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 作者:清歌一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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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笠还在不住端详石头,善水却没半点兴趣。试探着问道:“爹,这是殿下送来的吗?”
薛笠笑道:“正是。难得他有心,知道我近日在搜石料,便特意送了块过来。”
“他过来就送这个?还有没有说别的?”
“还顺道给你送了盒药膏,说是西域进贡来的,擦了可消淤瘢,太医院里也没有。我刚递给了你母亲,你记得早晚擦用。”
善水心中的那不妙感更甚。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这安阳王霍世瑜的举动实在太过凑巧,让她不得不多心。虽说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学生想起来去拜访老师,再送点投其所好的小礼物,本来也正常。但问题是他早不送晚不送,以前也没见他这么上门过,偏偏就在这当口过来,还“附带”送了给她的药膏……再说,那天他是施助者,薛家是受助者,再怎么说,也没有帮忙的人还特意跑到被帮的人家里表达殷勤之意的……
善水又迂回打听谈话内容,最后知道这一下下午,安阳王都在陪着他的旧日老师在言古论今相谈甚欢,最后两人都觉意犹未尽。薛笠甚至夸他,说原本虽也知道这位殿下腹中锦绣,只没想到与自己竟如此脾好相投,实在是意外。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话糙理不糙。要是没个缘由,善水绝不相信这安阳王会空闲到特意跑来她家陪着她爹消磨一个下午来叙旧日的师生情谊。他过来若真说出个事,她还可以放心点,现在却真的不放心了。
霍世瑜还没立王妃。他要是真看上自己,下个月选秀之时,以薛家的地位,她也不可能会是王妃,充其量不过侧妃。
别说侧妃,就算开恩让她当王妃,她也没半点兴趣。
连钟颐,她都避之如猛兽,更何况是霍世瑜?
凡与皇家沾上边,必定不吉利。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万劫不复。
善水回了自己的月斜院,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事。
现在最难办的是那个霍世瑜他不明说,他只是在讨好她爹走迂回路线。而她的爹现在显然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家的女儿已经被人盯上。
她要是把自己的疑虑告诉薛笠,让他心中有个数,至少下回见面时,可以多个心眼,甚至寻隙婉拒,这样会不会有用?至少比自己现在胡思乱想,然后到时候真的一道赐婚旨意从天而降要好。
善水打定了主意,次日晚上,等薛笠下朝回家,一家人晚饭后,他依平日习惯去书房时,沏了他爱喝的碧螺春亲自送去。
薛笠自昨日霍世瑜来访后,心情便一直不错。见女儿送茶过来,笑着道谢。
善水放下茶托,把昨天文氏拿给她的那盒药膏也推了过去。
薛笠见状,道:“这药?”
善水道:“爹,这药我没动过。烦请爹把它还给殿下。”
薛笠不解。善水便把自己的思虑说了一遍,最后道:“爹,并非女儿自作多情杞人忧天。其实真若是我想错了,倒还好。就怕万一是真的。爹总不会愿意看着我入了那条道吧?”
薛笠虽是读书之人,却并非不通事务。昨天只是与昔日学生谈得太过相投,且霍世瑜也并丝毫没提半句这话头,他才没想到这处去。现在被善水提醒,忽然懵住了。再细细一想,自己与这位皇子虽是师生关系,但多年来,他对自己也不过尽到一般师生之礼而已,并无深交。朝中现在钟、穆两家相争,自己从来不参与这些,于他的政务全无裨益。他忽然一反常态,确实怪异,难道真的是留意到了自家女儿,这才登门造访?
一想到下月的秀选,薛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女儿与张家的儿子若松,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却是知根知底。他对那年青人也很是满意。心中已经把他当女婿看了。若这安阳王真横插一杠,到时候求了旨意下来,自家就只能奉旨行事,把女儿送入皇家。
薛笠眉头紧皱,想了下,道:“爹知道了。正好约了过两日,殿下会到我翰林苑,本是说寻访到一册金石录送来。爹到时候试探下,看他如何说。我瞧他也是知礼之人,应不会强人所难。此事你先别让你娘知道,我怕她空担忧。”
善水忙道:“我晓得。所以才只找了爹。”说完又替他奉茶捶肩。
薛笠享着女儿的殷勤侍奉。灯火里,见昨日那仿佛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女娃忽忽已成明艳少女,美貌足令天下男子倾心,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难过,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过了两日,薛笠散朝后入了自己的翰林衙署,终于等到霍世瑜如约而来。薛笠令侧旁的五经博士与几个编修避让了,请他入座。接了他递过的金石录,翻看了下,推了回去,微微笑道:“多谢殿下有心。只是昨日家中小女不慎染了风寒。虽是小恙,也足令我牵肠挂肚,于金石也没了心思。这册子与殿下前次所赠的黄石留我手中不过是明珠暗投,实在可惜,殿下收回反倒更是美事。”说罢从书案下取出装了福黄石的乌木匣,推了过去。
霍世瑜一怔。
他对薛善水可算一见倾心。那日回来后便一直有些忘不掉。眼前总不时闪出她望着自己时的一双点漆双眸,连因了疼痛而蹙眉的那个表情,也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实在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微妙感觉。所以当时才脱口说出登门造访的话。回去几乎是彻夜难眠,第二天忍不住命贴身宫人去内务查了秀女名单,知道她在册上,心中便升起了个念头。这才有了前日的到访。
今天过来,他本就打算对薛笠道明自己心思的。现在见他态度与前日不大相同,他也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猜到其中有变,略一沉吟,道:“恩师担忧令嫒,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她好些了没?若还不妥,可请太医诊治。”
薛笠叹道:“多谢殿下关心。太医院张院使与我向来交好,两家来往多年。已经去看过了。说休养几日便好。只是我心中实在还有另件事,比这更叫我愁烦。”
霍世瑜道:“恩师尽管道来。若我能帮,必定不会推辞。”
薛笠看他一眼,道:“实在是一言难尽。本不该在殿下面前提的。殿下既问起,我便倚老卖老说几句,还望殿下勿要笑话。说来也惭愧,不过是被儿女婚事烦扰而已。我与张青素来交好,两家早也有意愿结成亲家。只是秀选事大,不敢违抗,自然要先由了这头。好在我女儿资质平庸,想来也不会入贵人之眼。如今只等着秀选过去,才好议定婚事。”
霍世瑜脸色微变。
他早听出了自己这位恩师的言下之意。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有了良配,请他不要再打主意。
他记得就在数日之前,自己上门拜访之时,这位恩师还毫无察觉,与自己相谈甚欢。不过短短几天,态度立刻大变。是他自己转过了弯,还是被人提醒?
他立刻又忆起那日自己与她对视时的那种感觉。
人在平时可以伪装,但遇到突然意外之时,表现出来的体态与眼神,却是最真实的反应。他相信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恩师这态度的突然变化,十有八九应该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身份高贵,美人在他面前如过江之鲫,什么样的没见过?对方既无意,他本该一笑放手。但真遭到心仪女子这样的婉拒,心里反而生出了不甘和不服,竟越不想罢手。
他一直便是这样的性子。自小到大,从未改变。
“恩师的意思,我明白了。”霍世瑜脸微微涨红,道:“在恩师面前,我便也不隐瞒心思。我对令嫒确实心慕。恩师既这样说了,我便该放开。只是有一事,恐怕恩师你还不晓得……”见薛笠望着自己,道,“我刚听说了件事。不止是我,钟颐对令爱也是青眼有加。他已经去向我母后求告,求下月秀选之时,将令爱许配于他。”
薛笠大吃一惊。听他继续说道:“钟颐论辈分,是我母系长辈,自然也是极好的夫婿人选。只是令爱若能入我之门,我从此必定护若珍宝。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听了恩师的意思退让,他却未必会放。恩师想与张家结成亲眷,只怕也难如意。”
薛笠已经目瞪口呆了。皱眉片刻,终于道:“我晓得了。容我回去想想。”
霍世瑜站了起来,脸庞上刚才的红潮还未褪尽,望着薛笠道:“恩师是我小时的授业之师,我是什么人,恩师应该也知道。我对令爱全是出于赤诚。只要恩师首肯,我便去求父皇,恳请父皇将令爱指给我为王妃,绝不委屈了她。还往恩师再考虑一二。”说罢恭敬行了个学生之礼,转身大步而去。
这一场师生会的结果,不但没有达到起先的目的,反而带来了个更坏的消息。现在连文氏也瞒不下去了。除了薛英傻乐被薛笠骂了一顿,剩下几人都是愁眉不展。
善水万没想到钟颐竟已经去皇后面前求话了。
一夜之间,自己忽然桃花大开成了抢手货。
无论是霍世瑜,还是钟颐,她都惹不起。
惹不起,就只能躲。
三天之后,德宗收到天章阁大学士薛笠的告罪函,说女儿突染恶疾,恐传于人,宜送往城外静养。下月秀选,怕要耽误无疑,伏乞请罪,边上另附太医院首官张青的录证,证实薛女周身长出红疮,短期内怕难痊愈,不宜近人。
德宗并未多想,当时便朱批许可,令从名册中销去薛女之名。
当日,一辆马车驶出城北的光化门,往几十里外的华亭山普修寺而去。
5、第 5 章
善水天生对瑞香过敏。
瑞香是老种的名花,春夏开放。因为寓意花中祥瑞,花香浓烈,所以京中很多大户人家的庭院之中都有栽种,更有一种名“金边”的瑞香,被时人认为利于睡眠,放置在卧室之中。
但善水却闻瑞香而变色,再不远远躲开,片刻之后便会浑身发痒,冒出一颗颗的红斑,奇痒无比。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大约一岁的时候,被乳母林氏抱着到了后花园里晒太阳,经过一丛瑞香时,林氏被花香吸引,摘了一朵插在她的冲天小辫上扮美。然后很快她就全身发红长出斑点,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到了夜里又发高烧。请了郎中来看,只说是发惊着凉,喝了不少药,折腾了将近小半个月,身上的皮肤才恢复原状,那些天吓得薛笠和文氏日夜都没合眼。她自己当时也并未意识到是瑞香作怪。且因为去了趟园子便成这样,文氏觉着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自然命林氏不许再带她过去。安然了差不多一年,到了第二年春,她自己早能四处乱跑,有一天去了园子,再经过那从瑞香时,被花香所吸引,闻了几下。没想到片刻后,身上竟又出了红斑。
这一次她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这怪病的源头。等文氏又急着去请郎中,命人去园子里烧纸祭神的时候,她便让文氏把家中所有瑞香都铲掉,说自己碰了这花才这样的。文氏爱女心切,自然不惜几株花草,从此薛家再无瑞香,善水偶有去旁人家中,远远闻到瑞香之气,也是立刻躲远,多年来便一直无事。这事情只有她自家人知道,连张青也不晓得。
现在她华盖压顶桃花滚滚而来,抱头冥思数天,终于想到了这茬。从前是避之不及,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把主意悄悄跟父母一提。薛笠当场便拍板通过。命心腹家人去买了十数丛瑞香回来种于园中。善水到跟前晃几圈,再凑过去使劲闻,恨不得把花都吃下肚子才放心。
托花神的福,虽然结果没小时候那样恐怖,但很快全身发红,冒出一粒粒的疙瘩,手臂大腿处甚至连成一片,痒得她恨不得在墙上蹭滚才好。看着镜中那个连脸上也布了一颗颗恐怖红疙瘩的姑娘,善水这才后悔自己入戏太深。其实先前没必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稍微意思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不明真相的张青被请来诊看时,吓得不轻。问起缘由,薛家自然一问三不知,只说好端端的变成这样。张青不明所以,只好开了止痒祛湿的方子,留下药膏离去。等薛笠上告罪函时,一来,他晓得自家儿子的心意,这正合两家所愿,二来,善水确实有恙,且瞧着来势汹汹原因不明,并非欺君,自然也痛快署上了名。
普修寺是座千年古刹,几经战火。本朝开国之时,太祖下令修缮,百年来香火鼎盛。且贵在并非拒人千里只接豪门贵客,而是附近善男信女朝拜三宝的盛地。尤其是山门前那株不知历过几朝的老榕树,盘根错节,一半毁损于年代久远前的天雷火霹,焦黑枯干,一半却枝发根蔓,郁郁葱葱,绵延覆盖住整座山门,蔚为奇观。寺里的主持因果大师年轻时博览群书游历四方,与薛笠是老友。到此养病,自然是最好的清净之所。
善水被父母陪着送入山门,抱了婥婥同去。因果大师亲自来迎。因善水从前随薛笠来过此地,见到善水如今模样,也是摇头叹息。在后山专供女香客们清修的禅院里让出了几间禅室,文氏陪着女儿住了两日,被善水劝着回了家,她便与乳母林氏和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