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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边城浪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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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夤夜走在这荒原上,岂非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只有公孙断,却还是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风沙已轻了,日色却更遥远。
  万籁无声,只有草原上偶而随风传来一两声马嘶,听来却有几分像是异乡孤鬼的夜啼。
  一盏天灯,孤零零的悬挂在天边,也衬得这一片荒原更凄凉萧索。
  边城的夜月,异乡的游子,本就是同样寂寞的。
  第05章 边城之夜
  挑着灯在前面带路的,是云在天。
  傅红雪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跟在最后——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让别人留在他背后。
  叶开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旁,沉重的脚步走在砂石上,就仿佛是刀锋在刮着骨头一样。
  叶开忽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也留下来。”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马空群今夜请我们来,也许就是为了要看看,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
  傅红雪道:“你不是马空群。”
  叶开笑道:“我若是他,也会同样做的,无论谁着想将别人满门斩尽杀绝,只怕都不愿再留在那人家里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纵然肯留下来,也必定会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举动,甚至说不定还会做出些很特别的事。”
  傅红雪道:“若是你,你也会做?”
  叶开笑了笑,忽然转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道:“就是我跟你。”
  傅红雪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叶开,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叶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缓缓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究竟是不是你?”
  两人静静地站在夜色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同时笑了。
  叶开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傅红雪道:“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花满天忽然出现在黑暗中,眼睛里发着光,看着他们,微笑道:“两位为什么如此发笑?”
  叶开道:“为了一样并不好笑的事。”
  傅红雪道:“一点也不好笑。”
  公孙断还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马空群看着他喝,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大醉,但喝醉了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公孙断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醉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受别人的鸟气!”
  马空群道:“那不是受气,那是忍耐,无论谁有时都必须忍耐些的。”
  公孙断的手掌又握紧,杯中酒又慢慢溢出,他盯着又已被他捏扁了的金杯,冷笑道:“忍耐!三十年来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经大小一百七十战,流的血已足够淹得死人,但你却叫我忍耐——却叫我受一个小跛子的鸟气。”
  马空群神色还是很平静,叹息着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我也……”
  公孙断突然大声打断了他的恬,道:“你不必说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你已有了身家,有了儿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
  他又一拍桌子,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万马堂中的一个小伙计,就算为三老板受些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马空群凝视着他,目中并没有激恼之色,却带着些伤感。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这天下本是我们并肩打出来的,就算亲生的骨肉也没有我们亲密。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无论要什么,随时都可拿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儿,我也可以立刻给你。”
  他话声虽平淡,但其中所蕴藏的那种情感,却足以令铁石人流泪,公孙断垂下头,热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幸好这时花满天和云在天已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万马堂主的态度更沉静,沉声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留了下来?”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目中的伤感之色也已消失,变得冷静而尖锐,沉吟着道:“乐乐山、慕容明珠和那飞贼留下来,我都不意外。”
  云在天道:“你认为他们三个人没有嫌疑?”
  马空群道:“只是嫌疑轻些。”
  花满天道:“那倒未必。”
  马空群道:“未必?”
  花满天道:“慕容明珠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种样子是装出来的,以他的身份,受了那么多鸟气之后,绝不可能还有脸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马空群点了点头,道:“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图谋,但目的却绝不在万马堂。”
  花满天道:“乐乐山呢?这假名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以前辈自居,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地赶到这边荒地来?”
  马空群道:“也许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踪。”
  花满天冷笑道:“武当派人多势众,一向只有别人躲着他们,他们几时躲过别人?”
  马空群忽又叹息了一声,道:“二十三年前,武当山下的那一剑之辱,你至今还未忘却?”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我忘不了。”
  马空群道:“但伤你的武当剑客回云子,岂非已死在你剑下?”
  花满天恨恨地道:“只可惜武当门下还没有死尽死绝。”
  马空群凝视着他,叹道:“你头脑冷静,目光敏锐,遇事之机变更无人能及,只可惜心胸太窄了些,将来只怕就要吃亏在这一点上。”
  花满天垂下头,不说话了,但胸膛起伏,显见得心情还是很不平静。
  云在天立刻改变话题,道:“这五人之中,看起来虽然是傅红雪的嫌疑最重,但正如叶开所说,他若真的是……寻仇来的,又何必带刀来万马堂?”马空群目中带着深思之色,道:“叶开呢?”
  云在天沉吟着,道:“此人武功仿佛极高,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若真的是他……倒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公孙断突又冷笑,道:“你们算来算去,算出来是谁没有?”
  云在天道:“没有。”
  公孙断道:“既然算不出,为何不将这五人全都做了,岂非落得个干净!”
  马空群道:“若是杀错了呢?”
  公孙断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马空群道:“杀到何时为止?”
  公孙断握紧双拳,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外面呼唤道:“四叔,我睡不着,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公孙断叹了口气,就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全身肌肉都已松弛,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出来。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那眼色也像是在看着他所疼爱的孩子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更鼓,已是二更。
  马空群缓缓道:“按理说,他们既然留宿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我们却还是不可大意的。”
  云在天道:“是。”
  他接着又道:“传话下去,将夜间轮值的弟兄增为八班,从现在开始,每半个时辰交错巡逻三次,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就立刻鸣锣示警!”
  马空群点了点头,忽然显得很疲倦,站起来走到门外,望着已被黑暗笼罩的大草原,意兴似更萧索。
  云在天跟着走出来,叹息着道:“但愿这一夜平静无事,能让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要应付的事只怕还要艰苦得多。”
  马空群拍了拍他的肩,仰面长叹,道:“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应该都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一阵风吹过,天灯忽然熄灭,只剩下半轮冷月高悬。
  云在天仰首而望,目光充满了忧郁和恐惧。
  万马堂岂非也如这天灯一样,虽然挂得很高,照得很远,但又有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熄灭?
  夜更深,月色膝陇,万籁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睡?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也没有睡。
  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沙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了硬块。
  那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里?
  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他也没有睡。
  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凄凉的月色,罩着他苍白冷硬的脸,照着他手里漆黑的刀鞘。
  这柄刀他有没有拔出来过?
  三更,四更…
  突然间,静夜中传出一阵急遽的鸣锣声。
  万马堂后,立刻箭一般窜出四条人影,掠向西边的马场。
  风中仿佛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叶开屋子里的灯首先亮了起来,又过了半晌,他才大步奔出。
  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也同时推开了门。
  乐大先生的门还是关着的,门里不时有他的鼾声传出。
  傅红雪的门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慕容明珠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鸣锣示警?”
  叶开点点头。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叶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箭一般窜过来,一个人手里剑光如飞花,另一人的身形轻灵如飞鹤。
  花满天目光掠过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身形不停,扑向乐乐山门外,顿住。他也已听到门里的鼾声。
  云在天身形凌空一翻,落在傅红雪门外,伸手一推,门竟开了。
  傅红雪赫然就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刀,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云在天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道:“各位刚才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人回答。这问题根本就不必提出来问。
  花满天沉声道:“有谁听见了什么动静?”
  也没有。
  慕容明珠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已弯下腰呕吐起来。
  风中的血腥气已传到这里。
  然后,万马悲嘶,连天畔的冷月都似也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万马悲嘶人断肠……”
  有谁知道天地之间最悲惨、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
  那绝不是巫峡的猿啼,也不是荒坟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万马悲嘶!
  没有人能形容那种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过。
  若不是突然问天降凶祸,若不是人间突然发生了惨祸,万马又怎会突然同时在夜半悲嘶: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这种声音,也难免要为之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两边的一排马房,养着的是千中选一、万金难求的种马。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马房中渗出来,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马空群没有呕。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孙断环抱着马房前的一株孤树,抱得很紧,但全身还是不停的发抖。
  树也随着他抖,抖得满树秋叶一片片落下来,落在血泊中。
  血浓得足以令一树落叶浮起。
  叶开来的时候,用不着再问,已看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要有人心的人,都绝不忍来看。
  世上几乎没有一种动物比马的线条更美,比马更有生命力。
  那匀称的骨架,生动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征。
  又有谁能忍心一刀砍下它的头颅来?
  那简直已比杀人更残忍!
  叶开叹息了一声,转回身子,正看到慕容明珠又开始在远处不停的呕吐。
  飞天蜘蛛也是面如死灰,满头冷汗。
  傅红雪远远地站在黑夜里,黑夜笼罩着他的脸,但他手里的刀鞘却仍在月下闪闪的发着光。
  公孙断看到了这柄刀,突然冲过来,大喝道:“拔你的刀出来。”
  傅红雪淡淡道:“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
  公孙断厉声道:“现在正是拔刀的时候,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傅红雪道:“这柄刀也不是给人看的。”
  公孙断道:“要怎么你才肯拔刀?”
  傅红雪道:“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公孙断道:“什么理由?杀人?”
  傅红雪道:“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公孙断道:“哪三种?”
  傅红雪道:“仇人,小人……”
  公孙断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孙断仰天而笑,狂笑道:“好,说得好,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
  他的手已按上弯刀的银柄,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
  傅红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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