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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弃物-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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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康明渊挺直了脊背看着他们,俊朗的眉目舒展了开来,如同挥洒自如的一副写意画,气象开阔,洋洋洒洒。
只听他 “切”了一声,道:“晋元疏你至于吗?那么多人,只对付我们几个,你寒碜不寒碜,丢人不丢人!”

秦尧止笑了,侧头道:“康明渊,有你在,我不怕他。”
他的语气平淡,眼内却有明亮的光彩,竟是多年不曾见到的发自内心的笑。
康明渊热血上涌,拔剑而出,叫的却是:“快!快撤!”
两人挥鞭,掉转马头,折返而奔向皇城的方向,马不停蹄而去。

皇城的北门依旧门户大开,而城墙上却多了一人。
晋元疏背了双手,正在仰头观月,俯首远眺。
他的一身赤红铁甲,衣襟随风猎猎飞扬,整个人就仿佛是涂抹于银月轮盘中的一抹血红。
傲然跋扈、气势凌人。

康明渊心想,这小子好一副闲适的人模狗样!
秦尧止则暗暗忖度,这畜生到底想要做什么?

却见那人兽不明者略微一侧头,似笑非笑的道:“安庆王出手果然不凡。今夜可是明火盈天、尸横遍野!如此盛景,不知阁下是否想,登上城楼……与我同赏?”

秦尧止这几十天被他残害出了心病,一看见此人就全身俱痛。
那痛感与其说是来自身体发肤,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钝痛。
这种痛法就好比慢炖慢熬的一锅热汤,不至于满溢出来,却也绝不会静止冷却。

而不巧的是,刚刚晋元疏一露面,他心中的那锅浅沸的汤水,就好比火上被泼了热油,已是争先恐后的翻滚出来了。

对于秦尧止来说,这是一局棋,每一个棋子都是自己定的。
就算有几枚算错了走位,却也是大局不乱。

晋元疏的篡逆,早在他的盘算之中。而秦氏的覆灭,对于他来说却是快意的事。
他只是没有想到,此时跨不过的最大障碍,竟然是自己当年苦心孤诣、在暗处支援扶植的这枚棋子。

这晋元疏杀不得,一旦杀了,全局皆乱,等于是自毁了前路。
如果就这么放了他,这口气还真是咽不下。
秦尧止顿时觉得六分不快,三分恼火,又有一分忧郁。

不过,秦尧止从来不在面上和人较劲。
所以,此刻,他的心思在他的脸上丝毫未现,反尔宛如泥牛入了海,无影无踪。

异常大度的笑了笑,他翻身下马,撤了弓箭。
从从容容的踏上了城墙下的陡峭石阶,道了声:“甚好,叨扰。”

晋元疏却是心境明澈,幡然顿悟。
六年来,自己一直是在一个秦尧止谋设的网中。
这个网迂回返转,奇诡云谲,步步为营,一如秦尧止的为人,是探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晋元疏扬手,扔下一个物事,秦尧止在城楼下接了,只见是一枚碧绿流光的玉扣。
“以为你死了,就留下了一个纪念,既然活着,就还给你吧。”

秦尧止拾阶而上,滞了滞,随手一丢,玉扣落在青石地上,一声脆响,碎成齑粉。
“不知北定王有什么相赠,倒可以给我留作纪念。”

晋元疏笑了:“六年前就给过了,安庆王已经不记得了么?”
隔着摇曳的火光,秦尧止毫无表情,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道:“不记得了。”

晋元疏指了指远远牵马徘徊的康明渊:“你不记得,他却一定记得。”
康明渊也不知道怎么就听见了,大声喊道:“休要胡言乱语,我从没有见过你!”

晋元疏笑了,他展开了手掌,上面是漆黑如墨的一块焦木。




7

第七章 晋元疏 。。。 
 
 

平宁十八年,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十九岁的晋元疏从北函关回到京城。
三日三夜,快马加鞭,毫不停歇。
一路南下,只见沿途民生凋敝,虽不是饿殍遍野,但也是农田荒凉,乞丐成片。

同行的老将,捻着灰白须道:“兵起连年,百姓疲敝,仓廪无积,可叹可叹!”
晋元疏嗤之以鼻,心里想的是:“不打仗?不打让北蛮子吞了我们不成?朝廷连这点银子都拨不出,形同废物。既不能保家,也不能安民,供着他们又有何用?”

有道是,人不张狂枉少年,而晋元疏总是狂的要比别人厉害。
不过他的狂是藏在骨子里的,偶尔放肆一回,也尽数投在了战场上。
他还未及弱冠,就已在沙场上鏖战了多年。
披甲横枪,刀锋浸寒,铁衣染血,一颗心早已硬的透了,却也怀了几分呑天吐地的雄心壮志。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军队里不是些荒谬无能的世家子弟,就是些明哲保身的老迈将领。
真正能对阵杀敌的屈指可数,还尽是些遭人排挤的校尉、千夫长、小兵小卒。

就拿晋元疏自己来说,端的是杀敌无数,获得认同的却不是战功,而是晋氏的背景。
兵部小吏碍于他的出生,不敢在他上缴的人头数上动手脚,但是不给贿赂,也不会让他真有出头之日。

晋元疏不在乎这些。
燕雀岂能灭鸿鹄之志,阻的了他一时,还能阻的了一世?
他却痛恨那些将领的无勇无谋,让他们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付之流水。

此次去京城,是因为前一场大战中,他带了一批人烧了敌方粮草,敌兵大败。
事后论功行赏,封为偏将,得了一纸诏书,让他入朝面圣,亲领将符印绶。

等入了京,繁华似锦,十里长街,车水马龙,又是另一番奢侈景象。
这十九岁的少年偏将,万分谨慎的把骄横掩埋了一大半,穿的是不起眼的青黑铠甲,骑得是寻常的北地棕马,配的是黝黑的旧刀。

他勒马慢行,视线下垂,却掩不住浓眉墨眼下的勃勃英气。
一时间,满城的姑娘姐儿都嘻嘻呵呵的争相观望。
也不知是哪家的老持稳重、英姿飒爽的勇武少年。

等进了皇宫,二十四条大道纵横交错,通达四门。
几百座金碧琉瓦的殿阁,掩映于葱茏树木之中,盘龙据凤,檐牙高啄。

晋元疏在北门下了马,卸了刀剑,跟着几个宫人,一路步行,走在直通天德殿的宽广驿道上。
他初来乍到,却没有的畏缩惧态,也无羡慕憧憬的神情,外表冷淡,内心只觉得寡然无味。

历时两百年的景阳宫不过如此,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刻意宣扬国威,徒有其表,还不如大漠孤烟、万里黄沙来得雄伟瑰奇。

天德殿内,秦明昭坐于正中,阶下两列文官,一列武官。
秦明昭自认是给足了晋氏面子,一个小小的边关偏将,只因是晋氏子孙,竟给了他这登堂领将符的殊荣,可谓前所未有。

因而他强打精神,对晋典铭道:“都说将门出虎子,不想晋公书香世家,也能生出一个持刀弄枪的后辈。”

晋典铭是早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模样年纪更是不知。
此时听秦明昭这么一说,也只好恬着颜道:“小犬自幼就是好武轻文,就送他去军中历练了几年,如今略有薄功,也是承蒙天恩,国运昌隆所至。”

同在殿内的长子晋文远、次子晋文怀听了,可是格外愤懑,想不到从小被他们踢来打去的下贱杂种,居然还有这建功立业的一天。

晋元疏被宣入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心怀九九的看着他。
一来镇守北关的将士,向来被京城权贵视为野蛮人。
二来晋元疏实在太过年轻,未免有乳臭未干、子凭父贵之嫌。

而晋元疏对于这殿中的人,压根就是视若无睹。
他步伐沉稳,不亢不卑的走入殿前,掀起战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稽首之礼。
没有半点贵胄子弟养尊处优的形态,反而是风尘仆仆的凛然尊严。

经由身边一名宦臣的附耳提点,秦明昭才缓缓道:“三年来,卿由一名千夫长升至偏将,可是少年有为啊。”
晋元疏心中轻蔑,面上却朗声道:“托陛下洪福所赐。”

说罢,一侧头,看见自己的爹和两兄弟站在文官的队伍里,就如陌生人一般。
恰好,一个侍从端上了一个雕五爪坐龙的木漆托盘,黄澄澄的锦布上放着一枚黑铁将印,绑着一截鲜红绶带。
他便收回目光,坦然的接了,再次言不由衷的谢恩。

秦明昭连日玩乐,疲累的很,眼见完事,赶紧道:“如果无事,就退朝吧。”
又道,“今日百花盛开,朕得了不少西域新品,想在福明殿内设一百花宴,饮酒观景,届时诸皇子都会到场,众卿不可不去啊!”
众人诺诺应承。

晋元疏冷眼旁观,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结果也被指名道姓的要求同去。
虽有万分不乐意,也只得去了。

此宴所在的御园果然是姹紫嫣红。
金玉为盏,珠宝为器,华美彩帛铺了满地,帷幔四垂,极尽奢靡。

宴前,先押上了几百个孚国的降卒。
秦明昭招来侍卫,将这些人切断手足、割舌挖眼、滚水浇烫,再弃了当做花肥取乐。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明昭击掌而笑。
众文臣武将,皇族子弟心中战栗,却都在一旁陪笑。

这些降卒,晋元疏是亲自押来的,他在战场上对敌虽狠,却不曾折辱俘虏半分。
穷寇不追,降士不辱,方有大国风度。
眼见秦明昭屠杀的欢,他便垂了眼帘,心中冷笑,只顾喝酒。

不久,歌姬舞女,美人数百,纷纷上前跪坐服侍。
秦明昭忽然道:“为何不见秦尧止那?”
太子秦于砚唇角一勾,不屑道:“五弟是什么性子,父皇难道不知?听说昨夜又是大醉,至今未醒。”
秦明昭面色一沉,却也不再问。

待到酒至数巡,众人把盏言欢,兴意正浓,文臣们也就免不了诗词歌赋几句,其中也有一两首豪迈雄壮的,秦明昭听了后笑道:“词是好词,可惜曲都太软了些,还须凝厚的曲音来配。”

那晋文远观察了晋元疏甚久,见他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拽样,早已不爽很久了。
此时就进言道:“我这幼弟,打小性子很似其母,喜好音律,如今又在边关沾染了不少杀伐之气,不如让他抚琴一曲,以聆圣听。”
晋文怀也随声附和。

晋元疏的母亲是歌姬,又死的早。
他从小混迹在晋王府的下人之中,府内的女乐都对他很是照顾,也就学过一两首古曲,几个兄弟常拿此事侮辱嘲笑。

后来,他入了军伍,十多年来不碰这些玩意,那段记忆也早就抛去。
此时,晋文远这一番话,也无非又是想当众羞辱他罢了。

秦明昭道:“当真?那晋卿不如奏上一曲吧。”
晋元疏都懒得看晋家兄弟的那副嘴脸。
他只是很平静的道:“末将从不通什么音律,怕是被人记错了。”

晋典铭怒道:“竖子不得无礼!难得陛下有此雅兴,还不谢恩献曲!”
晋元疏倒没想到自己的老子也能无耻到这地步,不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道了声:“好。”

他抛了酒杯,走到一名正在弹拨古琴的女乐身边,俯身道:“劳烦一让。”
那个十七八岁的歌姬见他身材甚高,鼻若悬胆,剑眉朗目,不禁脸一红,默默的退到一边。

晋元疏坦坦荡荡的坐在琴后,仿佛成竹在胸,气定神闲。
心中却想,这劳什子的琴弦那么细,岂不是一拨就断了?

他伸手轻轻拨了一串音,随后就铮铮一阵乱弹。
指法生涩,五音不全,九德尽失。

晋文怀“噗”的一声,一口酒喷了出来。
秦明昭哈哈大笑,众人也都跟着满座哄堂。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边关守兵,人如其曲,粗砺不可闻。
晋元疏也不脸红,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群蝇营狗苟之中,没什么好计较的。
神色倒是越来越淡定了,低头不语,只顾拂手扫弦。

秦尧止一怔。
他刚刚一直站在福明殿的园子外面,四下徘徊,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进去,只听花园内传来一阵无音无调的琴声,随后就是轰然大笑。

他略一沉吟,便偷偷的摸了进去,找了一个最末的位子坐下。
众人正笑的前俯后仰,也没人注意到他。

无奈,还是被太子秦于砚看见,笑道:“五弟来的好晚。”
秦尧止低眉顺目,道:“是,起的迟了,妨了大家好兴致。”

秦于砚不肯放过他,又问:“五弟,听这琴弹的如何?”
秦尧止笑道:“琴我是不懂的,不过适才在殿外听了,倒以为是在锯着木头。”
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晋元疏却恍若入了无人之境,凝神静气的弹,头也不抬。
秦尧止一语不发,隔着十几个桌案,远远看了他一眼。
曲不成调,却是心声。

琴音渐渐低灭,如浅蛟直入万丈幽渊,渐渐高昂,又如大鹏展翅飞舞九天。
刺耳之音,壮烈激昂,生生不灭,时而如枭鹰凄唳,时而如孤狼哀嚎。

步步如登险峰,又履险如夷。
渐渐的,满目烽烟萧萧,尸焚骨枯,兵燹连天,旷野凋零,其中的荒凉寂寞,悲怆至极。

秦尧止听了一会,也跟着众人大笑,笑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忽的一声破弦,如石破天惊的鸣响,又几声回旋,如万马齐踏,杂乱喧嚣。
啪啪数声,琴弦尽断。

晋元疏的手指尽是斑驳血迹,依旧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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