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床上请-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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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笑摇摇头,随即又拧起眉毛:“可徒儿日后总是要嫁人的,嫁人后要住在婆家,听婆婆和丈夫的话,他们许是看重那些戒条的,都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当大夫,若我嫁了,师父还能带我出去行医吗?”
这一番话把方泽芹给说愣住了,沉吟良久才道:“应笑的事需由师父说了算,若是那等人家,为师怎敢把你交托出去?需找个能疼你敬你,愿意好好照顾你的人,师父才能放心。”
应笑歪头问道:“若一直找不到呢?”
方泽芹调侃:“若一直找不到,应笑就得一直伺候我这个糟老头子,可不就坏事了?”
应笑眨眨眼睛,啪的拍了下手:“不是伺候师父一个,要伺候一双,没准还有三个四个五个呢!”
方泽芹挑眉问道:“怎说?”
应笑掰起手指算给他听:“等师父以后有了师娘,就是两个一双,师父和师娘生了个孩子,那就是三个,若再生多些,不就有四个五个了吗?”
方泽芹被那滑稽的小样逗得直笑,摇头叹道:“为师说过,应笑若不嫁,为师也不给你找师娘,保准不累着你。”
应笑灿然一笑,绕到师父背后继续捏肩,朗声道:“那若师父不找师娘,应笑也不嫁了,就这样陪师父四处行医,一辈子孝敬师父。”
方泽芹当是孩子话,只一笑而过,随后眼神微敛,沉声问道:“应笑可知行医是件苦差事?身苦,心也苦,跟为师在一起,只会让你苦上加苦,别人不做的,为师会让你做,别人避之而不及的,为师却要带你逆流而上,不会因我爱惜你,就单单把你护在身后。”
应笑收起笑脸,说道:“徒儿不怕师父把我推在前面,只怕师父抛下我。”
方泽芹放缓语气,柔声又问:“应笑为何想学医?说来给为师听听。”
应笑道:“若我好好学医,等医术精熟了,别人就愿意听我的,不会再叫那些大夫把病人给白白的治坏了。”
方泽芹问她:“应笑认为别人不信你,是因你医术不精吗?”
应笑答道:“还有年岁小,年岁小总要长大的,医术不精也能跟着师父学,只要用功定能学好。”
方泽芹轻抚她的头,赞道:“好,好孩子,有志气,既然你有这个决心,为师便好好替你筹备,来年春试定叫你一举夺魁。”
应笑问道:“什么春试?要去科考吗?可只有男子才能考状元呀。”
方泽芹道:“不是科考,而是医考,女子亦可递名送考,你虽是为师的徒弟,却非医圣门门生,若想入我门派,需经三道门槛,第一道便是医工考校,在各地州府所设官屋校验,此为初试,通过初试者便要入京参加医官考校,因考期定在开春,又叫春试,合格之后授予福牒,可入太医局听读学习,择优者补翰林医官之职,有了福牒便可至医圣门参加分科堂考。”
应笑皱眉问道:“师父,若考过又怎样,考不过又怎样?有何分别吗?”
方泽芹笑道:“这是个名义上的问题,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你若考得过自然好,考不过也还是为师的徒弟,只是旁人少不得要说你托关系走偏门,少不得要让你受许多白眼,为师不想见你不开心,既然能省下诸多麻烦,那考了便罢,不过是些强记硬背的试题,为师当年轻而易举过了三试,应笑不会连师父还不如吧?”
应笑嗤的一笑:“我本就不如师父,若徒弟都能比得过师父了,还要师父做什么呀?”
方泽芹道:“青取之
于蓝而胜于蓝,若你能胜过为师,便是为师教导有方,此乃幸事。怎么?还没比过师父,就先想着不要师父了?开始嫌弃为师这糟老头儿了么?”
应笑伸手贴在师父的额头上轻抹,又缩回来摸了摸自个儿的脑门,说道:“师父哪里老?额头光光,也没白头发,跟徒儿一样,即便日后皱起脸皮、白发斑斑,也还是徒儿的好师父,不是什么糟老头,徒儿看师父,怎么看都是好的。”
这话可把方泽芹给感动坏了,又像以前那般叉着小徒弟往上举了举,抱进怀里。应笑还似乌龟般趴得稳当,把下巴磕在师父的肩头,打了个呵欠,盯着墙壁发起愣来。
方泽芹见她眼神发直,心知是犯困了,忙要来热水给她擦脸洗脚,应笑自脱了道袍钻进被子里,还要师父陪睡,方泽芹没奈何,只能侧卧床边轻拍被子,把她哄睡着后才到外间打坐入眠。
☆、春试01
荆南疫情平定之后,庞公结案回京,公孙先生自去投奔包大人,方泽芹依约把解药给了四小道,带应笑回到渭州,在州府登了户,仍宿在草园子里,把那三科要考的大经小经详说细解,倾囊而授。应笑早晚不离草园,只认师父,再不与旁人搭话。
这日午后,方泽芹出诊去了,应笑独自在院内誊抄经本,甄氏与雪娥不请自到,送来布缎水礼,使唤仆从一样样搬进屋内。
应笑听那呼喝声,不觉有些心烦,在桌前站了会儿,仍是依着礼数迎上前,交手道个万福,也不抬头,低声道:“应笑见过三夫人,见过雪娥姐。”
甄氏忙上前扶起,满面堆上笑,热络道:“快让三娘好好瞧瞧,怎的瘦了?看这小脸煞白如雪,一点血色也没了,唉……说不得,这三年可苦了你了。”前一刻嘴角还扬着,倏地就见那泪珠子扑朔朔滚落下来,雪娥站在后头,也不时拿帕子拭泪,满面的愁容,叫人见之心酸。
应笑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先将二人迎到桌前,甄氏一见纸上墨字,登时眉开眼花,捧起纸来细细品赏,满口的夸赞。应笑一昧谦逊,收了笔墨纸砚,进屋捧来茶盘。
甄氏忙拉她坐下,吩咐贴身丫环阿宝张罗茶水,笑道:“这些事叫下人们做就成了,何劳咱家这贵客来动手?”
应笑拘谨地坐在桌前,只将眼光落在茶盏上,轻声问道:“三夫人可是来找师父的?他出诊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甄氏牵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做了一番打量,笑着说:“大公子天天见,找他作甚?咱是特地来看你的,你说那大公子也真是,只把你藏着不让人见,却不知咱方府上下为了找你这小姑奶奶,可把整座城给翻倒过来,这急得呀,日日想夜夜念,你雪娥姐也没少为这好妹妹落过泪,好在盼天盼地,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应笑恭恭敬敬地道:“难为夫人姐姐了,被应笑如此带累,真是对不住。”
甄氏将脸一摆,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带累不带累?休再这般说。”话到此处叹了口气,悠悠道,“该是咱们说对不住,若不是三娘畏事,叫你一人担了责任,家人也不会错待了你,是三娘亏欠你的,你要怨,便都怨我吧。”
雪娥低头不语,自垂下泪来。应笑在心里叹气,见了故人再不似往年的情境,想要劝时却说不出好话来,便装起糊涂:“三夫人说什么亏欠你亏欠我的?当时府上正在为太夫人办丧,各个都忙得歇不下脚来,自然顾不上应笑,怎能叫错待呢?杭州山清水秀,贤婆婆把我当亲孙女儿般对待,我在那儿住得可舒服啦,真要怨,也该怨那些拐子,怎怨得上三夫人?”
甄氏此番前来便是要探应笑的口气,怕她早将当年换药的事抖搂出来,听她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只道小儿不醒事,再没顾虑,对雪娥使了个眼色,雪娥将食盒捧上桌来,端出一碟碟香糖果子,柔声道:“姐姐去果子铺里挑了些小食儿,不知合不合口?”
应笑看时,见有霜糖梨条、枣圈、糖丝梅等,都是她爱吃的果脯,心道:也难为她费下心思了。
便伸手抓了两根梨条塞进嘴里,强颜笑道:“我最爱吃这梨条。”
阿宝等不及插嘴道:“你爱吃什么,我家小姐可都记在心上,时时买了存着,就盼着你早日回来。”
应笑已有几分不耐,只想能早些得个清净,谁知甄氏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只管拉扯闲话。应笑见雪娥从袖中掏出绷子绣花,心知她们是坐定了,没奈何,只能闷头吃果子。
正自焦躁间,就见方泽芹提了一坛酒缓缓走进来,应笑忙唤道:“师父。”跳下凳子跑了过去,甄氏、雪娥都起身相迎。
方泽芹将酒坛交给应笑送进屋里,对甄氏等人作揖施礼,卸下药箱,同在桌前坐了,问道:“三娘来此有何要事?”
甄氏笑道:“也没什么紧要的,就是来探望应笑,你也是,怎能把孩子总关在院里,可别闷坏了。”
方泽芹道:“多谢三娘关爱,应笑明年春试,不可有丝毫松懈,熬过这段日子便好。”
雪娥为方泽芹斟了杯茶,捧托上前,微微低下头,轻道:“公子,请用茶。”
方泽芹道:“不劳烦姑娘,坐。”接过茶后也不喝,随手搁在一边。雪娥瞥了他一眼,默默退回座上。
甄氏道:“你别说三娘迂腐,女孩儿家去参加什么春试,抛头露面,与男子相争,传出去怕是有损闺誉。”
方泽芹笑道:“三娘有所不知,当今圣上主张女子读书,认为古之贤女,无不好学,甚至允许女子参加童试,宫内有女官预政,边关有女将卫国,士人高官家中若出了个女才子,无不引以为荣,开封有李娘娘的香材铺,杭州有王贤人的分茶坊,若去福建临海再看,在那市场上掌持物价的尽皆有能为的妇人,愚夫庸奴莫敢逼视。”
甄氏是妇人见识,哪里懂得那许多,听他说得振振有词,便全都当真了,殊不知话中亦有夸大不实之处。
雪娥道:“应笑聪慧好学,何需与男子相争?本就胜过男儿,若对她的才华视而不见,只以俗世教条为限,那才真是屈了她。”
甄氏堆起笑容道:“是是是,是三娘没见识,我道咱家姑娘是颗玲珑心,正指望她给我抹回些面子,谁知却被大公子兜揽去了,你俩倒是心有灵犀。”
雪娥面色微红,低下头,却还抬眼偷觑,方泽芹与她眼神相对,便有七八分会意,当下移开视线,装作不知,再不看向她,只与甄氏周旋。
正谈笑间,应笑端盆热水送到桌前,拧了条布巾给方泽芹擦脸。甄氏见状,又有话说了:“这偌大一个草园子,怎没个照应的妈妈,却要小姐来做这些下人的事?”
方泽芹坦言道:“徒弟理当孝敬师父,这不妨事,我师徒俩彼此照应惯了。”
甄氏问道:“应笑多大年岁?”
方泽芹道:“年方十三。”
甄氏皱眉道:“你莫嫌三娘多话,应笑已到了当嫁之年,你二人纵是师徒,这般孤男寡女共处,难免会遭人口舌。”
方泽芹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却不愿为此疏远小徒弟,内心亦多有挣扎,只道:“三娘说得在理,我日后自当注意。”
甄氏道:“莫若这样,让应笑晚上到我院里睡,正好有雪娥给她做个伴,白天还来草园子读书学习,内外有人服侍,也叫那些闲人挑不出刺来。”
应笑在桌下轻拉方泽芹的袍子,伸指在他腿上写了“不要”二字,方泽芹微微一笑,说道:“我自有打算,有劳三娘费心了。”
甄氏也不把话说僵,点到即止,看看天色不早,便带着雪娥离去。
她三人走后,师徒俩收拾桌子,自回房里。应笑听甄氏一席话,心里总不安心,见师父回得也不干脆,更觉不快意,往桌前一坐,兀自担忧起来。
方泽芹道:“应笑,不开心要对师父说,别闷坏了自己。”
应笑摇摇头,瘪着嘴看向师父,半天才道:“师父,应笑不与她们住,就是搬到空屋里,也不要与她们住一块儿。”
方泽芹有些意外,问道:“应笑不是喜欢那雪娥姐?以前还与她一同睡过,不记得了么?”
应笑回道:“三年没见,我快不识得她了,兴许我从来没识得过,只当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说不准,想来也是自以为是。”
方泽芹道:“我见那雪娥姑娘对你倒是满怀善意,你不在时,她也当为师的面说过你的好,适才也对你夸赞有加,不是喜欢你么?”
应笑道:“喜欢呀,与那荷云姐姐一样喜欢,面上的好应笑都认,心里好不好我却是不在乎的,师父,求你别让我与她们住,若住在一块儿,想不在乎也难。”
方泽芹自忖道:这孩子不说理则罢,一说起理来倒头头是道,听着没一句错,细想之下却是不妥。
便道:“应笑,表里不一是常事,每个人都如此,你无须看得太重,该怎么应对便怎么应对,有师父在,还会让你受委屈吗?不要多想,好好读书就是。”
应笑道:“若这个来一日,那个来一日,叫徒儿如何安心学习呢?师父,她们既然不愿见我俩同住,那徒儿搬出草园便是,可我不与别人住,给我一间空屋就成,像小娘娘那样也挺好,没人烦也没人扰。”
方泽芹怎肯让她搬出去,酌情考量,在草园里扎下篱笆墙,隔成前后两个园子,方泽芹住在前园,将应笑安置在后头书房里,又找来个老嬷嬷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