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老虎-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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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八当然觉得很惊奇:“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胡跛子的回答很乾脆:“因为我怕死。”
看了无忌一眼,他又解释:“我不还给你,就要替你去杀人,那么我就是去送死。”
廖八道:“你去是送死?”
胡跛子道:“不管谁去都是送死。”
廖八的脸色变了。
胡跛子道:“今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我本来是准备用这十万两银子去买块地,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情愿还给你,因为我宾在怕得要命。”
廖八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假话,幸好他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假。
对一个已经快要垮了的人来说,十万两银子当然很有用。
廖八一把抓住了这十万两银票,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
场子里的本钱应该还有七八万两。
他挺起胸,大步走到无忌面前大声道:“这一注我赔给你,我们再赌一把。”
下一把他又输了。
他抢着先掷,很想掷出个“豹子”来,只可惜骰子不能用假的,他掷出的是两个六,一个五。
五点也不小。
无忌却又随随便便的就掷出了三个六,骰子不假,他的手法没有假。
他押的赔注更不假:“这一次你要赔我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廖八的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冷汗却冒了出来。
无忌道:“你要再赌,就得先把这一注赔给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不赌,好歹也得把这一注赔给我。”
廖八在擦汗。越没有钱的人,汗反而越多,钱既然赔不出,汗也擦不乾。
廖八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赔不出。”
无忌好像觉得很意外,道:“连三十多万两你都赔不出”
廖八道:“连三万我都赔不出。”
无忌道:“明知道赔不出,为什么还要赌。”
廖八道:“因为我想翻本。”
这是句老真话。
输了钱的人,谁不想翻本?想翻本的人,有谁能不输无忌道:“现在你想怎么办”
廖八道:“我想不出。”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去借”
廖八道:“找谁去借?”
无忌道:“找你的兄弟,或找你的朋友。”
廖八忽然笑了,笑得却像是在哭:“一个人已经垮了,那里还有兄弟,那里还有朋友”
这是他亲身体验到的惨痛教训,他本来并不想说出来的。
现在他既然说出来,只因为他实在已心灰意冷。
别的人也都认为他实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忽然道:“你错了。”
你错了“你错了!”说话的这个人口音很特别,口气也很特别。
他的口音低沉而生涩,就算是浪迹四海的老江湖,也听不出他是那一省来的。
他的口气中好像总带着要强迫别人接受他意思的力量。
如果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错了。
这一点正和他那种高贵的气派,华丽的服饰完全配合。
他以前绝对没有到这地方来过,以前绝对没有人见过他。
廖八也不认得他:“你说我错了?”
这个异乡来的陌生人道:“你并不是没有朋友,你至少还有一个朋友。”
廖八道:“谁是我的朋友?”
这陌生人道:“我。”
他慢慢的走过来,两边的人立刻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无忌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替他还你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说完了这句话,银票就已摆在桌上。
他做事也像他说话一样,简单、乾脆、绝不拖泥带水。
廖八怔住。
一个他从末见过面的陌生人,居然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来交他这个朋友,而且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帮助他。
廖八并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现在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湿,喉头有点堵塞,忍不住的道:“我们真的是朋友?”
这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一年前,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输得精光,还欠了你的债,可是你并没有逼他,还给了他盘缠上路。”
他伸出手,按住廖八的肩:“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廖八道:“那……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这陌生人道:“那不是小事,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只要一说到朋友这两个字,他的气就会变得充满尊敬。
他不但尊敬这两个字中包含的意义,而且把这两个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拉起廖八道:“我们走。”
廖八道:“走?为什么要走?”
陌生人道:“这地方已然垮了,你就应抬起头走出去,再重新奋斗。”
廖八抬起头道:“是,我们走。”
无忌忽然道:“等一等。”
陌生人的目光立刻刀锋般扫了过来,冷冷道:“你还要赌?”
无忌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还要赌的,因为只有赌,才能让人家破人亡,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一笑起来,脸上的疤痕彷佛就变成了一个阴沉奇特的笑岱,显得说不出的冷酷。
他慢慢的接着道:“我本来已决心要他赌得家破人亡为止。”
陌生人并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无忌自己一定会解释:“因为一年前,有个人几乎死在他手里,那个人恰巧也是我的朋友。”
无忌淡淡的接着道:“他帮助过你的朋友,所以你帮助他,他想要我朋友的命,我当然也想要他的命。”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种报复虽然野蛮而残酷,但是江湖人之间的仇恨,却只有用这种力法解决。
陌生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无忌边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个好朋友,能够交到你这种朋友的人,多少总有点可爱的地方,所以……”
他慢慢的伸出手,把面前所有的银票都推出去。“所以现在我只要你们把这些东西也带走。”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无忌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忽然觉得很愉快,很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偷快过。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从不愿勉强别人,也不愿别人勉强他,他从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的。
这就是他的原则。
就像是大多数有原则的人一样,了清一件债务后,他总是会觉得特别轻松。
何况他已试过了他的剑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这是条偏僻无人的长巷,快走到巷时,就听到旁边屋脊上有衣袂带风的声音,很轻很快,显见是个轻功很不错的人。
等他走出巷口时,这个人已站在巷子外面一棵白杨树下等着他,居然就是那个不笑时也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现在她在笑。
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拎着根乌梢马鞭,看着无忌直笑。
无忌没有笑,也没有望她。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儿前面有这么样一个人一样,就往她面前走了过去。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
尤其是女扮男装的漂亮女人。
尤其是这种别人明明全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她自己却偏偏以为别人都看不出的女人。
如果这种女人手里拎着鞭子,那么你只要一看见她,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无忌选择了最好的一种法子,只可惜再好的法子有时也不灵的。
他才走出几步,忽然间人影一闪,一个人右手拎着根马鞭,站在他面前,他只要再向前走一两步,就可能碰到这个人的鼻子。
不管这个人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都不想碰到他的鼻子。
他只有站住。
这位女扮男装的大姑娘,用一双灵活明亮的眼睛皑着他,忽然道:“我是不是个看不见的隐形人。”
她当然不是。
无忌摇头。
她又问:“你是不是瞎子。”
无忌当然不是瞎子。
大姑娘的大眼睛还在盯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望我?”
无忌终于开口:“因我不认得你。”
这理由实在再好也没有了,无论谁碰了这么样一个大钉子后都应该掉头就走。
这位大姑娘却是很例外。
她反而笑了:“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认得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绝不会怪你。”
无忌只有闭上嘴。
他忽然发现,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在这位大姑娘面前也是说不清的。
大姑娘用马鞭指了指自已的鼻子,道:“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
她又笑道:“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很有名的好汉,就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
无忌闭着嘴。
这位连一莲大姑娘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已说完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无忌道:“我只想说两个字。”
连一莲道:“那两个字?”
无忌道:“再见。”
“再见”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不再见了。
他说了再见,就真的要“再见”,谁知他居然真的又再见了。
这位大姑娘虽然好像不太明白道理,但轻功绝对是一等的。
无忌刚转身,她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虽然板起来,两个酒窝还是很深。
无忌绝不去看她酒窝,也版起脸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赶快再见。”
连一莲道:“我们现在岂非又再见了么?”
说着说着,她居然又笑:“你想赶快再见,我就跟你赶快再见,这还不好?”
无忌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真有这种人。
连一莲道:“现在我们既然又再见了,就算已经认得了,你就应告诉我,你姓什么?剑法是从那里学来的?”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讲理,也不是真的脸皮厚,她只不过想问出无忌的剑法和来历。
无忌当然也不是真的傻了。
他好像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又怕。”
连一莲道:“怕什么”
无忌道:“怕老婆,怕我的老婆。”
连一莲道:“怕老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管说,我不笑你。”
无忌道:“你不笑我,我更不能说。”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一向听我老婆的话,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准我干什么,我就绝不去干那个什么。”
他不但忽然变得话多了,而且简直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夹缠不清。
连一莲道:“难道她不准你说话?”
无忌道:“她准我说话,可是她不准我在路上跟一些不男不女,女扮男装的人打交道。”
连一莲不笑了,脸已气得发红,忽然跳起来,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
她一跳就有七八尺高,话没有说完,忽然凌空一鞭子抽下。
她笑得虽然甜,出手却很凶。如果在一年前,无忌就算能躲过这一鞭,也末必能躲过第二鞭。
她一鞭接着一鞭抽过来,出手又快又凶,如果是在一年前,无忌很可能已挨了七八十鞭了。
幸好现在已不是一年前了。
她的鞭子快,无忌躲得更快,这根毒蛇般的鞭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只躲,不还手。
她想看出他的剑法来历,他也一样想看看她的武功来历。
可惜他也看不出,这位姑娘的武功居然很杂。
也许就因为她学得太杂,所以功力难免不纯,无忌已听出她的喘息渐渐急促,脸色也渐渐发白,忽然站住不动了。
无忌当然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他只想快走。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这位大姑娘忽然抛下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捧住心窝,喘息越来越急,脸色也越来越可怕,就好像受了重伤。
可是无忌自己知道,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连一莲盯着他,好像想说什么,连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无忌怔住。
他并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别小心一点。
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戏?
他不想上她的当,又觉得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也有点不像话。
如果她不是做戏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就算她有旧伤复发,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何况她刚才看起来健康得就像是个刚摘下来的草莓一样,又鲜,又红,而且长满了刺。
无忌准备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头去看她时,反而被她掴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