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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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却是琉璃恨不得将脸贴到窗子上去。只见这汤泉宫依山而建,周边古木参天,松柏成荫,马车从大门驶进,穿过前殿,没多远便是一片湖面,湖面不大,但水清岸绿,令人神爽。几处殿阁亭搂,均是依着山势水道错落布置,重宇飞檐,朱墙碧瓦,虽然还看不出数十年后华清宫那天下无双的繁华富丽,也自有一番妩媚多姿的风流气象。
待到咸池殿的各辆马车在湖东宜春殿外停下,琉璃和阿凌拿了包袱下车,顿时更觉出了几分异样。如今已近小雪时节,长安城早已寒风凛冽,但这汤泉宫里却依然树木葱郁,连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温暖湿润了许多。
众人此时都是又累又饿,也无心去欣赏景致,各自按分派找到自己房间安置好行李,琉璃所住的地方是春宜殿后边的阁楼里,大约因为此次来人不多,住处得倒是宽敞,小楼有三四间房,却只住了琉璃一个,阿凌住在外间。虽然位置略有些偏远,屋里倒也干净齐整,两人略加洗漱,吃过厨房里送上的热汤面,囫囵一觉醒来,已是天近黄昏。
琉璃忙重新梳了头发,又换上了干净的外衫,便带着阿凌到前面去找武夫人,却见武夫人正在梳妆,眉染翠黛,额贴花钿,妆容竟比早上还要娇艳几分,见了琉璃便笑道,“叫你和我一道坐大车,你偏不肯,今日在崔氏别业歇息时,里面竟准备了金酥胡饼、桂花毕罗这样的细点,一应物件,也都十分齐全,连圣上都特意把裴守约和曹将军叫了进去,夸赞他们跸节事务做得细致,听说外面人多,食水都粗陋得多,你可曾用上了?”
琉璃心里一动,只是笑道,“外院的食水虽然简单,倒也干净。琉璃本来只是画师,在咸池殿里,昭仪和夫人抬举琉璃,因没有外人,琉璃也就厚颜领了,那别业内院却是人来人往的,想来连有品级的女官都不是任谁能进,琉璃若是去了,太过惹人侧目,也是给昭仪添麻烦。”
武夫人笑着摇头,“就你想得最多,倒也难怪昭仪疼你。”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倒没想到裴守约是那般品格,难怪能写出那样一手好字来,真真是可惜了。”
琉璃便问,“月娘不知醒了没有,这一路虽然不算颠簸,实在也辛苦得很。”
武夫人大笑起来,“她辛苦什么?在车上睡了一路,我刚遣人问过,早出去逛了,我让打发了好几个人去找,现在还没回。”
正说着,便有小宫女过来回报,昭仪去飞霜殿与圣上一道用晚膳了,让武夫人自己用饭,饭后歇息一会儿,自有人带她们去汤池。武夫人怔了一下,但听说饭后便可以去汤池,又起了兴头。
待月娘回来后,晚饭便摆了上来,颇有几样新鲜的野味,三人都只是胡乱吃了几口,又喝了茶,过了片刻,果然有宫女过来道,“夫人请跟奴婢过来。”
此时汤泉宫里早已华灯遍地,香烛氤氲,亭阁灯火通明,湖水光波潋滟,兼之雾气朦胧,便如人间仙境一般。宫女引着众人一路往南而去,穿过一处石桥两座庭院,眼前雾气更浓,那宫女指着一处略高的石台道,“那边就是圣上的星辰汤,原是最近汤泉古源的一处。”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却见石台并不方整,颇有天然之趣,周围也只围了一道矮墙,忍不住暗叹一声:原来还是露天的,果然时髦得紧往东又走了一箭地,眼前出现了一排长长的殿房,足有七八间,每间廊下都点着宫灯,宫女笑道,“这边便是长汤,专供夫人们沐浴之用。”说着便引她们进头一间。
一进屋里,便觉热气蒸腾,进门是间殿堂,又隔出左右两间,往里走上十几步,过了两处重帘,便出了厅堂,又到了外面,沿着石阶向下通向一座极长的浴池,足有三丈多宽,二十多丈长,每隔三丈便有锦帘相隔,原来外面两排殿堂都是围着这条“长汤”而建,浴池用青石砌就,池中还有一座座小小的假山和石雕。
宫女引着她们看过一遍,便回到东屋,由宫女服侍着脱下衣服,披上专用的轻纱,这才到后面的长汤中沐浴。
那轻纱当真薄如蝉翼,琉璃便是在前世里,也很少与人如此“赤诚相对”,好在一边还有个月娘在蹦蹦跳跳,这才把那种暧昧感减去几分,到了水边,她第一个便沉到了水下,只觉得这温泉的水温大约在四十度上下,水质清澈软滑,倒是十分宜人。
武夫人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汤泉宫,戏了戏水,才十分惬意的选了一处石凹处半躺了下来,乳娘则脱得只剩贴身小衣,在水浅处照看月娘,月娘平日本来最是安静,但有水可玩,顿时也玩了个不亦乐乎。
夜色渐渐的深了,下弦月还未升起,满天星斗静静的闪动,琉璃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愁绪和着水汽渐渐升腾。
只是这伤春悲秋的情绪没过多久,便被宫女略带急促的呼声打断,“库狄大娘,昭仪有事找你。”
第51章 良宵苦短 翠湖波潋
武昭仪找自己有事?琉璃一愣,忙坐了起来,那宫女又补充道,“昭仪让你把月娘也带上。”
带上月娘?琉璃忍不住向武夫人看去,只见她也坐了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睛,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脸上却是一红。
琉璃恍然大悟,几乎是手忙脚乱的从浴池里出来,擦干水换上阿凌准备的干净衣服,头发来不及绞干,拧了几把,松松的挽上也就罢了,那边乳娘也把月娘哄了出来,忙着要给月娘换上了衣服,月娘十分不悦,挎着张小脸扭着身子的不配合。琉璃忙过去笑道,“昭仪是见你人小,又坐了一天的车,特意让我陪你早些回去,你要早些睡,睡得好了,明日还能过来,想玩多久便能玩多久。”
月娘嘟嘴道,“阿娘也坐了一天的车”
琉璃一怔,想了想才道,“夫人午间睡得时间长,此刻自然不用早睡了,月娘午后是不是没怎么睡?”
月娘一怔,点了点头,脸色这才不那么别扭了。
好容易月娘收拾妥当,披上小斗篷,琉璃让乳娘抱上她,几个人急忙忙的便往外走,没走多远,迎面只见一盏宫灯迤逦而来,琉璃叹了口气,静静的避在路边,月娘看了几眼,却笑了起来,“陛下”正是高宗带着王伏胜走了过来。
高宗见到月娘,也微笑着停下脚步,“月娘这是要睡去了么?”
月娘点头道,“大娘说了,今天早些睡,明日便能多玩会儿。”
高宗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一如既往的行完礼后就恭谨的低头不语,只是头发微湿,领口露出的一小截肌肤细白晶莹,就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心里一动,笑道,“你倒是会说话的。”
琉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民女不敢当。”头也更低了些,高宗见她越发拘谨了,不由觉得有些无趣,拍了拍月娘道,“你好生听话,明日姨父带你去玩。”说完转身走开。
琉璃暗暗的松了口气,不敢多说一句话,待高宗走了十来步远,这才静悄悄的带着几个人向相反的地方而去。
到了宜春殿,宫女把她们直接带到了武则天的寝宫,武则天似乎也刚刚沐浴过,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见了琉璃便笑道,“可还是没有过瘾?”
琉璃忙摇头,“幸亏昭仪叫得及时,琉璃起来时才发现,已是泡得有些头晕了。”
武则天本是随口问了一句,听她答得乖巧,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随意说笑了几句,脸上露出了一丝倦色,琉璃忙告了退,先把已经开始打着呵欠的月娘送回她的房间,自己才带着阿凌回了后面的阁楼,一面重新散开头发拧干,一面暗暗琢磨:看来跟武夫人共浴的风险实在大得很,那温泉再舒服,也不值得去冒险。想了半天,回头便问阿凌,“这汤泉宫里,可有平常宫人洗浴之处?”
阿凌点了点头,“有,适才那位姊姊告诉奴婢,西边还有宫中各局女官用的长汤,此次来的宫人少,上头说,不当值时也可去那边长汤沐浴。”说着,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些跃跃欲试。
琉璃看着她的摸样,忍不住笑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你现在就去沐浴。”
阿凌忙摆手道,“奴婢还是先伺候大娘睡下。”
琉璃笑着摇头,“哪里睡得了?待头发干了,只怕还要再看两页书。我又不是什么娇贵人,难道自己睡觉都不会了?你赶紧去吧,晚了或许人就多了。今日都是一身灰,原要沐浴一番才清爽。”
阿凌想了想笑道,“多谢大娘体谅。”笑吟吟的回外屋收拾了换洗衣服等物,快步出了门。
琉璃在灯下坐了一会儿,突然心里一动,伸手把已经八成干的长发挽了起来,又打开箱笼找了一件夹棉披风,吹灭了房中的灯火,便漫步往外走去。她到宫里这两个月,真是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好容易现在到了这地广人稀的汤泉宫,没有皇后和淑妃的威胁,也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连一直寸步不离的阿凌都没在身边,那种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的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抑制不住。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之后,夜风愈寒,琉璃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心里一阵清爽。只见园子里依旧灯烛辉煌,来往宫女络绎不绝,只是几乎都是向西南而去,想来应是下值了去沐浴的。她索性便沿着青石小路往东北走,没多久便来到了湖边。
琉璃曾听人说过,这汤泉宫传言最早为秦始皇所修,汉武帝也曾加以扩建,七十多年前,隋文帝重修宫殿,种下了上千棵松柏,到唐太宗令阎立德主持兴建离宫,才定名为“汤泉”。几代的经营,让如今的汤泉宫气象颇为不同,殿堂都修得精致,庭院中也多有流水假山的景致。沿着这湖水一带种的便都是垂柳,柔曼的长条上依稀还有绿叶。湖中也点了灯,都是做成莲花之状,灯光水影相互辉映,格外绮丽动人,想来若是夏日,此时的湖中多半还会有莲叶轻舟,笙歌笑语,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琉璃对着湖水发了会儿呆,又漫无目的沿着湖边小路一直往北而行,宫女一个也没有遇见,倒是远远的看到了一拨巡夜的侍卫,待看到第二拨时,她才惊觉自己大概离前殿有些近了,转身刚想回去,就听有人沉声喝道,“前面是什么人?”
琉璃脚下一顿,意识到是自己这种见到他们就走的举动反而引起了疑心,只得又转过身去,待他们走近了些,才轻轻行了一礼,不急不缓的道,“奴乃咸池殿画师,因贪看夜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无意冒犯各位将军。”
这一拨侍卫大约六七个人,领头的人做军官打扮,年纪约莫二十多岁,举起灯笼照了照她的脸,突然呆了一呆,半响才大声道,“你说自己是画师,可有宫牌?”
琉璃微微一愣,忍不住反问,“不出宫门,为何要有宫牌?”
军官冷笑道,“你这胡女,三更半夜独自在离宫重地游荡,谁知你是否心怀不轨?你说自己是画师,谁能证明?说不定就是反贼刺客”
琉璃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一凛,按理说,他一个低级军官不敢把宫里人如何,但自己的胡人相貌,画师身份,又是一个人深夜游荡,连个侍女都没带,说不定就会给人有机可乘之感,听这军官的语气,分明是想吓唬自己,她心思急转,神色却依旧从容,“启禀这位将军,因今日车马劳顿,我适才放了侍女去长汤沐浴,因此才会孤身一人,说到谁能证明,咸池宫的宫女都认识我,陛下身边的王内侍和裴舍人,也都认识我,将军若是不信,随便请一人过来,一问可知。”
那个军官脸上神色略变,嘴头却不肯服软,“王内侍和裴舍人是何等身份,让我们上哪里去请?你别以为说出两个人名来就某就怕了你说不得还要带你回前头,让咸池殿管事宫女过来认人。”
琉璃想了想笑道,“将军当真细致,今日午间在崔家别院里,陛下刚刚召见过曹将军与裴舍人,夸赞他们安排周到,果然如此。”
那个军官脸色略缓,上下打量了琉璃两眼,冷哼了一声,他身后一个卫兵也轻声道,“中侯,她既然知道此事,怕真是陛下和武昭仪身边伺候的人,咱们……”
另一个卫兵则道,“适才我好像看见裴舍人在门外与将军说话,倒是不远,要不要让他过来认一眼?“琉璃听在耳里,顿时就一怔。却见那军官微一沉吟便点头道,“好,你去请裴舍人和将军过来一趟。”
那卫兵忙撒腿就跑,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听脚步声响,有人高声道,“中侯,裴舍人到了。”卫兵向两边一分,裴行俭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看见琉璃,脸上有一丝奇异的神情一闪而过。
那军官见只有裴行俭一个人过来,心头微微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