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情(完结)-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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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再次传来轻轻叩门声,是高无庸声音:“四爷,一切已经布置妥当,只等您过去。”
这意思,不可谓不明了。
云烟睫毛颤了颤,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一声淡淡叹息。
她拿着喜服转过身来退开胤禛怀抱,把手中喜服抖开,披上胤禛肩头。
胤禛喉咙里终于发出低沉“嗯”,门外高无庸应声离开。
云烟快速拉好他衣袖,扣上大红色盘扣,轻轻抚平他肩头褶皱。退开一步,抬起目光看向他全身。
原来,他穿大红色衣袍样子这样好看。那种,与旁人都不同好看。
云烟微微一笑,纯净而悠远,淡得稍纵即逝。“四爷,恭喜。”
此时此刻,她这个细微神情几乎在瞬间击中了胤禛心底最隐匿角落,分崩离析。
很久很久,终其一生,他一直都忘不掉这个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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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千百个同样夜晚,有人欢喜有人忧。
时光一寸寸啃着心,多少情感在长长久久岁月烟云里化成了一声长叹。山河寂寞。
云烟披散着头发,靠在小榻上静静看一本经书。
窗外,隐约飘来一种似曾相识笛声,悠扬而缠绵。她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起身走向内室窗外,将窗推开。
夜风拂面,那婉转笛声里包含着那么多情感和欲说还休哀伤,不禁让人听得痴了。
云烟没有点亮内室灯,只站在窗前月光下静静听。
内室房门忽然被推开,云烟惊转过身来——
这个不该这么早归来人,就站在那里。
胤禛大步走至窗前,弯腰将云烟紧紧揽入怀中。云烟被正面压在他宽阔而温暖肩窝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气息。
“我没有”
一如往昔
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负气挣扎。
云烟静静睁着眼睛,看不清胤禛肩头喜服上暗纹。睫毛轻触到柔软布料,好像能听到擦过心灵声音。
胤禛感受不到云烟反应,微微放开一些。将脸颊轻轻摩挲着抵上她柔软侧脸,不自禁贴更近,贴近她气息。
云烟微微侧开脸低了头。两人额头相触,远处笛声渐渐淡至终曲。胤禛轻叹:“云烟”
她微微退开胤禛怀抱,轻轻开口“四爷,还没用晚饭吧。”
她神态,淡得一如往昔。
仿佛,他们没有过荒野驿站里彻夜相拥,没有过前夜里那样颤动灵魂吻。
而她语气,却如当年葡萄架下,今日离去门前,那样亲切。始终如一。
这样淡与亲切奇异融合着,如月光一样,飘渺难以握持。
胤禛默默看着她,眼底迸出一种复杂疼痛感,灼灼然凝住,轻轻闭目。
他抬起手,开始解颈下纽扣。云烟微微顿了一会,才自然抬手上去接手帮他解。
这也许是最被浪费一件喜服罢。脱下来时候,胤禛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丢掉。”
这个夜晚,不论是对于同时进门两位格格,还是对于后院中嫡福晋侧福晋和妾室,胤禛只身回到四宜堂结果,恐怕也都是最恰当。而胤禛本人心思,却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四十三年里如此动荡上半年过去,四府寂静下去。
这一切,如此顺理成章。
所有人都知道,四府和四贝勒本人都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胤祥时常过来陪胤禛小坐,兄弟二人默契更是不需赘述。
胤祥初来四宜堂时,眼圈都有些泛红。云烟哪里不心惊不踌躇,就像见到嫡福晋纳拉氏时那样。而弘晖死而复生事情,只有胤禛有选择向谁透露权利。福晋,胤祥还是谁。
云烟没有权利。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她只知道,弘晖还活着,在远方某个角落活着。
她也知道,她此生再见到弘晖机会已经很小。但是,只要他好好活着,便已足够。
不多日,康熙为各位皇子们也多有赐婚。十三阿哥胤祥纳娶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为嫡福晋,十四阿哥胤祯纳娶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都是男才女貌、家世匹配皇室良缘。
又是一个金秋。大婚那日,胤禛带着嫡福晋纳拉氏自然是要到场,这也是自弘晖丧事之后四贝勒携福晋第一次公开参加活动。
四贝勒胤禛样子变得比从前更冷淡一些,嫡福晋纳拉氏清减不少,但仍旧大方而端庄。
很多事情见多了第一次到第二次,慢慢都会习惯。
再一次看见胤祥身穿大红喜服英挺站在大厅里,云烟已经比两年前要平淡些,但看见胤祥颇为欢喜表情,想是嫡福晋兆佳氏确为他所喜,还是为胤祥合意姻缘感到由衷欣慰。
而云烟在怡心斋里发现抱着大红色喜球默默垂泪欢笙时,她惊觉,原来欢笙已经长大到能去如此喜欢一个人地步。
而这个人,竟然是胤祥。
原来,竟是她如此迟钝,一直还希望欢笙长大后能有一段属于自己好姻缘。
也许,也不是她迟钝。而是她潜意识里,就怕一个通房丫头或侍妾结果担负不起欢笙这样纯净爱情。
说到底,即便是嫡福晋,皇家哪一段婚姻又是可以担负起这样纯净爱情呢?
云烟看着欢笙眸底晶莹泪光叹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轻拍她背。
胤祥是好。云烟怎会不知道,胤祥是那么好。只是,这样皇家婚宴,不会是终止。
“十三爷他,知道么?”云烟用帕子帮欢笙轻轻拭去泪痕。
“我……不知道”欢笙红着眼睛啜喏道。
“那你怎么想呢?”云烟轻轻道,凝视着她粉嫩而清秀脸庞。
欢笙闻言,脸颊有些红起来。头更低下去。
云烟静静看着她含羞带泪神情,心下已经了然。
“十三爷他,有了侧福晋和嫡福晋,以后还会有。欢笙……你有没想过,你或许能找到自己幸福 。”云烟还是不忍心,真不愿再看到她哭泣。
“不……我只想要十三爷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就可以了。”欢笙睁大眸子,泪光晶莹眼睛里都是坚定爱慕。
云烟看着这样欢笙,心底渐渐渗出一点萧瑟。
古往今来史书里写都是皇子与格格故事,不会有人想到主角身后那个使唤丫头爱恨情仇。又有多少皇子丫头要走向这样路呢,分得一点点雨露和关怀,连吃醋资格也没有,卑微仰仗着这样一点怜爱活下去,也许,会飞上枝头成为妾室日日期盼他到来;也许,某一天被厌倦,某一天被遗忘,甚至遗弃。
无能为力。
当云烟静静顺着挂满红灯笼庭院回到大厅里胤禛和福晋纳拉氏身后角落里,站在冬梅身边。
云烟看着胤祥被皇子兄弟们簇拥着喝酒时剑目星眉脸庞。欢笙,在他身边长成,满心爱恋,又怎会再爱凡夫俗子路边小厮?而他对欢笙,又会是怎样感情。
这大厅里都是欢闹,不会有人知道一个渺小丫头正在另一间屋子里为了她爱情饮泣。
云烟没有发现自己凝视胤祥目光已经足够久,久到让不远处面目含笑、风采照人八贝勒胤禩握着酒杯却渐渐淡下唇角弧度。
胤禛侧了脸颊忽然出声:“云烟”
云烟一惊,回神看见他微抬手势,忙将帕子恭敬递上去。
胤禛轻轻瞥了一眼云烟,才接了帕子。
玉壶光转,繁华如梦。
十四阿哥胤祯大婚之时,云烟见到胤祥带着新婚嫡福晋兆佳氏。
兆佳氏秀雅而温柔,给人感觉很舒服,配上胤祥明朗英俊,两人很是登对。他们身后奴才里没有欢笙。胤祥看见胤禛、纳拉氏及身后云烟时,仍是那样笑。云烟恭敬福身。却不知道,欢笙是如何过去这些日子。
四府日子很平静。
若说,从前胤禛对于府内福晋妾室尚足以称得上关怀有加,亲和有爱。那自弘晖意外夭折之后,胤禛日复一日更加冷淡少言,则越来越显出些他骨子里严厉意味。
后院福晋妾室们更见乖顺,两位新进府格格钮咕禄氏和耿氏不过十三四岁,各有美丽,对于胤禛更是惶恐而恭敬。而府里奴才们更是如履薄冰,规矩井然。
云烟不知道在弘晖这件事背后,胤禛是否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说过,她更不可能去问。但胤禛变化,她也能渐渐感受到。
惊心动魄日子之后,他们都累了。
除了上朝和公务,胤禛都安于居室。他书法更加精进,偶尔收到远方书信,神情柔和。
有时,云烟坐在院角静静洗他衣衫。他在一旁练剑。
有时,胤禛靠在小榻上静静看书。云烟坐在一边收整他诗稿。
寒夜里,一杯暖手香茶,一张膝上薄毯,一只添香素手。
夫复何求?
多么想,再次紧紧相拥。
山雨欲来
这一年除夕,胤禛照例带了嫡福晋纳拉氏进宫,还带了五岁二阿哥弘昀。
此时四府后院里,福晋妾室五人,四位都是膝下无子无女,只有侧福晋李氏一人独有两子一女,自是无人可比风光。人心间微妙跟红顶白心理总是亘古不变,只是四贝勒治家严正,无人敢轻易表现而已。而云烟始终对嫡福晋纳拉氏很恭敬,甚至更加恭敬。
家宴时候,桌上比前些年多了家眷,却没有前些年热闹。
云烟站在胤禛身后,照例接了每年派下红包,恭敬低着头伺候。这样一年年过去,不知不觉中,物是人非。胤禛言语越来越少,桌上人却越来越多。只除了,那个消失在大家眼前小娃娃。
胤禛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很少开口。沉默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岁月和人事会沉积一些东西在人眉宇间、气息里。胤禛只是坐在那里,但他日益深沉难测情绪,让桌上福晋妾室们更是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这样场面更是揭去了皇室婚姻温情面纱,展现了王侯宅门里女人们与皇子之间附庸关系。
原来,这样一场华丽。皇子、福晋都是烙印着政治属性符号。
胤禛去了正房,云烟在四宜堂里静静剪窗花。
云烟并不擅长,还是与冬梅学了颇久才会一些。这样夜里,她想起远方弘晖,那个最喜欢小动物孩子。
烛光哔卜一声响,在夜里也分外清晰。
时光太瘦,从指缝中匆匆流走,只留下思念线条。
每个人,都只活在自己世界里,做着别人配角,演着自己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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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里宴会一向最多,胤禛又一惯酒量不好,在年里却无法回避酒宴。
初二午后小顺子送了他回来,云烟给他身后垫了个靠枕,轻轻扶他靠下。
给他脱了靴子,又拿薄毯给他盖上。
胤禛握住云烟冰凉手指,一双半闭剪水深瞳,覆着一层醺然雾气。
云烟轻轻抽出手指,他复又抓住。嘴唇微微翘起呢喃了一句满语。
语调里有一种久违孩子气。
云烟顿了顿,听不懂他话。微微叹息:“四爷,奴才去拉暖炉来,好不好?”
再用了力气,还是抽不出手指。
胤禛像个固执孩子一样。一手紧紧抓着她冰凉手指,抬起另一只手背搭在自己额上,又咕噜了一句满语。那语气里更是带着隐隐委屈。
虽然云烟听不懂满语,但他语气里那种委屈难过感觉还是让她心神一懔,不禁看向他面上。
他连颈侧上都染了红晕,额角还有些汗湿,手背搭在额上,眉心微皱。看起来让人心疼。
云烟儊了儊眉,轻唤“四爷,是不是不舒服?”
他只从喉间哼了一声,姿势未变。
云烟抬起右手手背去轻贴他太阳穴。有些低烧。
胤禛放在额上手抓住云烟正离开额角手,拉过来放在脸颊边依偎,口中吐出都是满语。
云烟一惊,无奈看着他,哪里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四爷,你有些发热,奴才去传大夫。”
胤禛置若罔闻。只要云烟一动手指,他就更加了力道握更紧。
满语一句接一句呢喃出来,全是娇嗔和委屈。
云烟看着他酒后样子,最是久违熟悉。
她微微叹息,放缓语气,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进去。“好,不走不走。四爷,先睡一会好吧。睡一会或许就好了。”
胤禛喉间呼出一口气来,将云烟冰凉手放到自己额头上缓缓摩挲。云烟坐在他身边,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右手缓缓抚着他额头,看他呼吸渐渐平缓下去。
年里日子,就在这样酒意反复里过去。好在胤禛通常都很节制,少有喝醉。即便喝醉了,也总还有云烟在家照顾着。
一年年过来,若说朝堂上政治风云,云烟肯定是一无所知。但云烟也能感到胤禛与八贝勒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包括十四阿哥胤祯都在越走越远,似乎一年比一年更少有从前兄弟相聚欢宴事情了。
胤禛身边最亲密那个弟兄,仍然是胤祥。
胤禛身后那低头清淡眉目,仍然是云烟。
岁月好像改变了他们,也没有改变他们。
这年天气热很快,夜里时来风雨雷鸣。常常一个惊雷,将云烟惊醒。忙爬起来去关窗,却见胤禛已经披衣起来,站在黑夜里望着窗外下起瓢泼大雨沉思。
窗外电闪雷鸣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