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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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像眼里没他这个人似的,和少容少清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少鸾在面包上抹了半天花生酱,都没找着说话的机会。
二太太玲珑剔透,问道:“少鸾可难得起这么早,怎么,今天有要紧事?”
“唔,也不算什么要紧事,”眼风瞥了一下对面,少清已经扭过头来了,少容和关玉棠却还在低声说话,他放大了一点声音,“我有个朋友,想见见关小姐。”
关玉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朋友?”一个“你”字,咬得格外重。
傅少鸾捏着面包的手不自觉用力,“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朋友,估计也跟你一样是只绣花枕头,不是我心目中的丈夫人选。”
“嗒!”面包被捏成两半,跌下来,“关小姐——”
眼看他就要生气,但关玉棠若无其事,因为她说这话真的没有恶意,实在是发自内心的一句实话。二太太连忙插进来:“不知是哪位?”
少鸾忍了忍,忍了又忍,“乔天。”
“乔远的弟弟?”二太太倒有些意外,道:“哎,正好正好,玉棠,这个乔天的哥哥是上海青帮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自己的身手也不弱,年轻也轻,相貌也甚好,性子也爽朗。”她一拍手,“以前怎么没想到他?”
“他有功夫?”玉棠的兴趣一下子提上来了,“那我倒要会会。”于是时间便定在今晚。
百乐门是青帮的地盘,乔天虽然没有入帮,却因为哥哥的缘故常在这里混。少鸾也是这里的常客,少容少清晚上是不许出门的,二太太主动表示愿意作陪,在玉棠的房里耽误了半天,拉出来的人终于不再穿几十年前的绸衫绸裤。长发编成发辫,一直垂到膝下,身上穿一件盖到脚面的粉金色长裙,脖子上戴着繁复的金饰,两只宝塔状的耳环快要垂在肩上,嘴上涂得鲜红,整个人闪着宝光与金光,好在有一双眼睛镇住这样浮丽的颜色,倒像是一位印度佳丽。
少鸾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关玉棠一路上抱怨这身打扮太累太麻烦,“不好动手。”
二太太安抚道:“今天是头一回见面,以后你们要怎么动手就怎么动手。今天啊,务必让乔家小子目瞪口呆一见钟情。”果然乔天一见,更是惊为天人,愣在当地三秒钟,才知迎上来。
玉棠第一次知道自己对于男人有这一重力量,于不适应处也有一丝高兴,抬起下巴高高地看了傅少鸾一眼。
这眼神少鸾看懂了——你不是说没有看得上我,你瞧——所以说女人都是小气的,虽然是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土匪。他略坐了坐就请二太太下池子跳舞,乔天也伸出手来请关玉棠。
“……我不会。”玉棠道。
“我教你。”
舞池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光怪陆离,乔天让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自己的手扶着她的腰背。少鸾就在不远处,虽然听不到乔天的话,但猜也知道,他正教她步法,往左,往右,手轻轻用力把人往怀里带一点,她会一不小心踩到他的脚,或者踩错步子撞到他怀里去——这是他们十几岁就会玩的勾当——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哎,关玉棠啊关玉棠,你要是肯在我面前放软和些,我早把你教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如何还要来吃这种亏?
果然那边玉棠一个步子踏错,人往乔天怀里靠了靠。二太太抿嘴一笑,“姓乔的都不老实。这些东西你该教教玉棠。”“就算我肯教,也要有人肯学啊。”少鸾懒懒道,“这位小姐是匹烈马,我可驯不来。”
“你可要想清楚,她的嫁妆够你吃喝玩乐一辈子,眼下开始下功夫,还来得及。”
“就算她能养我三辈子,我也不要娶个女人来管自己。婶子已经是极大度极放得开的了,二叔还不是不敢像从前那样玩?我何苦往自己身上套枷锁。”
二太太笑,“这话可千万别让老太太大太太听见。”
“那就要托好婶子保密啦。”
他们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爱玩,因此更像是一对朋友。一曲罢了,四个人都回到位置上,有人来请二太太跳舞,乔天和关玉棠聊天,问她平时爱做些什么,玉棠道:“放火,抢劫。”
“哧!”少鸾在暗处强忍着不要笑出声来。
乔天却不解,以为她在开玩笑,“关小姐真是幽默。”
“油墨?不,我不要油墨。”
傅少鸾推说要抽烟,走到边上去,才笑出声来。片刻二太太找到他,“你怎么不在边上看着?”
“我怕我会笑死。”少鸾道,“不知道这小子晚上回去会不会做噩梦?”
乔天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将玉棠送上汽车后殷勤地关上汽车门,面向傅少鸾时抑不住满面喜色,“真是个妙人儿!太有意思了!”
而关玉棠明显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在车上还哼起了跳舞时的曲子,二太太问:“怎么样?”
“怪好玩的。”她道,“原来跳舞场还是蛮有意思的。”
第二天乔天的电话就直接到了傅公馆请吃饭了。老太太知道了,却不甚满意,“乔家底子太单薄了。”
“哎哟,老太太是不知道乔远的风头,上海滩这些人物里,除了青帮老大,就是他了。”二太太说,末了,道:“再说,玉棠……咳,可不是正好吗?”
是。少鸾在心里边很同意这一点,流氓和土匪,真是再配不过。
第3章(1)
傍晚时候乔天便开着车子来傅公馆接玉棠去了,这会儿没有人作陪,因此就算过了明路,准了两人之间的交往。不过二太太再三叮咛玉棠不要动比武的念头,要比,等成了亲慢慢比。
在这个时候,嫁出去才是第一要务,玉棠也省得。
因为有个朋友的父亲过寿,傅少鸾与二爷、二太太一起去喝酒,回来的时候大厅里比往常热闹,留声机里飘出音乐,少清和玉棠在跳舞,老太太、大太太和少容在一旁看。原来今天乔天请吃饭的地方有跳舞场,饭后不免又跳了场舞,玉棠不免又踩了乔天几脚,因此回来练习。
少清一见他们回来,便停了,“二哥快来,这男步我真是跳不惯。”
少鸾怔了怔,他跟玉棠的芥蒂虽已不再提,却并不算消释,彼此间还有几分讪讪的。因此眼望向玉棠。玉棠咳了一声,“麻烦了。”
老太太眼角带笑,知道这对冤家算是和好了,便推说乏困,回去睡觉,大太太便也回去了,二爷二太太一早回了房,少容担心剩他两个人在一起不自在,还想陪着,却被少清缠着回房补功课,一时厅里只剩这柔靡的音乐。
两个人都没出声,大厅空阔,灯光柔和,玉棠平时总显得锋芒逼人的眉眼,此时仿佛也柔和下来——仿佛一个平常弱女子——愈是静下去,乐声便越显得低迷而柔情四逸,脚步依依,倒是意外的契合。
这气氛让人有点不自在,少鸾想找点话说,却无从开口。毕竟他说了不管她嫁人事了,两人最基本的关联便被打破。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对彼此却极少了解。他咳了一声,想从乔天聊起,却听玉棠一笑,“嘿,我一下都没踩到你的脚。”
声音里带着笑意与得意,看来她倒是跳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那是他故意让你踩的……”少鸾顺口说着,迎上玉棠不解的眼神,才知道自己泄露了天机,呵呵笑了两声,拿别的话混过去,道:“乔天这小子,脑子灵光,心思活络,跟他在一起,不会让你无趣吧?”
“他是挺好玩的,还说明天带我去骑马。”
哧。少鸾在肚子里笑了一声。乔天这小子,套路都是学他的。跳舞的时候故意让女人踩两脚,看她们慌乱且不好意思的样子。骑马就更好了,女人骑马多半是不大敢的,他可以体贴地替她牵着马,仿佛要牵着到天涯海角去,再手把手地教她怎么踩好蹬子,怎么样拉好缰绳,最后定然可以共乘一骑,耳鬓厮磨。
再往下,就可以带去山里或者海边……
“你笑什么?”
玉棠问。他左嘴角微微翘起,颊边一道笑纹隐隐闪现,眼中碧清,在灯下光润照人,生得好是好,只是神情古怪。
“咳,没、没什么——我在想你要穿什么衣服去,你有骑马的衣服么?”
“骑马要什么衣服?”她在马背上跟平地上似的。
“比如说,你总不能穿这一身去吧?”
她身上穿一件月白斜襟中式上衣,因为作了掐腰及中长微喇叭袖的改良,倒不显老气,底下是一条百褶裙——这一定是少清陪着去买的衣服,打扮得像个女学生。
“穿裤子就是了。”
“什么裤子?你置办了西式裤装吗?还有鞋呢?”
玉棠还真没想到在这里骑个马还有这么多讲究。
少鸾道:“算了,明天我带你去吧。”
她看出他有意修缮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愿意合作,但是——“我不剪头发。”
眼睛里孩子似的固执的防备——少鸾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不剪。你说我当初劝你剪,不是为你好吗?只是眼下既然有乔天这么个喜欢老辫子的,我还多什么事?”
“哼,少容姐说,一个人只要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是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会在乎的,何况一条辫子。”
那可未必。少鸾在心里说,至少我对这种留长辫子穿洋装的女人就很难感兴趣。不过,为着两人之间的和平,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第二天便将骑马装采买齐全,包括小小贝雷帽和马靴。然后由乔天来接玉棠赴马场。少鸾则打回家补个觉,却接到白露露的电话,问他一桩事。
这白露露是上海有名的红舞女,交际花,打情骂俏未必都是真,但少鸾却着实欣赏她,因为她的的确确不负“美人”这两个字。在傅家二少爷的心中,但凡是个女人,就有必要将自己收拾得入眼一些。好比一株盆栽,有些妙态天成,有些需费人工。而白露露便是天成与人工最得益彰的代表。又因为她在上海名流圈子里颇有地位,倒有不少人要烦她穿针引线,因此声名更是如日中天。少鸾向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跟白露露却一直关系不错,以至于老太太误会他要娶个舞女进门。
当下两人约定见面的地方,就在白公馆不远处的一间德国人开的咖啡厅。外面倒是少有的好天气,大朵的云挡住太阳光,又因为早上的一阵雨,天气显得格外凉爽,白露露伸了个懒腰,道:“这样的日子,坐着便想睡,睡了又觉得浪费光阴,哎,应该找个地方舒舒筋骨。”
少鸾笑了,“不如去骑马呀。”
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赞同,白露露虽然娇滴滴的,马术却是不弱。两人换好了衣服进去,宽阔马场上三三五五的人宛如小黑点。
白露露骑了一阵,出了一身汗,身上轻松不少,便停下来歇着,马场的人已经送了水和冰镇杨梅汤来,两人坐在凉棚底下,白露露问:“找着没有?”
“啊?”
“我看你在马上看了半日,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少鸾勾起嘴角笑了,“你真是火眼金睛。”当下把乔天和玉棠的事说了。
白露露和乔天也是相熟的,听了笑道:“那倒是件美事,只是乔天做什么都只图新鲜,但愿你这位远亲拿得住他。”
“按心志来说,她倒也不笨,只是这里……”他点点脑袋,“木了一点。”
“那便要你这个当干哥哥的多多提点啦。”
“好容易把这个烫手山芋抛了出去,我可不想再当这个苦差。”少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让白露露歇着,自己骑着马绕马场跑了一圈。
这马场的老板是青帮的杜老大。杜老大原是马贩子出身,这是上海滩最大的马场,青草茵茵,一眼望不到边际,他打马兜了一整圈,都没见着乔天。
乔天要骑马,没理由不到这家马场来啊。啊,他知道了,一定是关玉棠马术不错,乔天找不到用武之地,因此带着她去哪个僻静处去了。呵,他自然是占不到她便宜的……
马一直往偏僻处走,整个马场都是圈起来的,三面是栅栏,只有南面是山。初夏时节,草木繁盛,也正是虫蛇繁殖的时候。马蹄在长草里踏过,人和马都瞧不见底下事物,忽然那马一声长嘶,疯了似的奔了出去,险些把傅少鸾甩出去。饶是百急中拉紧了缰绳,马却停不下来,一路狂奔出去,养尊处优的傅家少爷哪里经过这阵势,已经驾驭不住它,连忙大声呼救。
玉棠和乔天正在树下聊天——正如少鸾所料的那样,玉棠的马术显然大出乔天意料之外,眼见“教佳人骑马”的韵事无望,便拉着她好好歇歇。正在给她讲哥哥乔远的江湖故事,玉棠听得很入神。正讲到乔远单刀挑了对头的场子,巡捕房的人却突然出现,呼救声便在此时传来,一匹马从面前一晃而过,两人俱感到一阵凉风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