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 作者:镜中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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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坊本为出使越国的二公主所辖,今由大公主暂且打理。
阙绣向来是阙国与异国边贸生意的主打,送往云国的绣品事关阙绣来年在该国权贵中赚取的银钱轻重。穰常夕自知自己并不擅长此类事务,方请来乳娘出山。
“乳娘累了罢?”锦绣坊最近处的花轩内,已事先摆了鲜果点心与一影视业浓香普洱,甚合何老夫人之意。
穰常夕眸线在乳娘肩头的那双后上多停留了片刻,向侍女道:“本公主是听乳娘第二次夸你了,你做得很好。”
“奴婢多谢人驻!”小云跪叩,有些惊喜,有些畏缩。
“让本公主看看你的手罢。”
“……是。”手心向上,十指颤颤平伸出来。
大公主稍加逡视,道:“你有双灵巧漂亮的手。”
小云受宠若惊,喜孜孜道:“奴婢的娘说,奴婢的这双后生得最好,将来一定是要靠这双手吃饭的。”
“这话有理。”穰常夕点颌,如果少了指间的薄茧,添些白皙细嫩,倒是一双完美的手了,“你可愿意在锦绣坊里谋个差使。”
“奴婢愿……”话在舌根硬生生打住,小云拿眼角偷瞟主子脸色,不免惶恐。
何老夫人失笑:“这个丫头心眼倒是不少。得了,若能帮大公主,又能给为你自个儿搏个好出路,老身不拦你。明儿起,你就到锦绣坊里当差罢。”
“……是。奴婢谢大公主,奴婢谢老夫人!”
侍女这厢千恩万谢,那厢两位情同母女的贵人已谈笑风生。诸如对下人这等施恩加惠的小小举措,在她们的人生中不胜枚举,稍动唇舌即能纳取一颗感激涕零的忠心,何乐不为?
傍晚时分,回府的一路,感谢的泪光一直未自侍女的眶内退却。及至回到府中,有下人来问原委,她推搪了几回,终将自己遇到的好事说得巨细靡遗,同侪们又羡又妒,她则羞涩低笑,晚间又因激动未消在木板搭就的通铺上翻来覆去,吵得几个资格颇老的侍女气不过,一通讥笑斥骂把得意忘形的小蹄轰出了寝间。
夜露下,叩了几声门不得回应,小云不得不四处寻找今夜的安栖之处。
后院一间内柴房,她挤入柴堆,抱肩蜷缩,倦意渐渐袭来。意态朦胧间,听人低语:“属下拜见梅使大人。”
“……嗯?”半梦半醒,似应非应。
“请大人宽恕属下眼拙,大人用药水洗黄了脸,属下一时没有认出。”
“唔……”
“认出大人之后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幸得大人英明,想到了哪些不着痕迹的独处法子。”
“……”一串模糊无了的梦语。
“属下业已设法让阙王见到了叶国公主的画像,阙王已然起念。叶国的使臣贿赂了阙国的左右两相力劝告阙叶联姻。”
柴叶嚓嚓作响,她翻了个身,向柴堆的更深处钻了去。
“夜深了,属下不打扰梅使大人的休息,这件皮氅看起来破旧,却是干净的,委屈大人。”来者展开一物覆在柴上的侍女身上,旋身无声隐去。
更深露重,侍女倦极深眠。
十七、谍影谋深不知处(下)
虽然遭受了一通排挤,小云还是得偿所愿,进到了宫里的锦绣坊。
何老夫人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有了这么一个俯首贴耳的丫头在里边帮衬,更为得心应手起来。
穰常夕近日来得少了。阙王对叶国公主颇为上心,朝堂上左右两相又难得的意见一致,阙与叶的联姻似乎已成定局,大公主虽有不同见解,却也不能悖于父王旨意,只得暗派心腹赴叶国探听沈姜公主的底细。
然而,带回的消息并未使她宽心。
“这个公主既是个娇纵蛮横的主儿,便当让王上晓得,以防后宫不宁。”
正午时分,穰常夕花轩传膳,也何老夫人共飨,说起了联姻事。何老夫人一心为其解忧,积极谋划。
她苦笑摇头:“晓得又如何?沈姜有一张比这画像毫不逊色的容貌就够了,父王甚至已命礼司拟出了封号,而且将三王叔家的嫡女封了公主,下个月份便要送往叶国。”
何老夫人不以为然:“论及美人,咱们阙国就会少了么?常儿索性找个听话乖巧的人服侍王上……”
“乳娘有所不知。”穰常夕有些颓然,“沈姜的容貌与丽妃有几分酷似。”
“这……”何老夫人默然了。丽妃曾是王上最宠爱的妃子,因受王后迫害抑郁而死,王上虽念及结发之情未曾深责王后,却也因之将中宫冷落。思谋了多时,说:“照这样的情形,拦是拦不住了,常儿何不走另条路?”
“另条路?”
“这婚事不是双方都要有一个女儿出嫁的么?就算不能让二公主过去,你也该选一个能受你调度指派的。”
穰常夕瞳仁一亮。
何老夫人老利的目芒向四下觑了觑,确定最近处除了门外立着的眉眼呆板的侍女小云没有他人在,压下嗓道:“就把丽妃留下的那个孩儿送去。”
“永夕?父王会允么?”
“丽妃生下的那个女儿初落地便夭折了,这个不过是王上从民间抱来哄慰丽妃娘娘的赝品。留着这么一位不伦不类的在宫里,王上想必也是尴尬的,你向来对她不薄,这时再去好生关护阵子,送她一个太子妃的大位,麻雀当上凤凰,她对你怎可能不感恩戴德?”
这位何老夫人竟是个人尖儿呢。门前台阶上,眼睛随着天空一只飞过的小鸟呆滞移动的人忖道。
“……小云!”
“啊?”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云茫然回首。
何老夫人神色间有几分阴厉,“怎么突然变傻了,公主叫了你这几声也不见答应?”
小云惊慌失色,膝头仓惶着地,“奴婢该,奴婢……”
“无妨,起来说话。”穰常夕宽慰一笑,“本公主想知道小云除了女红,还会做些什么?”
“奴婢会洗衣、做饭、梳头,一些洒扫清洗的活儿也是做得了的。”
“是个勤快利落的人儿,呆在锦绣坊里,许是委屈了你。”穰常夕顿了顿,“三公主那边缺一个贴身伺候的人,老夫人荐了你。”
“你是老身府里出去的人,好好伺候公主,莫给老身脸上抹黑,可晓得?”
无疑,这二位一位唱得是白脸,一位红脸。
小云整个如坠云雾里,不信自己交了这等的好运,颤声连谢,一谢再谢,终遭不胜其烦的何老夫人挥退。
“乳娘认为她可用?”
“有点小聪明,又肤浅虚荣,乐意往上走,才能听主子的话。”
“只怕她不晓得如何掩藏。”
“交给乳娘,不怕她不脱胎换骨。”
小云走到了假山背处,有大监弯腰施礼:“属下见过梅使。”
“我要知道阙国三公主的所有资料。”
在扶宁的情报里,阙国大公主几乎是另一个左丘无俦:果敢坚毅,机谋善断,冷肃自持,寡语淡漠,抛私欲,远享乐,全为家国。
但,当真不是左丘无俦。
左丘无俦所用的人,或是共经患难,或是礼贤下士,能够触及他核心机密者,必定对他有着无可辩驳的忠心,不可争议的拥戴。
而这位阙国的大公主,显然缺乏这一处的经营。
阙国大公主欲用她做三公主的陪嫁侍女,不是出于对她的足够了解,而仅仅凭着一位高在云端者对人性自以为是的掌握,一位芝兰贵族对一个微若草芥者的慷慨施舍。
显然,大公主对人性并不具足够的掌握。
十八、敌中有我我亦敌(上)
接受了何老夫人做了一个月的密集调教,小云来到了阙国三公主的身边。这位三公主穰永夕与二公主同龄,都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性格却大相径庭。
穰水夕几乎是连小云这个侍女的目光也不敢长时对视,躲躲闪闪,娇怯得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声线细微得直若蚊蚋。倒是两个跟在身边的宫婢,无论气势还是脸色,都盖过了主子。
“你既然是来伺候公主的,还不紧着将这寝宫的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莫要这样对小云说话,小云是大姐姐派来照顾我的……”大姐姐当然是大公主,意味着神的呵护,不能亵渎。三公主劝止身旁宫婢对初来乍到者的厉声大气。
“哼,公主好性子,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告诉你……”
“是谁当公主好欺负来着?”小云挥手将伸到鼻尖前的一根手指挡开,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冷笑,“奴婢没有当公主好欺负,你反倒像了。公主已经命你不得高声喧哗,你怎还是这副模样?当着面都这样,背地里还不知怎么个嚣张?看来奴婢要早早向大公主禀报才行!”
这是个下马威,直截了当地使人明白,她有背景,有靠山,脾气大,莫招惹。宫廷里当差的有哪个不是欺软怕硬的呢?立即便将两宫婢的气焰压下。
“小云。”穰永夕羞涩含笑,“大姐姐说你的针黹很好,你教我好不好?”
“奴婢遵命。”
“她们说大姐姐是位女将军,要上战场打仗的,我想做件袍子让她御寒。”
“三公主与大公主姐妹情深呢。”
“我很笨的,小云教起来不要恼。”
“奴婢岂敢?”
三公主笑颜放开了些,道:“大姐姐今儿正好送来了好料子,小云随我进里面,将袍子裁出来罢。”
两个人前后走进内殿,欲跟进来的两宫婢被砰声挡在了外面。由她们看来,阖门的是走在后面的小云无疑。狐假虎威,也是宫中人惯有伎俩。
而小云,静静瞄了瞄横在自己颈上的半柄剪刀。
穰永夕一双美目敌意喷薄,“大公主派你来做什么?害本公主么?”
“你哪里值得她害你?”
“大胆!”穰永夕恼怒氤氲满面,“我杀了你!”
“杀了我,你如何向大公主交待?”
“一个奴才而已,说你逆主犯上,不服管教,意图打伤本公主……要为你罗织罪名会很难么?”
“三公主为何要杀奴婢?”
“本公主不欢迎细作。”
“三公主认为奴婢是大公主派来监视您的?大公主为何要这么做?三公主有哪些需要大公主忌惮的么?”
穰永夕唇瓣急颤,双颊难堪胀红,“你敢轻看本公主?”
“这东西杀不了人的,三公主。”她抬臂,将颈前物推离,“你既然能够以畏懦貌生活多年,今儿个便不该如此沉不住心气。让奴婢猜猜,可是因为和亲?你怕前往异国便是死路一条?”
穰永夕眼圈倏然涌红,咬了咬牙,恨恨道:“她放着自己一母同生的妹妹不用,让我这个向来被人轻侮的庶女去为她和亲,难道还会是一趟美差么?又派你这个细作在旁边监我行动,难得我还要跪谢天恩不成?”
“也许和亲是三公主的转机呢?”
“……什么?”怎这侍女的气质神态倾刻迥变了另外一人?
“阙王对两位嫡女爱若珍宝,却对三公主从无问津,三公主可还曾奢望着有朝一日阙王能记起你来,给予你应有的地位与宠爱?”
穰永夕顿时面色灰败。
“三公主在这座宫里永远只会是一个连侍女的脸色也要看的尴尬公主,大公主是你逾越不过的一座高山,二公主更不会让你出头一日。对这样的处境,三公主很留恋么?”
“她要我去叶国,是为她收集叶国情报,一旦被发觉……”
“有句话叫做鞭长莫及。”
“你是说……”目底忽现希冀,转而又警惕丛生,再度抓高了半柄剪刀,“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对本公主说这些话?”
“或者,我和公主会成为合作者。”
十八、敌中有我我亦敌(下)
两国和亲,叶国充分彰显诚意,先阙国一步将本国公主送至天歌城。在叶国公主到达的翌日,阙国公主也将出闺。
八月初十,黄道吉日。
被妆点一新,踞坐寝殿中央,身着喜服,颊晕红脂,唇点朱艳,恁般炫丽的颜色非但没有为三公主添一丝喜意,反衬得一身萧索,孤助无援。
尽管已然做好了背井离乡的打算,事到临头,仍然难挡后悔。
一个人在被欺压冷落中挣扎多年,跌跌撞撞摸索来一套生存规则,如今却要完全舍弃,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内重新开始,谁知道那里又有多少的魑魅魍魉等着将她吞噬?
明明,有人答应帮助她的,明明……
“小云去了哪里?小云呢?叫小云来,快叫小云!”
两位眼睛正在华美妆奁上大放异彩的宫婢听见了主子的乍起娇呼,懒洋洋回了身,道:“小云不是到前头清点公主的嫁妆去了么?”
“我要见她,叫她过来!”
“公主是想用茶还是想吃些点心,奴婢们也能伺候的,不必非要那个怪里怪气的小云不可。”两婢眼角的余光犹在一辈子不曾见过的珍珠翡翠上留恋,嘴里的话儿已按照天长日久的积习冒了出来,“不是奴婢说您,真是不长记性呢,您真以为穿上了这身衣服就成了真公主……”
啪!啪!
两声利落的耳光,来自随大公主同来的两位随嫁嬷嬷。
“两个下贱东西,谁借你们的胆子忤逆犯上?你们几个将这两个贱婢拖出去掌嘴!”
“永夕……”随嫁嬷嬷会如何规治奴才并不在大公主费心范畴,她心中满盈对这个名义三妹愧意,父王与她们姐妹的忽视,竟让顶着三公主之名的人连宫婢也敢随意轻侮。
“这些奴才放肆至斯,你该早日对我说的。”
“永夕有大姐姐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