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笔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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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路人听了这声音惟恐躲避不及,那老妪却不躲闪。再敲,再喊话,亦是不动。田古道嘀咕说:难道这老婆子是聋子不成?
我们只好继续前移,近了一看,那老婆子年过七旬,表情漠然,毫无惧色,一只眼睛明显塌陷,往里凹了进去,许是瞎了。老妪见我们走近,对两具死尸似乎熟视无睹,也不过问,竟与我们接了话茬,招呼我们坐下歇脚。我与田古道对她的表现也颇是好奇,就依她歇了。
老婆子说自己是稳婆,专事接生已经五十多年,由她接生的孩子足有千人之多。那并不讨人喜欢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自豪感,由于一只眼睛凹陷的缘故,在暮色之中,那脸色显得有些惨淡,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神。
原来是一接生婆婆。话语间,我瞥见她腰间挂着一个暗青色绒布小袋,她似乎懂了我的好奇,便打开布袋,拿出一把剪子。
老妪拿出剪刀的动作很是小心,拿出后用手轻轻抚摩,就像一个将军爱抚着自己心爱的战刀。那剪子虽然有些年头,却全身无锈,刀锋处寒光四溢,表明她接生的业务应该从未间断,岁月的磨砺在这把剪刀里隐约可窥。
老婆子称自己一直独居在这山谷里,平时也不劳作,就靠替人接生以谋生计。她抬杖前指,远处山腰间炊烟袅袅,似雾似烟,她说那是她的家。她知道我们要找落脚处歇夜,告诉我们,在离她家的不远处有一土地庙,可以临时借住,很多过往盐帮大都搭脚于此。我们谢了那老妪,寻土地庙而去。
在我们抽身而去的时候,那婆子在身后说:“如果有接生的事,就来找我。”
我与田古道觉得甚是蹊跷,心想,我们两个大男人,外加两具死尸,哪有什么接生的事。这老婆子怕是赚钱想疯了,连死人和大男人也不放过……
放快脚步,半个时辰就到达了土地庙。说是土地庙,其实不过就是一间瓦房而已。屋子不高,不过十尺。入屋,有些压抑感,屋内一神龛一香炉一土地神像而已,别无他物,显得荒凉凄切。不待我们安顿妥当,突闻一声吱吱凄叫,原来是一条眼镜王蛇在此觅食,一只肥硕的老鼠被它咬在嘴里,作垂死挣扎,尾巴颤抖几下,然后归于静寂。那王蛇慢慢将老鼠吞了,在体内形成一个巨大的凸状结。
我与田古道叫声不好,赶紧念起驱物咒,叫声:“畜生,出去”。那东西径自溜出门槛,游进草丛,瞬间不见。
尽管刚才那老妪向我们介绍了这土地庙的由来,我们还是觉得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庙有些古怪。按那老妪说法,此山谷平日无人过往,以前常有悍匪出没,主要是劫持贵州过往湖南的盐巴商人。每年总有一至两队盐帮骡队在这里遭遇不测,倒霉的还要陪上性命。后来有贵州富商不堪土匪骚扰,就斥资在这里建土地庙,一则祈求土地老爷保平安,二则可以作为落脚打尖之处。
据说自从这土地庙建成之后,香火虽说冷清,但劫案却有所减少。
我与田古道烧香燃纸,祭拜了土地菩萨。一阵安顿之后,已是亥时。此时中秋姣月已上树梢,张目含羞,掩映在山谷之间。银河流泻无声,空中皎洁的月儿,就像玉盘般洁白晶莹。
我与田古道没有睡意,坐在庙宇的门槛上赏月。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我和田古道却在这个荒郊野外的鬼地方,没有月饼、大枣,更无美酒可把,却与两具死尸为伴,想来觉得很是荒唐可笑。
皓月当空,勾起了我读书的欲望。我从行囊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孟子》,就着朗月半背半诵起来:“公孙丑问曰:父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皙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皙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
我正吟诵得来劲的时候,田古道一把夺过我的书:“秀才,我真是服了你,一嘴巴之乎者也,念的什么玩意。这荒山野岭的,读什么书啊?真是很无聊,奶奶个泡菜!秀才,你读书读得多,干脆讲讲中秋的来历吧。”
在这环境里,反正也难以找到赏月的乐趣,我就乐于给他传授史闻,告诉他中秋的来历:“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盐,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齐王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立她为皇后,中秋拜月由此而来。”
“秀才,那无盐到底有多丑?你说具体点啊。”
“无盐又叫钟离春、钟无艳,她黄发稀疏,且高挽头顶,大额头,深眼窝,高鼻梁,紫唇掩不住两颗大门牙……你说这样子丑不丑?”
“丑!实在太丑了!我就搞不懂,那齐王为何如此没有品味,居然封她为皇后?”
“因为无盐从小拜月啊,因为月中嫦娥以美貌著称,故少女拜月,自己也会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其实这都只是民间的一种传说罢了。还有一种说法,相传无盐女年四十而未嫁,但她喜耍枪棒,关心政事,有隐身之术。曾自诣齐宣王,当面指责其奢淫腐败,宣王为之感动,乃罢女乐,退谄谀。许诺说,如果无盐击退进攻的赵军,便允许其入宫。后无盐女果然大败赵军,于是齐王便立无盐为后。因此,当时民谚云:无盐娘娘生得丑,保着齐王坐江山。”
田古道也没听出个名堂,却对无盐这一名字产生了兴趣,自作聪明地说:“秀才,这女子家里是不是缺盐啊,难怪长得奇丑无比。无盐那可使不得,盐是生劲的好东西,我们乡下牛牿在大热天的时候,都要喂食盐巴,这样可以强身壮力。尤其是那种猪,在配种之前定要进食盐水……”
“名曰无盐,并非缺盐,因为她是齐国无盐邑人氏,所以叫无盐。”
“因是无盐人氏便叫无盐女,按照这种逻辑,如果一个老头住在一个叫扒灰的地方,岂不要叫扒灰翁?”
皓月当空,本是很好的赏月时机,但被他这么一搅和,全然失去了雅兴。
想想屋内的那两具尸体,尤其是田师爷与李小姐的遭遇,更是令我没了赏月的雅致。触景生情,不由怜悯起这对夫妻来,就着月色,在土地庙的外墙上挥笔成诗:天上月圆人未圆,冤魂一双怨难填;
阴曹相思无处寄,
来世再续鸳鸯缘。
田古道听了我吟诗,接了话茬,说:“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月亮,还是说点高兴的吧,我也作了一首诗,你觉如何!”
一个月饼空中挂,
四周星星像地瓜;
要是饿了怎么办,
那就张嘴吃了它。
这田古道真是一把煞风景的好手,大凡很好的诗境,只要他一张嘴,总要被他这根搅屎棍搅得气氛全无,狼狈不堪。
望着空中的皎月,我突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府长沙。我却还在为赚取参加科考的盘缠而夜宿荒山野岭。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湖南各地的生员,此时应该也正在考舍的烛光下,为博取功名而伏案奋笔。我同样为秀才,命运却如此迥异。别人在参加科举,我却在荒郊野外赶尸。我在心底为自己抱不平:徒有满腹经论,却卧于草莽,不为世容,悲哉!
念想及此,正准备吟诗赋之,突闻田古道压着嗓子发出惊叫:“秀才,你快看,天狗食月!”
田古道一惊一乍,那声音碰到前面的山峰,弹射过来,形成一股空荡而又突兀生硬的回音。在这冷月之下的荒野,使人不寒而栗,比广寒宫的寒意尤甚。随着田古道的叫声,我抬头望月,只见空中那轮本来如镜初磨的明月,一点点地被吞入黑影,渐渐如弓如钩。本来是明月星稀的十五之夜,突然天地浑沌起来。
顿时冷风飕飕,阴雾惨惨。最终,那阵乌云逐渐飘游过来,然后将月亮死死遮盖住,黯淡之后一片漆黑,空谷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我与田古道默坐不语。
赶尸人忌讳狗,这下遇到“天狗”自觉不爽。按照我们当地的说法,“天狗”是令人(炫)畏(书)惧(网)的凶神恶煞,看见它吉少凶多,可能遭受血光之灾。
我依稀记得古籍云:“天狗星坠地,血食人间五千日,始于楚,遍及齐、赵,终于吴,其光不及两广。”后天下之乱,皆如所言。一想到这里,心下有些慌乱,于是在心底聚神酿诗,以转移注意力。
估摸默坐了半个时辰,突闻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似有似无,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
因为此时黯然无光,我看不见田古道此时的脸色,以为是幻觉,赶紧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居然没有感觉。再掐,亦无感觉,于是气运丹田,使劲掐将下去,居然还是毫无痛感。我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手忙脚乱,原来掐在了田古道的大腿上,这小子居然不敢叫出声。
不久,漆黑的夜空逐渐露出一丝亮光,亮光面慢慢地由小变大,那个乌云遮掩的月亮终于重新悬挂在苍穹中……
“秀才,刚才有一只手掐了你的大腿吗?”田古道微弱的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暗自好笑,将错就错说:“没有啊,难道你遇上鬼了!”
“那你听……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那小子有些语无伦次。
我继续讹他:“没有!”
“绝对有!”
“没有!”
“那我们打个赌!”
田古道话音未落,突然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惨烈凄厉,像一把锋锐的尖刀,似乎要将寂静的天空撕裂开来,吓得我们的五脏六腑险些移位。
“师兄,是不是黄昏时分那老婆子在接生啊?”田古道此时不叫秀才,改称我为师兄,我猜他是缺乏心理安全感。人一紧张,就需要寻求心理倚靠,彼此聊以取暖慰藉。
我与田古道侧耳聆听,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再竖起耳朵,两人脸色惶然,那声音居然自土地庙里发出!
我们念起定神咒,然后敲打火镰,点燃火把,进得庙来,竟然发现一婴儿滚落在李小姐尸体的裤脚下,一滩羊水湿遍了死尸的裤脚处。
那婴儿头部粘着羊水膜,一根脐带从死尸的裤筒里牵出,连接着婴儿的肚脐。
尽管胆大,我和田古道还是不免骇然,难道死尸也可以生产?!
见此眼前的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我与田古道愕然,反映有些愚钝。
按照民间的说法:天狗食月,必有妖孽。难道这婴儿是妖孽?!
田古道此时倒是清醒了一些,说:“管它是人是妖,我们让它顺利生下来再说。”
事已至此,我也同意田古道的想法,可我们都没有结婚生子的经验,何况我还是童子之身,哪里见过这架势。
田古道想到了今天傍晚时分遇到的老妪,说可以喊她来接生,我让田古道去唤那老妪。
田古道脸上有些不快,但碍于我是师兄,只好从了。于是打起火把,朝那老婆子的住处而去。
不一会儿,那老婆子与田古道即来到庙内。
只见那老妪动作熟练,犹如技艺精湛的疱丁,从腰间取出剪刀,咔嚓一下,将脐带剪了,然后嘱我们用她自备的土瓮去庙边小溪打清水。
田古道打来清水,准备用火烧沸,他说:“在我们乡下见过稳婆接生,都要烧开水一大盆,一则给剪消毒,二则给婴儿洗浴。”
那老婆子见了,骇然制止了他,说:“用冷水即可……”
我们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那老妪不理我们,径自在脐带剪断处涂上麻油,只见那脐带甚是怪异,连着李小姐的那头没有血迹,而连着婴儿的一头却带着绿色的汁液。难道这小鬼的血液是绿色的?!
老妪见了我们惊讶的表情,也不理睬,嘱我们回避,说是要给母尸处理一下。
我们出屋静候,田古道说了自己的疑惑,我没有吱声。
没多久,那婆子唤我们入内搭帮手,她已将胎盘置于自备的土瓮内,让田古道就近找个地方掩埋了。然后将用冷水洗过的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脸上唯一的一只眼睛充满了慈爱,就像一个手工作坊的匠人欣赏着自己制作的艺术品。
借着火把闪烁的余光,我终于看清了婴儿的外貌:那婴儿脸色寡白,毫无血色,头顶尖尖,像一个倒扣的米斗,四周头发茂盛,顶上却一毛不发,看似一小老头。两耳齐肩,巨硕无比,两个手掌都长着六个指头,两个脚掌却只有四个脚丫,粗看甚是丑陋,但那双眨动的眼睛却活泼可爱,一副聪明机灵的样子。在其屁股左面,有一褐色胎斑,其形状居然与我见过的大清版图甚为相似。那老婆子在其屁股上拍打一下,他居然发出脆脆的笑声。田古道进门之后,见了亦是一愣。那婴儿见了田古道,居然张开两只小手,要扑向他,似乎见了自己的亲人。田古道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婆子见了,有些不悦。那小子倒也无所谓,自个抓起头顶的毛发,然后嘻嘻一笑,自娱自乐。我嘱老妪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