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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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梆锣齐响,似有一片人潮自前院涌进来了,俞秀莲就说:“走吧!从后面走!”于是她在前引路,杨丽芳紧紧地跟随她,又进了一重院落。才一进屏门,就见有三四个人自屋上跳下,一齐抡刀向她们来砍。俞秀莲双刀相迎,又二三合,又一人受伤倒地。杨丽芳也敌住了一个人,这人却不敢近前,他只退到了一个屋门前。仿佛这屋里是藏着什么重要的人,他非得拼死保护住似的。杨丽芳就生了疑,以为费伯绅必是在这屋子里了。她就越是挺刀逼近,刀法极紧,那人勉强招架。
此时外院的人已将拥来了,锣声震耳,灯光辉煌。俞秀莲把两个敌手全都驱到了外院,她就跑过来帮助杨丽芳,一刀将这以身挡住门的人砍倒。她是以刀背砍的,这人忍痛爬了起来,就往外院狂奔。外院的众官人已来到屏门前,俞秀莲便飞身上屋,杨丽芳却推门进到了屋里。她神情紧张,以刀护身,原想这屋中必定藏着那奸狡的老贼费伯绅,可是屋中昏黑,看不见人,她便站住了,不敢向前走一步,恐怕又藏着什么埋伏。
这时,前院的许多人都已来到这个院里,灯光把窗纸照得通明,有人在窗外大声说:“全都跑了吗?都是上房跑了吗?谁上房去查查,可小心点儿暗器!”又听是那何剑娥的声音,急急地说:“你们放开点胆儿!不要紧!那使双刀的是俞秀莲,拿单刀的就是德啸峰的儿媳妇,只要拿住她们一个娼妇就行!”
杨丽芳轻轻地将门插上,此时她已顾不得窗外的那些人,也不觉得自己是身处险境。借着由窗纸透进来的灯光,她把屋中的一切看得很是清楚,原来这里并没有费伯绅,只是地下躺着一个人,周身用绳子绑得很紧。杨丽芳不禁往旁边躲了躲,又低头细看,原来却是雷敬春!雷敬春瞪着两只惊慌的眼睛看着她,嘴也一张一闭地,仿佛是要说话。杨丽芳急忙蹲下身,用刀割断了雷敬春身上的绑绳,悄声说:“雷大哥!为什么他们把你捆在这里?”
雷敬春坐起身来,惊慌慌地悄声说:“少奶奶您怎么进这屋来了? 这……咳!这怎么出去呀?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原来他们就有人跟着我了,我到您那儿去了,俞秀莲也去了,他们全都知道。原来费伯绅他早就知道,您是杨公久抚养大的,是杨笑斋的女儿,他也知道我跟杨豹有交情,所以他都猜破了。我一回来,尤勇、何剑娥就跟我翻了脸,把我绑起来放在这儿,还派了个人看着。”
忽听屋上的瓦乱响,窗外的人都聚在这里不走了,有人拿刀敲着地,七言八语地说话,并有人大声骂道:“俞秀莲!德家的小老婆!你们跑到哪儿去啦?有胆子的滚出来呀!”并且村言恶语地大骂。又有官人的声音,拿着势派说:“搜就得啦!你们可骂什么呀?”并有人拿木棍啪啪地敲这屋子的门。杨丽芳急站起来,挺刀预备拼命。雷敬春却赶紧将她拦住,摆手说:“别!”外头已用刀割破了窗纸,雷敬春疾忙叫杨丽芳蹲下身,隐在窗下墙旁,他自己也趴伏在地下。
就昕屋外有人说:“没藏在这屋里吗?进去搜搜吧!”又听何剑娥急急地说:“这屋不必搜!这屋没人住!贼哪能那么痴呢?”她仿佛深恐官人进这屋里来搜似的。官人却不住地打门,又说:“既然没人住,为什么从里边关上了?”又有人说:“怪呀?屋里本来没人呀?”咚咚地又有人用脚连着踹门,眼看着门就要被踹开了。
杨丽芳跟雷敬春在此真如瓮中之鳖、袋中之鼠,无路可逃,无处可避,全都惊惊慌慌地,杨丽芳就想要开门拼斗。忽然哗啦一声,门被踹落了一大块板子。雷敬春索性挺身而起,把门开开,他迎门一站,说:“诸位别打门!是我在这里了!”
外面原来有十多个人,五六只灯笼,除了四名官人,其余都是这里的打手。何剑娥和刚才在这儿监守他的那个人,也都在门外提刀站着,一见雷敬春忽然脱了绑绳,自己开门出来了,齐都面现惊讶之色。何剑娥就用刀指着说:“贼一定是在这屋里!德家小娘们儿一定在这屋里! 快进去搜!”
雷敬春却把门把得很牢,瞪着眼睛说:“你别发威,也不用进屋去搜,你就是贼,我也是贼!”遂向官人们说:“请你们几位把我跟她,连那姓尤的,一块儿交衙门好了!我们能招出许多案子来。”
何剑娥又急又怒,蓦然抡刀扑过来,向雷敬春就砍。官人齐都向旁去躲,并厉声斥道:“不准!”在这那之间,就听吧的一声,一片瓦正打在了何剑娥的头上。何剑娥一阵昏晕,就坐在地下了。众人齐声惊叫:“房上有人!”大家都仰面向上去看,灯笼都高举着,向房上去照,杨丽芳便趁此时从屋中跑出来,飞身上了房。众人又大声喊道:“跑了!拿!”又一阵乱,雷敬春也趁势跑往前院,上房去逃走了。
杨丽芳跑过了屋脊。俞秀莲已然在那里等着她,见她来了,拉着她就走,就听身后还有一片杂乱的吵嚷声。二人踏着住房的屋瓦走出很远,才跳到平地上,这地方极为僻静,原来已到了西北城角。
天色已过四更。这里更是寂静无人,二人J颐着城墙往东去走。俞秀莲就抱怨杨丽芳说:“今天你真不应当来!那费伯绅是多么狡猾,你又那么缺少经验,你来了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你是有身份的。刚才我都已上了房。叫你赶紧跟我走,你却不听话,非要进到那屋里去干吗?那时官人们都已追到那院里去了,我藏在房上往下看着,干着急!因为那时我若跳下房去,就得多伤人,只要误伤了一个官人,这件事情可就闹大了。可是我若不下去,眼看着你就要被人捉获,你太不行!以后千万别再出来了!”接着又叹息说:“今天我本来都要睡了,但心中总有点儿放不下似的,我才又到了你家。你丈夫说你已然走了,我听了就吓了一跳,这才赶来。你那丈夫也是,他竞拦不住你,真叫人着急!”
杨丽芳仿佛还有点儿不服气似的,她就述说了刚才进那屋里救雷敬春之事。俞秀莲就说:“你看怎么样?我们的事情费伯绅全都知道。他虽无拳无勇,可是他有智谋,有许多人给他保镖,他并不惧怕我们。我看这个人比那些有大力气、有好武艺的人还要难斗。”杨丽芳默默不语。俞秀莲又递给她一件青衣裳,原来正是她刚才挂在树上的那件。杨丽芳不由脸上一阵发热,把衣披上,就于夜色里,紧随俞秀莲走去。
少时两人就到了刘泰保家里。刘泰保这两天没在家,是前天猴儿手忽然来找他的,不知他们又到什么地方,鬼鬼祟祟地商量事情去了。只有蔡湘妹在家,这时还没睡觉。她们进了屋,俞秀莲就给杨丽芳向蔡湘妹引见。蔡湘妹借着灯光,看了看这位和俞秀莲打扮得差不多的小媳妇,遂就燃柴烧水,然后三个人在一块悄悄地谈说。杨丽芳始终是脸上有恨色,有泪痕。俞秀莲对目前这些事倒很发愁,因为费伯绅是在京城中,他又跟官方有来往,很难下手。而杨丽芳的意思又是认定了死扣儿,非得她亲自下手复仇才甘心。如今李慕白又不知往哪里去了,罗小虎也忽然失踪。而刘泰保、猴儿手、史胖子他们是行踪诡秘,当时有事儿要找他们,一定是找不着,可是没有事、不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倒许又溜了出来。所以俞秀莲很是烦恼。
蔡湘妹却出了一个主意,她说:“不如去找玉娇龙,激她、请她,叫她出马,她不像咱们有许多顾忌,要叫她在京城中杀完了贺颂再杀费伯绅,她也敢。”
俞秀莲说:“你这是什么主意?这几天她母亲病得厉害,她在娘家服侍她的母亲,好容易咱们才得了些安静,你又想招她出来,事情未必办得成,倒许又搅乱了!”又向杨丽芳说:“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杨丽芳揉着眼睛说:“您待我有恩!”
俞秀莲说:“恩不恩倒不必说,不过我敢说待你不错,现在你就应当听我的话。报仇之事固然要紧,但我可不许你像今天似的,这样轻举妄动。本来你跟玉娇龙一样,你们都是尊贵的人,江湖上的事儿,报仇寻杀的事儿,都没有你们的份儿,因为你们一人就能够连累全家。玉娇龙跟我还没多大关系,但万一你被人捉住,叫人把你送到衙门里,连累了你公公、你丈夫,我实在对不起德家,因为你的武艺是我给打下的根底。现在就是要你千万耐下心,等着,等个十天半月,我无论如何要替你报了大仇。只要仇报了就行了,何必非要你亲自动手?”杨丽芳点着头,默默地答应。
待了一会,天色就亮了,蔡湘妹挺着个大肚子出去雇来了一辆骡车,俞秀莲就带着杨丽芳一同上车,往德家去了。到了德家,俞秀莲跟德大奶奶齐又向杨丽芳劝解,并派人出去打听消息。俞秀莲就在德大奶奶的房中歇了一个觉,醒来在这里用了午饭。饭后,杨健堂、孙正礼来了,德啸峰便将雷敬春所说的那些话都对他们说了。孙正礼听了,极为愤怒,他愿杀死贺、费二人,然后他弃了镖头走江湖。德啸峰跟杨健堂又劝他,俞秀莲却在旁沉默不语,面带怒色。
正在商谈未决之时,忽然刘泰保又匆慌慌地来到,他这一来到,又带来了许多外面消息:第一是玉正堂夫人病危;第二是鲁君佩已成中风之疾,性命怕也不保:第三是今日已有许多人晓得了德少奶奶于昨夜大闹费伯绅家;第四是史胖子与猴儿手这些日并未离开京师,他们在一起是做了一些偷富济贫的勾当。但今日上午,史胖子在彰义门忽然看见有四辆骡车、几匹马出了城,其中就有何剑娥。史胖子认得她,说她今天是头上蒙着手巾,还有一辆车上坐着两个老头子,大概就是费伯绅跟贺颂。
孙正礼一听,立时就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去!追上他们,杀了!”
俞秀莲说:“我也去!”
刘泰保就说:“史胖子已派猴儿手跟着他们的车去了,大概不能把他们放走。只是史胖子说那话的时候,是在上午十点来钟,现在都快到两点了!”
俞秀莲向孙正礼说:“我们赶快追去!”又嘱咐德啸峰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杨丽芳,请杨健堂也暂时在这儿不要走。她就叫这里圈上的人给她备马,又到里边悄声叮嘱德大奶奶看守住她的儿媳。少时外边马已备好,她就急急地走了。
俞秀莲骑着马回到蔡湘妹那里。取了双刀,出安定门,顺着护城河向西往南。马很快,绕过了半边京城,认准了彰义门外的大道,径往西去。才走不远,就见道旁有个小茶馆,孙正礼正在这儿光着脊背喝茶,他像是已然来到一会儿了。俞秀莲只向他递了个暗号,并没驻马,就急遽地驰了过去。孙正礼疾忙下茶钱,披上小褂抄起单刀,解马骑上,便向着俞秀莲的尘影追去。
此时俞秀莲将马按住,缓缓地走,容孙正礼的马赶上,她就说:“追着了那几辆车,师兄千万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可白昼就冒然杀人! 不然师兄的镖头就不能再做了!”
孙正礼说:“我也干腻了镖头了!京师中什么都有,龙、虎、狐狸、猴子,什么都有,如今又出了一个老狼狈,真叫气人!我倒愿意闯出个祸来到别处混去。”
俞秀莲也不同他多说话,只是鞭马紧行,孙正礼在后追着走。一个是金钗女侠,一个是铁头铜背的大镖头,这条路又是他们时常走的,很熟,所以不到三点钟便走出数十里,早已过了永定河。这条大道上的行人车马本来不少,二人尤其注意车辆,可是总没看见哪辆车上有什么老头儿。一直走到良乡县地面,掠过了道旁的几株有人乘凉的白杨树,忽听马后有人叫道:“俞师姑!俞师姑!”俞秀莲回头一看,原来是猴儿手,他道士打扮,背着药匣,骑着一匹骡子追了过来。俞秀莲疾忙收住马。
猴儿手紧紧催着骡子走,他的身后却又有个人张着手追他,原来是在那棵白杨树下卖果子的人,那人叫着:“道爷!您刚才吃果子还没有给钱呢!”猴儿手又停住了骡子,掏了半天,才由道袍里摸出几个钱来给那卖果子的。俞秀莲就喊着说:“快一些!”猴儿手才迟迟地走过来,问说:“师姑要往哪儿去?”
俞秀莲说:“你是干什么来了?”
猴儿手说:“我是奉史大叔之命,他给我找的骡子,叫我跟着那几辆车。”
俞秀莲问说:“车往哪里去了?你莫非没有跟上吗?”
猴儿手向东努了努嘴,说:“我骑的是骡,他们坐的是骡车,哪能追不上呀?师姑把我看得也太没用了!他们是……”他的嘴又向东努着。俞秀莲就往东边去瞧,只见东边也有一片白杨树,树后隐着一片房舍,是一个村庄。
俞秀莲就惊诧地问说:“他们的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