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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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郁芳面色惨白,哑声说道:“这是我的错!那时我们的父亲都是鲁王的部下,死在战场,我们和鲁王的旧部,隐居杭州。有一天,我们的人,有几个被当时镇守杭州的纳兰总兵所捕,我的朋友也在内。后来听说供出鲁王在杭州的人,以致几乎被一网扫尽。”韩志邦握着拳头,喷的一声打在石壁上,说道:“既然他是这样的人,不要说打他耳光,就是杀了也应该!”他说了之后,看见刘郁芳又摇了摇头,再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了?”刘郁芳道:“那晚我们的人越狱成功,他也跑了出来,我碰到他,问他到底说了没有?他说:”这完全是真的!‘韩志邦怒道:“刘大姐,亏我一向敬佩你,这样的人,你不杀他己是差了,还要想念他!”
刘郁芳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有时很复杂,在没有完全清楚之前,随便下判语,可能就铸成大错。我那位朋友,从小就是非常坚强的小子。可是他被捕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大孩子哪!”韩志邦道:“是孩子也不能原谅!”刘郁芳不理他插嘴,继续说下去道:“他被捕后,受了各种毒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敌人使用苦肉计,叫一个人乔装抗清义士,和他同关在一个牢房,提他出去打时,也把那个人拖去打,而且比他还打得厉害。他年纪轻就相信那人是自己人。那人说要越狱,但怕出狱后无处躲藏。他就将我们总部的地址说给那人知道。这件事是我们的人越狱后,擒着狱卒,详细查问才查出来的!”
韩志邦听了这话时呆住,颤声说道:“刘大姐,恕我无理,我想问你一句话……”
刘郁芳把头发向后掠了一掠,面对着韩志邦,用一种急促的声调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了。这十多年来,我总带着他的画像,结婚的事情,我连想也没有想过!”韩志邦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你的想法真可怕!”刘郁芳摇摇头道:“假如你当时看见他给我打的那张脸,你就不会以为我想得可怕了!我一闭起眼睛,就会看见他那可怖的,绝望的,孩子气的脸!我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做错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挽回了!”
凌未风扭绞着双手,带着刀痕的脸,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刘郁芳瞥了一眼,蓦地望惊叫起来。用手蒙着眼睛,喊道:“呀!我好像又看到他了……”韩志邦跑过去,用手轻轻扶着她,说道:“总舵主,你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种幻觉……”他话未说完,眼光和凌未风碰个正着,凌未风的眼光就像刺人的“天山神芒”一样,韩志邦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嚷道:“凌大哥,不要这样看人行不行?给你吓死了!”
凌未风“嗤哧一声嘲笑道:”亏你们还是天地会的舵主呢!这样胆小。你们别尽作恶梦了,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石窟里嗡嗡然的响起回声,一团火光在黑暗中渐渐移近。凌未风振臂迎上,只见外面来了四个喇嘛和一个军官装束的人。凌未风和韩志邦都懂得藏语,两面交谈,知道他们也是错过宿头,才到石窟过夜的。
四个喇嘛都很和蔼,只见那个军官神色却颇傲慢,凌未风瞧着他的袖口绣有飞鹰,知道那是吴三桂王府中人的标志,不觉多看了两眼,那军官嘀嘀咕咕,凌未风等也不理他,自在佛像之后安歇。那佛像一丈来高,像一个大屏风一样,将两边的人阻隔开来。
那几个喇嘛,兴致似乎很好,在佛像边烧起一堆火,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歌声起初激昂清越,较后却很苍凉。刘郁芳好奇地问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凌未风听了一会,说道:“他们唱的是西藏的一个传奇故事。故事说有一个少年叫做哈的庐,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一个好歌手,他非常骄傲,从不肯向人低头。后来他爱上一个牧羊女,名叫阿盖,阿盖比他更骄傲,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应婚事,哈的庐果真跪下来求婚,年青的姑娘们都掩着面,不忍见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这样受凌辱。现在唱的,就是哈的庐说的话,他说:”我孤鹤野云的仙梦,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这二十年来的深心骄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聪明!“刘郁芳听着凌未风的转译,心中如醉,偶然一瞥、只见凌未风的眼中,也闪着异样的光彩。
刘郁芳惊异地望了望凌未风,凌未风“嘘”了一声道:“你听,这首西藏的传奇诗美极了!现在是牧羊女阿盖的倾诉。她曾拒绝过一个藩王王子的求婚,心中其实也是爱哈的庐的,他说:”一切繁华在我是昙花过眼,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我只见夜空中的明星一点,永恒不灭直到石烂海枯!那不灭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将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这十多年来的痴情眷恋,愿化作他心坎中的脉脉长流。‘“
刘郁芳呼吸紧促,抚掌说道:“这首歌果然好,结果怎样?该是他们两人结了婚吧?”凌未风忧郁地说道:“不是,结局是谁也料不到的,哈的庐是非常骄傲的人,他爱阿盖,他也爱自己的骄傲,他跪下来求婚,阿盖笑了,正想拉他起来,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盖插死了,跟着他自己也自杀了。他临死前唱道:”欢乐的时间过得短促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虽旋即又消于漠漠长空,已照出快乐悲哀交织的爱念。‘“
韩志邦喊起来道:“这不近人情,如果我爱一个人,我绝不会杀她!”凌未风笑道:“我也不会,但如果我是哈的庐,那女人要我当众表示屈服,我也一定不会向她求婚。这首歌虽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虽然那自尊是过份的。这首长歌的题名是:在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
那军官似乎给歌声搅得很不耐烦,用藏话喝道:“不要唱了,快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话声未了,只见石窟中阴侧侧地有人笑道:“不用赶路了,你们没有明天了!”不说军官和喇嘛,就是凌未风也吃了一惊,这人好俊的内功,人还未到,而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两个喇嘛蓦的跳将起来,向外扑去,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只听得暇暇啪啪的摔交声响,凌未风在佛像背后望去,忽见两团黑忽忽的东西掷了进来。两个喇嘛竟然不过三五个照面,就给来人摔倒,当作皮球一样地抛了进来。那军官和另外两个喇嘛勃然大怒,倏地拔出了兵器,就迎上去通道中,几声长笑,飞鸟般地掠进了几个黑衣汉子。韩志邦耸一耸肩,就待跳出,凌未风一把按住,悄声说道:“别忙,看来的是什么人!”话声未了,来人已到了佛像之前,凌未风一见,诧异得几乎喊出声来。
进来的是三个黑衣卫士,为首的竟是游龙剑楚昭南。不说凌未风惊诧,与喇嘛僧同来的军官也喊了起来,这军官名叫张天蒙,与楚昭南本来同是吴三桂的心腹。
张天蒙见楚昭南把两个喇嘛摔了进来,急忙喊道!“大哥别动手,是自己人!”楚昭南跨前一步喝道:“天蒙,你叫他们把‘舍利子’交出来,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舍利子”乃是佛门的宝贝,据说有道的高僧死后,用火焚化,骨肉虽烧成灰,但却有一颗像珍珠般的骨头,百炼不化,其名便是“舍利子”。吴三桂道桂王入缅,把缅甸紫光寺镇寺之宝——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劫了回来。龙树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大乘教派的创始人,佛教的圣物,第一是释迦牟尼留下的佛牙,第二便是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吴三桂为了要联络达赖喇嘛,因此叫张天蒙护送“舍利子”到西藏,那四个喇嘛乃是入滇迎接圣物的人。楚昭南知道这事,和康熙一说,康熙立刻派两个武功超卓的卫士和他一同去拦劫。正因康熙分心于对付吴三桂和拦劫圣物,武家庄群雄,才能顺利分散,没有受到搜捕。
张天蒙见楚昭南一开口就要“舍利子”,心中大疑,问道:“楚大哥,你刚从西藏回来吗,这‘舍利子’是平西王叫我护送的,不敢有劳。”楚昭南冷笑道:“什么平西王?这‘舍利子’是当今皇上叫我来拿的!”张天蒙大吃一惊道:“你反了!”楚昭南大笑道:“吴三桂反得我反不得?我问你,你到底是愿跟吴三桂还是愿跟皇帝?”
张天蒙在平西王府中,地位比楚昭南稍低,吴三桂图谋反叛之事,他毫不知情。见楚昭南这样说,如晴天起了霹雳,顿时做声不得。楚昭南迫前一步,喝道:“你到底怎么样?”张天蒙心中七上八落,犹疑不足。另外两个喇嘛,见楚昭南用汉话大声呼喝,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样子似是逼迫张天蒙的样子,心中有气,双双跑上,施展“大力千斤拳”,一左一右,哩哩地打出两拳。楚昭南故意卖弄,不躲不闪,迎面就接了两拳。这两拳击着胸膛,“蓬!蓬!”两声,如中败革!两个喇嘛都给弹退几步,可是楚昭南也觉一阵疼痛,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个喇嘛果然有几斤气力。他不敢怠慢,扑地腾起,似飞鹰攫兔之势,朝两个喇嘛的后心便抓,看看得手,忽听得佛像后一声巨喝,一颗铁蒺藜流星闪电般的袭到。楚昭南好俊的功夫,在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倒翻出去。那颗铁蒺藜给他在倒翻时用脚后跟一蹴,箭一样地倒射回去。佛像后韩志邦刚刚纵出,吃铁蒺藜一射,急挺手中兵刀八卦紫金刀一拍,虽然将铁蒺藜拍飞,可是虎口竟一阵发麻。这铁盔蒺藜楚昭南倒蹦回来,劲度还是如此之强,韩志邦也不禁大吃一惊!
韩志邦刚站稳脚步,楚昭南已是再度扑到,韩志邦身形一矮,往前一个纵步,八卦紫金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一股劲风,直扑面门,韩志邦侧一侧头,刀已掷空,楚昭南身形迅如飘风,突地绕到韩志邦背后,韩志邦也是虚实并用,招数并未使老,他一刀溯空,已疾的斜塌身形,刀锋外展,刷地旁扫楚昭南下盘。楚昭南大喝一声“撤手!”右掌劈面打出,左手则骈指如朝,照韩志邦右臂“三里穴”点去。韩志邦刀已劈出,见势不妙,连忙变招应敌,“三羊开泰”,一招三式,刺胸膛,挂两肩,狠狠地扫来。但他快,楚昭南更快。他一刀劈出,敌人方位已变,他只见敌人左拳在面前一晃,眼神一乱,右臂已是一阵酸麻。楚昭南武功神奇,竟是方位变而招数未变,左手手指,仍然点着了韩志邦的穴道。只听得“呛啷”一声,紫金刀掉在地上。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与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这时才刚刚看清韩志邦的面容,大声喊道:“这厮是天地会的总舵主!不要放过他!”楚昭南狞笑一声,正待赶上,豪然一道乌金光芒,自佛像后电射而出,楚昭南运足内劲,横袖一拍,竟役将暗器拍飞,袍袖给刺穿了一个大洞,暗器贴肉而过,余势仍然非常强烈,射在对面石壁上,铿锵有声,一枝似袖箭而非袖箭的东西,竟然穿入了石壁。
说时迟,那时快,佛像背后,一男一女飞身而出,双双拦在楚昭南面前,楚昭南嗖的一声,拔出佩剑,并不上前,却反倒纵出一丈开外,喝道:“你是晦明禅师的什么人,三番两次和我作对,你当我真的怕你吗?”
这时刘郁芳已将韩志邦救起,给他解了穴道。凌未风笑嘻嘻地站在佛像之前,不理楚昭南,先用藏语对那几个喇嘛道:“你们站过这一边来,‘舍利子’可不能让他们抢去。”那几个喇嘛依言疾退,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双双赶上,凌未风把手一扬,又是两道乌金光芒电射而出,那两个卫士也非弱者,一个举起鬼头刀用力一格,只听得蓦然一声,火星疾飞,鬼头刀竟给暗器射缺一口;另一个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平地拔起三丈多高,饶是他躲得这样炔,暗器还是贴着他的鞋射过,他穿的是铁掌鞋,后跟也给射掉。两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楚昭南喝道:“别忙料理那些喇嘛,他们逃跑不了!”两个卫士趁此一喝,也不再追,分立楚昭南左右。而张天蒙却仍不声不响,斜挨在佛像之旁,靠近喇嘛。
这时凌未风才冷冷地对楚昭南笑道:“论师门渊源,我要尊你一声师兄;论江湖道义,我要骂你一声贼子!你到底愿我尊为师兄,还是甘为我骂作赋子?人鬼殊途,你该早作抉择了!”
凌未风自江南远奔漠外,在大山之巅,跟随晦明禅师习技十年,其事甚秘,莫说武林中无人知晓,就是曾在晦明禅师门下习技的楚昭南也不知道。楚昭南只道大师兄杨云骆死后,自己可以独霸天下,不料那日在五台山谷,忽然钻出了一个凌未风,使出了天山掌法中的绝招,自己骤吃一惊,竟然挨了一掌。如今听他公然表白身份,叫自己作师兄,心中一慌,但随即又想:“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