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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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他再犹豫一刻,非但救不了人,就连他自已也会没命。
好在慕容泓此时已冲到近前,从将倾的车后拉出一个吓得缩成一团的女子来。慕容冲本以为是慕容苓瑶,再一看却是个侍女。这一耽搁,车子的两个轮子都腾了空。拖着车子的人再也坚持不住,只得松了手。慕容冲隐隐可以看到慕容苓瑶惊骇的面孔,他胸口一凉,正觉无望,先前相救那人突然大喝一声,手中绰出一根长鞭,甩将出去,慕容苓瑶居然一把攥紧了鞭梢。牛车摔下河去,轰然作响,她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
本来一根小小的鞭子绝承不住她,可只消缓得这么一缓,慕容冲便已跑至崖畔,扑出去抢住了她的双脚。后头慕容泓也腾出手来,抓紧了他裘上的腰带,用力往后一带,三个人顿时在山道上滚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兄妹三人方缓过劲来,彼此对望,都是惨无人色。
侍女扑过来抱紧了慕容苓瑶,大声地哭:“公主公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慕容苓瑶赶紧掩了她的口,道:“没事没事,小悦,方才救我们的恩公呢?”
小悦勉强拭了拭眼泪,往边上一指道:“就是这位将军了!”
慕容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认识的,正是那日送慕容喡回宫的窦冲,方才他一样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此时神情也有些怔忡不安。
慕容兄妹上前道谢,窦冲忙后退两步道:“不必,不必,这是应当的。”
客套话说完,慕容兄妹辞别窦冲,泓冲二人送慕容苓瑶到慕容喡妻室可足浑氏的车里更衣。这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前面传下话来说找到了地方宿营,于是便各自安歇去了。
到转更时分,突然听小悦在帐篷外大叫:“不好了不好了!”慕容冲睡得本不踏实,听了便一跃而起,掀了帘子问道:“出什么事了?”只见小悦面上泪迹斑斑,身上的皮袄满是雪屑冰渣,显然一路上来已是摔了好几跤。见到慕容冲出来,她不由得又掉下一串眼泪,忙拉了他的袖子道:“公主生病了,病得厉害!”慕容冲皱眉,问道:“我记得同来的有大夫吧?”
小悦哭丧着脸道:“有是有的,可都被收到秦军营里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上那里找去?”慕容泓慕容评这也从帐篷里出来,另外还有几名慕容家王公,七八个人一起,跑到慕容喡的帐中去。果然见慕容喡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可足浑氏不住地拿匙子喂慕容苓瑶喝水。慕容苓瑶满面潮红,人事不省,水喂到口里,就从腮畔淌了出来。
见到他们来,慕容喡方有了点精神头,忙道:“你们看看,她这个样子,怎么办?”慕容冲上前去摸慕容苓瑶的额头,果然热得烫手,而且还喘得厉害,气息灼人。慕容冲轻声唤她,她似有所觉,略略动了一下睑皮,目中似有波光闪动。她这时看起来非常妩媚,是一株嘉木在火焰中将要焚尽时的那种美艳。
慕容评在一旁道:“都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又打湿了衣裳才着凉的。这病势很急,得找大夫来看。”
慕容冲怒视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他道:“我们去秦营找大夫。”
慕容喡问他道:“你知道他们在那里?”
慕容冲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所以要把姐姐带上,秦军里的人看姐姐病得这样厉害,多半会通融指点的。”
慕容泓也道:“只能如此了,我们一起去。”
慕容泓将慕容苓瑶和身上裹的毡子一把抱了起来,慕容冲抽了一枝火把在手,两人就要出帐去。慕容喡却起身“这……”了一声,伸出手来似乎想拦住他们,被慕容泓狠狠瞪了一眼,不得不讪讪地收了回去。
慕容评在一旁道:“你们这时辰往秦军营里,跟无头苍蝇似的,上那里找人?若是找不到,让她见了风,病势岂不更重。不若我与皇……一起去求见管辎重营的将军,待他指派下一个大夫来罢!”
慕容冲心里本也觉得慕容评这话有些道理,可对此人鄙夷极深,便用尽力气将他推开。慕容泓显然也与他一般想法,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听得慕容喡和慕容评在后头追着叫:“你们且去,我二人去求见将军,若是不顺,千万别和人冲突!”
慕容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好,一径去了。
外头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四下树枝头挂着寸把长的冰凌,在夜色中晶晶地发亮。慕容冲见慕容苓瑶在毡子里摇动了一下头,轻轻地“啊!”了一声,忙凑上前看,果然她已悠悠地醒过来,想是寒气激的。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凤皇,我们这是上那里去?”
慕容冲将自已身上的一件裘衣解下来给她蒙住头脸,道:“我们带你看大夫去了!”慕容苓瑶听了好象有点不安,道:“不要去了罢,少惹些麻烦……我,我没……事……”
听到她若断若续的语声,慕容冲不由忆起数月以前,金枝玉叶的清河公主咳嗽了几声,便有三四名御医在榻边忙作一团的情形。再想起白日里,她赤手推车满头碎雪的模样,慕容冲更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慕容泓不言不语,只是往最近篝火处跑,那里值夜取暖的秦军拦了他们盘问,慕容冲将事情说了,再三求恳。那些兵士本是有些烦言,可揭开裘衣看了一眼,也不由的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放他们过去,还指点了方向。
秦军的辎重营与大营在一起,藏于一处背风的山谷里,据指路的秦军言,两刻钟便可到,那山谷口前有人把守,肯不肯通融放行,便看他们的运气了。
二人顺着秦军指点的路走去,没多久火光和人声都已隐没,风萦山间,如异啸怪鸣,木起石隙,似凶兽恶鬼,不由人不心惊胆战。二人眼前漆黑一片,时不时便会一脚踩空。幸好互相扶持,才勉强没有把慕容苓瑶摔着,可自已的身上却磕碰了许多回,早已是汗透重衣。这条路分外艰难,说是只两刻钟的脚程,慕容冲却觉得好似走了一两个时辰,却还永无尽头一般。正疑心是不是走错了路,却看一点火光闪动,他喜道:“四哥,你看……”却毫无兆头的,眼前跳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向着他劈头盖脸的压下来。
慕容冲惊得狂跳,已是被人按在身下,颈项上让一双铁箍似的手掌给掐着了,一时只觉得喉头欲断,眼前发乌。他正在心中狂叫道:“我命休矣!”时,却听到“啊!”的一声狂叫,身上骤然轻松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只见慕容泓与一人在地上互殴,滚成一团。
慕容冲正爬起来想去助他,慕容泓却叫道:“快带苓瑶走!”慕容冲回头一看,果见慕容苓瑶被横放在地上。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时手足无措。慕容泓好容易翻到上面,他又往这边叫道:“还不快走!”慕容冲再也不能犹豫,抱起慕容苓瑶就跑。他身量尚未长足,只抱得起慕容苓瑶的上身,脚却在石头上绊来绊去,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方才跑了几步,就听得四下里有了许多骚动的声息,有人大叫:“有刺客!”火把一柄柄点起,只片刻,四周已明亮许多。慕容冲心头“怦怦”乱跳,隐约想到他们定闯入了秦军的什么要紧地方。只跑了不足十步,面前风声刮起,一道亮光对着他的眼睛刺过来。
他惊叫一声,往后坐倒。那亮光本是气势汹汹,这时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慕容冲眼睛一闭,耳中听得“叮叮铛铛”一通乱响,炸得他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正当他以为自已死定了的时侯,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
便听到有人道:“窦将军!你为何架住我们的兵刃,莫非你有意纵容刺客?”很是不满的语气。
慕容冲睁开眼,只见自已身前三寸之处,共有一枝戟,一枝槊和两把大刀架在一枝长矛之上。慕容冲好不容易方才止住了浑身的颤抖,抬眼看了看,握长矛的人果然是窦冲。他此时面色冷毅,道:“这两人我认识,是故燕的宗室,怎可擅杀?况且又都是幼弱,你看他们象是刺客么?”
那与他对峙的正欲反驳,却听得有人道:“出什么事?让朕瞧瞧!”
这声音带着几份倦意,并不很严厉,可这些人一听,就毫不迟疑地散开了。
慕容冲抬头一看,只见身前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是一面巨大的皮帐,大到一眼看过去,见不着别的事物。帐围上每三步就钉子似的站着一个待卫,个个魁梧高大,目含煞气,盔甲上结着层厚厚的冰,闪闪发亮。其中一个略为让开,就铿然作响,抖下一地冰片。这人将帘子撩起,现出一帐奂丽温软的琦光。当中有两人,一人侧立,慕容冲已认出是那个侍中张整;一人坐在炕上案前,正翻阅书简。那坐着的人转过头来,看向慕容冲,浓眉深目,瞳中似有紫光流转。
慕容冲脑中“嗡!”了一声,“符坚!”
他闯进的,确是符坚的大帐。
那兵士给他们指的路是不错,可黑夜中不辨方向,他们给走岔了。结果没有找到谷口,反倒翻了整整一道山梁,直闯进了符坚的行在。而且不知是该说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太好,直到他们堪堪摸到了符坚的大帐边上,才被人发觉。符坚这夜有几份奏折要批,便留张整在一旁侍伺笔墨,尚未睡下,听到有人闯营,有心见见刺客,轻活一下精神,就命人揭起帐来。
他一眼看去,只见外面已点起四五十枝火把,火光尽数照在一对少年男女身上。符坚其实看不清他二人的眉眼,只觉得那两张面庞如明珠在前,沛然生辉,使是冰雕雪砌,也远远不及。隔着这么远,竟觉得自已也浴在那柔润纯净的光中,整个大帐都骤然亮堂了许多。符坚一惊欲要立起,可终于将这心思按了下去,放开手中纸帛,缓缓道:“你们是何人?”
侍卫们见符坚问话,这才略微散开了些,一人用长枪击了少年的背脊一下,喝道:“快上前,没听到天王问话吗?”少年方抱着少女站起来,吃这一记,差点又摔个狗趴。符坚见状皱了皱眉头。虽说对于擅闯行在之人,他的近卫们没有一照面就杀掉已算十分容情,可这时,他却觉得侍卫们也太鲁莽了些。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往前膝行了十来步,符坚方才发觉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眉眼纤秀得有如工笔细描而成。他颦着眉头,正四下张望,象一只被赶入绝境幼豹,皮毛光洁,目光冷锐而又惊惶。那双瞳仁澄明如宝钻,折映出的光芒仿佛洞穿了符坚身躯,使得他肺腑深处微微作痛。男孩子臂中揽着的少女比他大上二三岁,唇艳腮红,星眸迷濛,长发从羊毡中散了出来,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符坚有一刹那的神情恍惚,数月的金戈铁马豪情逸兴瞬时淡如烟云,仿佛间关万里的跋涉,只是为了为引他来见着眼前的一幕。
“哗哗!”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张整一声轻咳,符坚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袖子一摆,将案上卷本都拂在了毡上,散得七零八落。符坚自知失态,忙正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夤夜闯入御营?”
慕容冲将慕容苓瑶平放在地上,伏身在地行了大礼,方道:“小民是慕容喡之弟,因家姐急病,欲往军中求医,无意冲撞了圣驾,着实罪该万死!”他这么说的时侯,心中恨意无限,非常地后悔身上没有带一把兵器。他一边回话,双膝一边打颤,很想就这么一跃而起扑上去。可看到帐边虎视眈眈的众侍,慕容冲清醒了些,眼睛极力向边上转动,不去看符坚的方向。他手在硬逾钢铁的冰地上死命地抠着,让那刀刃般的寒气一点点从掌心浸入肌肤,有些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了下来。“
“喔?”符坚细细的打量了他们,问道:“可有人认得他们?”
窦冲闻言上前两步道:“臣认得,臣送慕容喡回宫之时见过。”
符坚又“喔!”了一声,他也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要问些,其实他方才也听到窦冲的话了,正在他思忖间,听得有人高声通报:“臣慕容喡慕容评求见!”
符坚宣了两人进来。两人一见帐前架式都吓得不轻,忙磕头谢罪,将前事略述一遍。复有人提了捆成棍子似的慕容泓上前——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让慕容冲意外的是小悦也跑了来,一见慕容苓瑶就扑上来。她哭了两声,慕容冲已一把捂了她嘴。小悦勉强忍住了,只是极力压低了声音抽泣着。在她哭的当儿,符坚听了慕容家人的话,不由面色转暗,喝令道:“张整,给我传郭庆来!”
郭庆本是管着鲜卑这一营事务的,早已知晓出了变故,正在帐外待命,此时得了令,撞撞跌跌冲进大帐,“卟嗵!”一声跪在地上,道:“臣罪该万死!”
“你可知你为何有罪?”符坚站起了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