期中走了出来,似乎有了一层友谊。很明显,冯娆已不再像最初那样对她心存戒备,她不仅肯把电脑给她无限制地学用,慢慢地竟连卧室的门也不再锁了。匡小岚倒是希望她还像以前那样天天锁门,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说不清。再有就是她已不止一次地说要帮她找工作,似乎挺关心她。但是匡小岚清楚,她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培养出真正的友谊。这是因为冯娆对她的鄙夷是根深蒂固的,她能够感觉出。
“你在我这儿长漂亮了,比刚来那阵子胖多了,也漂亮多了。”
“真的吗?我可看不出。”匡小岚听了这话尽管不舒服,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不信你照照镜子,的确漂亮多了。”
“那是因为我一个多月没工作了,又吃又睡,能不胖吗。”
“你原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做的工作很杂很多,像一些小饭馆里擦桌拖地端菜洗碗这类工作我也做过。”
“那你原先在老家是干什么工作的?”
“在粮站工作,做会计。”
“那不是挺好的吗?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工作的?”
“我妈原先就在那个粮站。”
“这么说等于是接你妈的班。”
“不,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年轻着呢,离退休的年龄还差得远。”
“你妈在粮站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跟我不同,她是负责过磅的,有人来卖粮,她就负责过磅。”
“她现在还在干那工作?”
“早就不干了。”
“退休了?”
“她死了……去世了。”
“哦是这样。”
小岚小初跟妈一起蹲在水井边上刷洗土豆,土豆一个个都很大,像香芋。妈两手提着竹篮在水池里不停地旋转,洗去表皮的污泥,然后把洗干净的土豆倒在塑料盆里,小岚小初则忙着撕土豆皮。在竹篮里一颠簸,土豆皮都绽开了,很好撕。小岚小初经常这样蹲在边上帮妈妈撕土豆皮。小初没耐心,碰到有的皮粘着撕不掉,就扔给小岚,再拣容易撕的撕。小岚说:“撕不掉你就还放在盆里好了,别扔来扔去的。”小初说:“你不是叫我撕不掉给你撕的吗?”小岚说:“对呀,可你别扔来扔去,反正我会撕的。”小岚觉得自己作为姐姐就理应撕弟弟不肯撕的土豆皮,但她讨厌他扔来扔去,他有好几次扔过来的时候碰巧砸在她手上,很疼。
“撕不掉的就放在一边,等一会儿我来撕。”妈说。
“不,我撕得掉。”小岚说。
小岚觉得自己有时候跟妈讲话就像个大人,尽管她只有9岁。当然这取决于她妈,妈几乎就把她当大人看待,妈经常跟她谈心,把一些不想说给爸听的话说给她听。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否则妈怎么会把她当做大人那样谈心呢?
一个头慢慢地升上来,摇摇晃晃地升了上来,踏着山坡上石头铺成的一个个台阶,那个头越升越高,先是看见一绺黑发,不一会儿就是整张脸,然后是脖子是肩膀……直至整个人都显现眼前。小岚小初一惊,瞅着爸匡云龙趔趔趄趄地朝他们走过来。小岚老远就闻到他那熏人的酒味,知道他又喝醉了。凭借以往的经验,小岚赶紧拉着小初的手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回过头对妈说:“妈,快跑。”但是妈没来得及,妈有时候的反应特别慢。小岚带着弟弟跑进屋里躲在床底下,没顾得上妈。“别出声。”小岚叮嘱弟弟。匡云龙又在打妈了,妈没有叫,但小岚听见匡云龙在断断续续地骂脏话,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打妈了。那脏话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后来像是就在堂屋,小岚猜想他肯定是把妈揪到堂屋来打了,果然,她听到了妈在堂屋痛苦的呻吟声,可是爸还在打,往死里打。小岚拼命流泪,不敢上去帮忙,可又担心妈会被打死,非常焦急。
“等你长大了,力气比他大了,一定要帮妈。”小岚说。
“噢。”小初说。
匡云龙长相猥琐,听妈说他在外面胆小如鼠,经常被人欺,可是一回到家却像皇帝老儿似的发尽淫威。小岚对他从没有“爸”的感觉,以前好像有过,可是当他发酒疯也开始打她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一个爸爸呢?她经常痛苦地想。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打累了,听不见匡云龙的打骂声了,小岚才胆敢从床底下爬出来,和弟弟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探过头,见匡云龙已倒在躺椅上呼呼大睡,而妈则趴在地上正试图站起身。小岚赶紧跑过去搀她。妈妈块头很大,长得很胖,虚胖,打不过爸爸,经常是这样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浑身上下一片青紫。
“妈你疼吗?”小岚边搀她起来边说。妈龇着牙,没做声,小岚便知道她肯定是疼得厉害。
妈拿着毛巾去水井那儿洗脸和手,她给匡云龙打得在地上滚,弄得全身脏死了。小岚和小初也跟了去,看见塑料盆给掀翻了,那些土豆滚了出来,弄得满地都是。小岚和小初只好动手一个个拾起来。
在冯娆的介绍下,匡小岚来到一家公司做职员。那是一家彩印公司,专门承印各种精美画报以及时尚类杂志。公司规模不大,刚开办没几年,在张杨路西段一幢写字楼里租了两间办公室,印刷车间则离得很远,在南汇区,匡小岚暂时给安排在车间做校对,每天上下班要倒好几趟车,这和她原先的设想有些出入。原先听了冯娆的介绍,她以为就是在写字楼里工作,不知道公司和车间是分离的。但她也还是挺满意,挺珍惜这个工作,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第一天上班回到家,冯娆问:“怎么样?还行吗?”她愉快地回答:“很好。”冯娆则有些不自然,她以为那老同学肯定会给她面子把匡小岚安排做个文职人员。
“我没想到她只肯安排你做个校对。”
“校对不是蛮好吗,我很喜欢。”
“可我原先是想叫她安排你在公司总部的。”
“这只能怪我,我学历这么低,总部都是些大学生,要真安排进去了,别人也会有意见。”
“可是校对挺累也挺枯燥的。”
“我倒感觉还好。”
“等过上一阵子,我再找找她,叫她至少给你安排个打字排版的活。”
“我无所谓。”
“你这可是小农思想,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就满足于现状呢?”
匡小岚傻笑笑,人心总是向高的,可要不顾实际一味把心里话说出来反会招人耻笑。类似情况她已经历过多了。她还不敢说与冯娆有什么实质的沟通,冯娆肯帮她寻找工作,仅仅是想表示一下善意而已。为此她也并没有从内心生出多少感激,她们彼此待在一起总会热和地聊上一阵,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依然像坚冰一样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