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第5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是天王!”张整便是没有见过符坚的面,这时也该想起来了,而在他也有些忍不住在振臂一呼时,身后传来几股巨力将他推得险些歪到地上。几个将领与他擦肩而过,把符坚从城头缺口处拉开,而符坚显然极不情愿的大声斥喝着什么。
就在这时,猛然从城下传来一阵急鼓,城头上人无不抱头弯腰。陈辨跟着曲腿,眼前突然一黑,整个趴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在了他背上。他吓了一跳,手推过去,却是一个人,颈上插着支箭,大篷血水喷上了他的面孔。他竭尽全力方才将那人掀开,就有靴子踏上了他的手。他一惊欲叫,可却见到了一张面孔正从他眼前经过,不由张大了嘴。
那裹在明盔中的苍老而刚毅的面容,在四五双手的捧抬中摇晃不休,花白的胡须从半脱的盔甲下散出……这不正是方才还在杀敌的符坚吗?
这巨大的震惊让他忽略了将军们从他手上踏过靴子,只让他无比鲜明地记住了三枝露在符坚甲外的羽箭,和箭根处披泼的鲜血。
“不好了!”恐惧开始在人群中散发,“天王中箭受伤了!”
而城下鼓声急促,陈辨冒险抬头看去,十来具高大的楼车上,弩箭如离巢的马蜂,又是一窝窝地攒集而来。城头上有的秦兵有盾,纷纷执盾掩住身形,无盾兵丁们一片片倒下。就在城头被弩箭压制的这一刻,又有了一具云梯挂上缺口。随着弩箭稍息,一个燕兵已经探上头来。
“快上!”伏在地上的秦兵们一跃而起,这时手里都抓着盾,也来不及换叉竿了,就用盾生生朝那燕兵当胸击去。陈辨还呆站在那里,早已被人推了个趔趄,推他的是个小校,喝问道:“快上去杀敌!”“可,可我没有兵刃……”他一句话没完,已是被塞了半根木棍到手。
陈辨身不由已的往那边跑去,前面的人狂叫一声伏在了他脚下,他一时收脚不住踩在了那人肩背上。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雪光,原是有一把长刀迎面砍来。他情不自禁地闭眼往后倒去,但是后面的人却把他往右边挤,白晃晃的光贴着他的面孔砍过去。陈辨不错思索的用半截棍敲在了与他不过半尺之遥的燕兵面上,那面孔顿时凹陷,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溅到了陈辨的颊上。燕兵倒下后,他抬起头,方才发觉只这一会功夫,城上已有了二三十名燕兵,他们环成一圈,护住身后的缺口,与秦兵激战。
秦军不顾生死地压上去,手里的兵刃胡乱地砸在了燕兵身上,血肉肢体乱飞。倒底是秦军人多,终于将他们的圈子愈压愈小。可就在此时,弩箭又开始射起来了。陈辨耳边响过“嗖嗖”的声音,象是飞梭在纬线上掠过,让他皮肉不自禁地一缩。突然他臂上象炸开了鞭炮似的剧痛,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硬生生插入了他的胳膊之中。就在他晕过去之前,他眼中掠过了一只吐着祥云的白雀,那漫空箭雨在祥云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是城头的秦兵还是城下的燕兵都在这一刻惊得呆住,王嘉招展的双袖仿佛长达百丈,只是不能为人眼所见。那无形的长袖抚过处,燕军楼车一一崩碎,象小儿的玩具般轻脆。古怪的碎片在半黛半赤的天空飞翔,车里弩手们的惨叫声非常的稀薄,听在耳中,觉得与眼前情形毫不相干。
王嘉跳回到城头上时,所有的秦军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他们在如疯如痴的欢呼声中王嘉轻悄无声地从城墙上滑落。他藏于城头高峻的阴影之下,脚步和身躯一起瑟瑟而抖,突然眼前乍明,他不自觉地抬手挡眼,发觉自已正站在了那个红月似的缺口之下。他踉跄退避,倚在了墙根上,五指伸缩不定。
就在这时,犹烈的激战声中传来一声妖异的尖叫,“杨定健兒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这叫声引来了一群群厉喝着寻找的兵丁。他们的手中的枪戟在草丛乱石间捅动,口里纷纷咕嘟道:“这是那里来的古怪声音,每天晚上都要嚷这么两嗓子?莫不是奸细?”
王嘉一贯神秘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种奚落和动摇的神情。五指在反复计算后骤然凝定,蜷成了一团,他长长叹息一声,踽踽独行而去,拖在身后的影子显得十分虚弱。
王嘉回到未央宫时,守在门口的宦官马上迎了上来,神色里有掩不去的惊惶,行礼道:“天王受伤了!各位大人们请道长快去为天王祈福。”
王嘉点头,随他入宫。等到了金华殿中,发觉长安城中所有文武官员,差不多都齐聚到符坚床前。见他来,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略颌首致意。御医跪在屏后道:“天王只是一时痛晕厥过去了,这伤势并无大碍,药一入喉,便会醒来的。”
仿佛是正应验着他的话,黄毡外符坚灰白的乱发突然晃动起来。在张整的叫声中,御医们趁上前去,探了探符坚的脉门,带着三分喜色道:“醒了醒了,天王大喜!”然后跪下去磕了个头,四下里凝窒的气息,也终于松开了一线。
旁边战战兢兢守了多时的宫女忙过来给符坚喂药,却听到瓷片破碎的脆响。符坚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去……去找……王仙长来!”
“道人在!”王嘉跨上前去。符坚略抬起了沉重的睑皮,两团混沌不明的翳云浮在他眼底深处,王嘉看到里面自己的身影,也显得有些阴森诡异。符坚有些欣悦地点了点头,向围坐着的诸臣扫了一圈,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各人参差不齐的道了声,纷纷跪起而走。杨定犹豫了一下,复向符坚禀道:“方才有报,说王仙长在城头上大显法力,毁去叛军数十架楼车,使得今夜之战转危为安,一时是无妨了,天王请安心养病!”
符坚阖上双目,略颌首,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如何看重。杨定怔了一下,便也随众退出。
王嘉上前,手指在符坚额上抚过,有微明从他指尖泄出,煦然波动。片刻后,符坚的面孔舒展开,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睁眼笑道:“仙长向来只是观者,今日却如何大显神威呢?”
王嘉收手道:“这一次妄涉战事,已断去道人百年修行,从今后,再过七七四十九日,道人的法力就将尽丧,与凡人无异了!”他神情片羽不惊,好象只是在说一个不高明的笑话。
符坚一时愣住,问道:“道长相助,长安就能守住吗?”“能不能守住,天王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内,人相食,外,无救兵。”王嘉淡然道:“人力不逮,罔论其它。”
“那你何必行此无益之事?”符坚有些微的激动,象是企图抓住最后一丝光明的瞎子。
王嘉几步踱至窗前,撩开了紫绨金丝帘,子夜时分的长安静谧无比,连多日来呱噪不安的乱鸦也不再见。千瓯万阙,楼台人家,浸在深海一般的墨蓝中,有如一座沉睡千夜的荒都。帘上长及于地的流苏被风拂上王嘉的面孔,将他眼中的长安切得七零八碎。
“道人生于世上一百七十一岁,眼中见多了兴兴废废起起落落,自以为通明断彻可以无一物萦于心。孰知观星吸气之余,犹不能不回想起前数年于长安修行时,所见的华灯澄波、五色金迷、千缗万绢、沽酒贪欢。虽是繁华若梦,有因有果,于一朝化作枯骨满街,竟终究不能自持。这道心一动,便是再不可挽回,出手不出手,已是无关紧要。”王嘉极深极深的叹息。
符坚不由有些出神,想着什么样的灾难能让这位避世已久的修道之人禁不住动了尘心。良久,他摇头不再想,终于将想好的话问出了口。“仙长,从前朕求你的事,如今,似是到了给朕答复的时机吧?”
王嘉的声音如玉石般坚硬光润的声音道:“道人自得了天王所托,便专心筹划。前日得了一本《古符传贾录》,乃不世奇书,上载”帝出五将久长得“之句,似正应于天王之身。”
“五将?莫不是五将山?”符坚半信半疑地道:“往那边去,真可以逃脱么?”
“往那边走,天王绝不会沦入慕容冲之手!”王嘉回过身来,倦意满眼,向符坚稽首道:“道人所能作到的,仅止于此而己。”
“多谢仙长了!”符坚试图勉强抬起上半身,可还是倒在了枕上,他无力地闭眼。就在王嘉欲要退下时,却又有飘忽不定的语声,从绛丝箔珠帐后传入他耳中。“朕其实做错了很多事,在公在私……道长为何要来助朕呢?”
王嘉默然深施一礼,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可天王有真心为苍生求福,此一念之仁,便足以让道人钦敬,天王之志虽不能成,也必不至湮灭。一时生死胜负不过转眼成空,道人想,慕容垂姚苌慕容冲他们虽然得意于一时,可千秋之后,世人必然是因着天王的成败,方才提起他们……”他骤然止声,符坚鼾声悠长,原来已是熟睡过去。
帐帘被撩开,“卟卟”地摔上了顶去,慕容永气呼呼地跑了进来,一屁肌坐倒在了帐中唯一空着的席上。刁云跟在他后面,先向慕容冲行罢礼,方才起来,禀道:“楼车被毁后,士气己沮,今夜攻势只怕是难以为继,且请收兵吧!”他甲上略有血迹,虽说看来并没有受什么伤,却还是足见战况之激烈。
“都是那个妖道作崇,攻下城后,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了去!”慕容永心痛那几乘楼车和上面的弩弓,连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慕容冲也有些烦躁,本来确认了长安已是山穷水尽,以为可以一攻而落的,孰知还是这般棘手。他霍地起身,战甲锵然作响,腾腾腾几步跨到帐门口,看着被火光和鲜血浇成酱色般的长安城头,不由将牙关咬得死紧。
慕容桓高盖与韩延也坐不住了,一起走到他身后。看着鏖战不休却分明已经疲惫不堪的攻守兵丁,慕容桓轻咳一声,道:“今夜怕是攻不下了,请皇上下令收兵吧!”
他将话说出了口,其它的人都松了口气,也齐声道:“请皇上收兵!”
慕容冲用沉默抗拒了一会,终于还是恨声道:“收兵吧!”
命令传了出去,锣声大作,燕兵们再无斗志地从城头爬下。秦兵精神大振,城头泛起久久不息的欢呼声。可呼声却也显得单薄,在长安城内外堆满的尸首间回绕过,掩不去那一丝苍凉余韵。
“皇上其实不必恼怒!”他们回身落座后,高盖道:“便是那道人果然有些妖术,也不过一人而已,我军明日起由数处同时猛攻,管教他顾得东顾不了西便是。至多一个月,长安城便稳是皇上掌中之物。”
“确是如此,因此臣倒觉得,”韩延突然发了话,道:“如今,我军最该防的,反而是符坚弃城出逃了。”
这话一出,帐中人无不精神一凛,慕容永一拍大腿道:“正是,长安如今是必败情形,符坚若不逃走,除非一死,我想他总是不甘心自刎的。”
“那,他会投往那里去呢?”刁云问道:“符丕弃邺投晋,难道他也想投晋?”
“可刘牢之新败,防备吴王犹不及,决无余力顾及这里。谢安倒是进驻广陵,但以他的行迹看,不过是为了托词避开晋帝的猜忌,绝无真心救援之意,这千里迢迢,符坚如何能去?”高盖边想边道:“陇西是氐人聚居之地,我想他出萧关倒更可虑些。”
“可新平一带,已经尽沦于姚苌之手,他闯得过去吗?”慕容永置疑道。
“只怕是今日,”韩延插言道:“符坚情愿死于姚苌之手,不愿为皇上马前之俘了。”
这话一出,众皆默然。慕容冲短促地笑了一声,象是热闹繁复的大乐奏完,最后琴弓在弦上轻轻一蹭,冷冷清清地作了个结语。
又是一日将尽,落日红得有些发乌,章城门下又积起了些尸首,苍蝇象一大块浊绿色的毯子密密实实地盖在了尸首之上。终于听到了鸣金声的燕兵们捂着鼻子慌不择路在尸群上跑过,淡褐色的翅膀将他们淹没了,嗡嗡声令他们除了屏息外,更有了捂耳的冲动。在他们身后,一阵稀稀疏疏地箭射进尸堆,却已没了力量插进去,只是蹭破了已经浮起来的那层油皮,溅得黄汁暴起,腐臭味顿时又浓烈了许多,这也是一场例行的送礼罢了。
段随有些没好气地收拢着散漫地踱回来的部下,清点了人数,发觉又折损了千余,不由气闷。眼下这攻城战打得,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每日就用这么五六千人攻上一攻,简直就跟玩儿的,可他偏偏不能不这么打下去。上次他败后,慕容冲大大地斥喝了他一回,再也不肯用他,他浑身弊得难受,找上韩延去帮自已求情,未了终于派下他这么个差事来,却实在让人干得难受。正在他预备着回营里,猛然听到“格兹”,刺耳之及的声音响起,象久已不用的剑拔出鞘来,磨去锈斑的尖呤般令人牙酸。
段随有些没来由的惊慌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