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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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听说梅家有这个规矩,梅海泉又严训他们兄弟养德自守,不准酒色伤身。”
刘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梅家二爷房里真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通房丫头了?”
顾氏命钏儿不必再捶了,坐起身道:“听说那丫头也是打小就伺候他,这些年的情分了。梅家还有一桩好处,就是人口少。听榛儿说,梅海泉单立的一府,梅书达上头只有一个兄弟,他嫂子又是能理家的精明人,四丫头嫁过去就可以享清闲了。”
刘嬷嬷道:“四姑娘心眼实,性子柔顺,从小就不爱与人争,又爱清静,合该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享福。”明微听着,头垂得愈发低了。
顾氏爱怜的看了看明微,对刘嬷嬷叹道:“你也是打小看着明姐儿长起来的老人儿了,也知道这孩子的性子,不光心眼实,人情世故上也有不通的地方。结个门当户对的亲,我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若找个门第低一些的,咱们虽震得住,但又委屈了明儿。我就瞧着梅家正合适,门风清正,人口也少,达哥儿也像有些担当的。”又握着明微的手含笑道:“你是我心尖儿上的肉,我把你捧手心里捧了十五年,只盼着再有个知疼着热的人替我捧着你,若你日后嫁进梅家,只要生出儿子,后半生就平顺有靠了。你说,你乐意不乐意?”
明微登时用双手捂住脸,不依道:“母亲不准说了……”
刘嬷嬷笑道:“哎哟哟,明姐儿是害羞了。”顾氏见状便知女儿愿意,愈发笑个不住。
刘嬷嬷道:“只等三姑娘说了亲,咱们明姐儿的事也就妥了。”
顾氏听此言,立时敛了笑意,冷着脸道:“今儿个梅婉玉来,秀微一个劲儿的往前凑,当我看不出她什么藏了什么心?上不得高台盘的小蹄子,丢的是咱们孝国府的体面,庶出的丫头就是一身小家子气,怎么调*教都养不出气派,跟她死了的亲娘一个模样!”
刘嬷嬷道:“如此说,就更要早些给她说一门亲了,不知太太心里有数了没有?”
顾氏端茶喝了一口,又出神想了一回,道:“秀微这丫头,别看她不言不语的,见谁都笑得跟菩萨一样,其实一肚子的阴柔手段,跟她亲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褚姨娘倒头时特地央告老爷子,女儿的婚事需她们本人点头方才作数。香微心气儿高,只消是个豪门大户,本家生得体面她就乐意了,秀微不好糊弄,精明着呢。”
刘嬷嬷道:“听说二姑娘嫁过去不如意,三姑娘还特特去央告老爷出头做主。”
顾氏一提此事,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不如意?不如意也是她自己当初答应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嫁了指挥佥事嫡出的儿子还委屈了她?镇日里绫罗绸缎,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回到家倒哭起冤屈来了?我都懒得搭理她。秀微那小蹄子倒会央告人,一状告到老爷跟前,眼儿里有我没我了?显得是我不安好心,害了三丫头似的。”
刘嬷嬷唯唯诺诺,不敢多言。顾氏又道:“三丫头的婚事是我提的,我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呀!不光三丫头嫁得风光体面了,府里几个哥儿的前程也有了姻亲眷顾,这婚事拿出去摆一摆,更不落咱们的体面!如今可倒好,那几日老爷见我也淡淡的,还说秀微的亲事他亲自过问。这又不是当初亲事结成,香微左一声‘太太’右一声‘母亲’唤我的时候了,又不是老爷觉得风光体面,春风得意的时候了。我真真儿是费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刘嬷嬷附和道:“太太为了这个家才是呕尽了心血的,大事小情,往来送迎,哪一样不是太太亲自张罗操办?谁能体会太太的苦处呢!”
这一句正触动顾氏的心思,顾氏立时道:“唉,谁说不是呢。”
刘嬷嬷看着顾氏的脸色道:“那,那三姑娘的婚事,太太不打算管了?”
顾氏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管!怎么能不管?前些日子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夫人跟我吃茶,话里透露那个意思是看上秀微了。她大儿子丧偶两年,也该到了再续一房的时候。京里多少人家都惦记着他们家嫡长媳妇的体面。”说着笑了两声道:“你说怎么这么巧,她谁都瞧不上,偏看中了秀微,也是那丫头有几分造化,竟能有这个脸!”
刘嬷嬷暗道:“胡家大爷听说都已将近四十岁了,三姑娘未必乐意。”口中道:“听着倒是极体面了。”
顾氏道:“自然是体面极了。户部右侍郎的嫡长子,多少人家眼巴巴的盯着。三丫头嫁过去好处多得是,户部的油水厚,将来咱们家那几个哥儿有要去户部的,也短不了胡大人的帮衬。”
正说得热闹,府里管事的媳妇又进来回各房前来送礼之事,外头又报顾氏娘家的亲戚来了,顾氏便不再提,打发明微回房,不在话下。
绣房里麝烟袅袅,风吹进纱窗,把桌上一册《维摩诘经》吹得哗啦乱响。房里有个丫头声音细细道:“……就是这么档子事儿,太太还说胡家体面,姑娘若嫁过去,将来咱们府里几个哥儿要去户部也有人帮衬,是一门极好的亲。”
秀微坐在床上,手藏在袖里早已攥成拳了,眉头微蹙道:“太太还说什么了?”
那丫头摇了摇头道:“旁的就不知道了。今天钏儿在屋里给太太捶腿,听太太和刘嬷嬷这般说的。钏儿心里存不住话,平素跟我又最交好,就把这事细细的同我讲了。这会子太太娘家来了客,送来了新鲜果品,太太差我们给各房送来,我就赶紧领了差过来,给姑娘通个气儿。”
秀微暗道:“钏儿是刘嬷嬷的孙女,太太不避讳她也在情理之中。”口中说:“画儿,这一遭真劳烦你了。”说着对身边的大丫鬟清芷使了个眼色,清芷立时取了半两银子塞到画儿手里,道:“日后太太还说了姑娘什么,你趁别人不注意,就悄悄过来知会一声,短不了你的好处。”
画儿笑道:“三姑娘最疼人了。为姑娘跑腿,哪儿能是为了银子呢……”
秀微款款笑道:“你是个好女孩儿,我心里清楚得紧。上次你同我说,想给你兄弟在外府铺子上领个肥差,我已同我三哥哥说了。三哥说铺子里插不进人手,单放进去也太显鼻子显眼了,太太若疑心了,也没你的好果子吃。我央告了半天,三哥哥说过两天府里的园子要采买过冬用的东西,你们家别走漏了风声,到时候让你兄弟只管去,自然有人照应着。”
画儿听秀微说铺子的差事不行了,不由心里沮丧,但听秀微给她兄弟安排了一桩更肥的采办差事,不由喜出望外,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的恩典!”
秀微起身亲手将画儿扶起来,笑道:“谢什么呢,内宅里的事我做不得主,外宅里给你老子、兄弟讨份差事,这还是做得的。也不知你母亲的病可曾好些了?今天大姐姐来,送了我两包燕窝,正好你回去炖了给你母亲,最滋补身体,眼下你拿回去让人生疑,先寄存在我这儿,回头我差人偷偷送你们家去,若是看病缺银子也只管说话。你今日同我讲的,我半句都不会说出去,你只管在太太房里好好当差就是了。”
画儿红了眼圈儿道:“不光姨娘待我们家好,姑娘待我们也是恩重如山了。”
秀微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也好好保重,快点回去罢,晚了,该叫人生疑了。”又取出一个捧盒交给画儿道:“这里头有两碟子糕点,就说是我做了孝敬太太的。”
待画儿走了,清芷立时急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胡大人家的儿子,跟姑娘差了二十多岁,太太油蒙了心窍,竟敢提出来,难道害了二姑娘还不够么!”
秀微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是太太的如意算盘,咱们既已经知道了,岂能让她事事如了意?我可不是二姐姐,任听她摆布算计了去。”又想了一回,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极精致的荷包,一瓶子露,一盒胭脂,拿一个锦盒装好。回到书桌前蘸饱了墨写了一封信,也放入锦盒,交给清芷道:“你二哥在二门当差,你明儿个就把这锦盒给他,让你母亲跟他悄悄把东西送到杨府梅婉玉手上。”
清芷道:“姑娘,送这个有用么?”
秀微道:“甭管有用没用,咱们都只管试试。既然太太都已打听了,嫁到梅家有这么些好处,就算是痴心妄想,我也得试上一试。这世上没有颠不破的圆,前世的因果,今生的姻缘,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怎么就料得定,我没托生太太肚子里就该长长远远的低人一头,进不得清贵人家,嫁不得如意郎君!”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一章比较明确顾氏的心思了,也比较明确秀微的心思了
第四十五回【上】 寄锦书李秀微露意
天气骤冷。采纤将窗户关了,又放下棉绫罩子道:“京城现在就这么冷了,也不知隆冬三九是什么模样。”
怡人进屋道:“今儿个太阳好,回头把昨天夜里盖的被子都抱出来晒晒,还有那些过冬的大毛衣裳,也该取出来熏一熏。”说着把手里端着的热茶放到小几子上,见婉玉正斜倚在碧纱橱里,手肘支在引枕上托着额头,另一手拿了几张花笺,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因问道:“奶奶看什么呢?盯着这几张纸快半个时辰了,快放下来喝口茶歇歇眼睛。”
婉玉坐起身捧了茶喝了一口,忽然道:“孝国府三姑娘送了几趟东西了?”
怡人道:“算上今天这回是第四趟了。”
采纤正张罗银锁和金簪从屋里抱了衣裳和被子出来,接口道:“也不知那位三姑娘想什么,隔两三天就送一趟东西,今儿个送自己调的胭脂水粉,明儿个送自己绣的荷包络子,后天又送打的几根络子。她若想求奶奶办事,还不索性送件值钱的,就送点子小玩意儿,咱们又少不得回礼,一来一往的穷折腾。”
婉玉摇头笑了笑道:“她的意思可不是送东西。”对怡人说:“你把我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拉开,把最上头那封信拿出来。”怡人取了信回来,婉玉并不接,闭着眼摆了摆手说:“这是她头一次送东西时写的,你念一念。”
怡人展开花笺念道:
“孝国府李秀微拜启
杨府梅氏姊婉玉秋棋。秀微于母寿宴之日与姊相识,思及风采言谈,万分钦敬,又慕姊性敏多慧,博极群书,极富诗文之技。妹愚拙不才,唯愿效仿之,因诗词只言片语,竟道尽悲欢离合;立文只消几字,亦言传古今情思。意含磅礴无极,寓影人间万象。妹昨日翻《四书》,起一时之偶兴,下笔成小文一篇并小诗一首,如蒙不弃,恳请姊赐教点拨,妹不胜感激之情。
又及,妹绣荷包一个,亲制香露一瓶、胭脂一盒,赠予姊赏玩。北方日渐风紧,不比江南暖润。夜中严寒,望姊多加衣裳,保重安康。
盼即赐复。翘企示复。伫候明教。时候教言。盼祷拔冗见告。万望不吝赐教。此敬上。”
婉玉听到此处睁开眼,看着怡人道:“你觉得怎样?”
怡人又看了一遍道:“这信瞧着再寻常不过了,孝国府的三姑娘动了雅兴,写了诗文请奶奶看看罢了。信写得有两分文采,末尾还嘘寒问暖的,礼数周全。”
婉玉挑起嘴角道:“高明就高明在寻常上。旁人瞧不出什么,觉得是小女孩儿家家闺阁里闹着玩的,但里头的东西细推敲真真儿是有些意思。当日在孝国府寿宴上,我不过随口提了母亲说女孩儿也该读读《四书》,知道些经世的道理,她就立时写了篇关于《四书》的文章,文意虽赞的是先贤,字里行间却流露齐家之道,让人读了就觉得这女孩子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尽得儒风正统,日后必为贤母良妇,心思真是用绝了。再说送的东西,虽瞧着寻常,但每样都做到了尖儿,那荷包你们也见了,采纤做惯了针线的,也赞做得精巧,要费许多工夫。还有香露和胭脂,这两样倒不见得多金贵,但盛露的瓶子和胭脂盒子却是桃花片釉的,正红的美人醉,很是值些银子的。她就这么把信和东西悄悄送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意思全都蕴在当中了。我要是有意,自然能够明白,我若无意,这信和东西也不会让旁人拿捏把柄挑出理去。”
采纤听完便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得亏她送的是奶奶这样的人,否则谁能识得什么桃花釉,还能琢磨出她这些弯弯绕。”
婉玉道:“她是极擅揣摩人心思的。她头一回作的是咏菊诗,最末一句‘傲世高情西风妒,谁怜黄花到古今’,我在旁批一句‘既已傲世高情,又何须叹无人怜矣?’,只一句她便知我不爱那些个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调调,立时改成‘傲世高情西风妒,花杀千葩到古今’,自此后再作诗,也一律没了小儿女之叹。黄巢有句咏菊的诗‘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三姑娘一写就是‘花杀千葩’,好高的心气儿和傲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