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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的蝴蝶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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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平说:“爷爷,公司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他们俩很快吃完饭,孙子就搀着爷爷,离开了饭桌。
  晚饭后,众人散去。白蕙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想弹琴,但提不起兴致,刚打开琴盖,又合上了。心想,还是回房看书吧,但好象还不想马上回去。只觉得心里一片烦乱,理不出个头绪,头都有点疼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有两天,西平连晚饭都没有在家吃,而一回来就上楼进了卧室。白蕙实在想不出找他谈谈的机会,索性把这事放开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白蕙起身后照常到花园去散步读书。可巧,她刚刚穿过树林,迎面就碰上往回走的西平。看来他已跑完步,准备回楼里去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停脚步,向对方点点头。几天没有说话,都不免有点儿尴尬。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白蕙的调皮劲儿突然上来了。她叫道:“丁先生。”
  西平停住脚步,扭身看着她。
  “吃饭还早呢,能陪我走走吗?”白蕙的眉梢和嘴角都挂着笑意。
  西平深深吸口气,下决心似地转过身来,两人并肩向花园深处走去。
  沉默地走了几步,白蕙先开口道:“你还在生气吗,为了我拒绝自行车的事?”
  西平抬起眼睛望一眼白蕙,摇摇头道:“你把我的气量想得太小了。”
  “那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见西平要说话,白蕙赶忙又说:“别骗我说,你还和前些天一样,我的感觉不迟钝。”
  西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你厉害。我承认,有一点儿想回避你。我想,是我冒犯了你,想请你原谅,可是……”
  白蕙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一丝羞涩和惭愧出现在西平的脸上。但西平的态度分明很真诚,这使白蕙感动了。她轻轻地说:“也许应该怪我,太生硬了。我早就想跟你解释,还要谢谢你每天叫人给我送花,可你不给我机会!”
  只简单的几句话,两个年轻人几天来的疙瘩就解开了。满天愁云,顿时消散,白蕙心头畅快极了。
  “可是。你的眉头为什么还打着结呢?”她笑吟吟地问西平。
  “是吗?”西平说,“我自己倒不觉得。”
  “旁观者清嘛。”
  “这几天,公司里遇到了一些麻烦事,”西平想了一想,又说:“你没看我有几天忙得都没回家吃饭吗?”
  原来如此。白蕙不禁关切地问:“公司里怎么啦?”
  “这是商业竞争上的事,”西平本不想多说,但看到白蕙一脸关心的神色,就又补充道:“简单说,就是日本的大和商行通过买办一面与我们抢购生丝,一面压低成品的收购价,总之是仗势欺人,做霸王生意,想挤垮我们。”
  “那你怎么办呢?你父亲又不在家。”白蕙不由得替他担心。
  “不要紧,”西平把手一挥,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和爷爷仔细商量过,这几天又和各厂厂长、经理研究了对策,今天还要再去联络同业,这事必须齐心合力,共同对付!”
  “你们能赢吗?”
  “胜负难卜,可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拚一下,为中国人争口气。”
  “对!”白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真要命,真不该……”
  “不该什么?”西平停下脚步,问。
  白蕙的脸红了,低着头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头,说:“你明明知道,还问,真坏!”
  “那么,你现在肯接受自行车了?”西平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不,”白蕙把小石头踢在一边,又向前走去,“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白蕙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把西平又打入了闷葫芦,他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白蕙身后走着。
  走了几步,白蕙突然说:“想听一个秘密吗?”
  “关于谁的?”西平问。
  “我的。”
  “当然想听。”
  “等你听完了,也许就会原谅我的固执。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明天早上告诉你,好吗?”
  西平看一下手表,点点头,说:“那好,一言为定。”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对于爸爸,我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外,几乎是毫无印象。我们母女俩靠爸爸留下的一小笔钱,和妈妈当护士的微薄工资,过着清苦的生活。你一定想象不出,我从小直到上大学,从来就没有穿过一双皮鞋。无论冬夏,我都是穿妈妈手做的布鞋。我的衣裤,也永远是阴丹士林市做的。因为它价廉物美,也适合一个女孩子。至于吃的,一年到头保证有青菜豆腐吃就很好,偶有小荤,那准是过年过节了。哦,我扯得太远了。我不是在诉苦,其实我也并不觉得苦。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别把我看成对生活有很高要求的娇小姐。”
  说到这里,白蕙看了西平一眼,见他专注地听着,便放心地继续讲下去:“妈妈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她教育我最多的,也就是人穷志不穷。那时候,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接些复写誊抄的活儿来做,但我的衣服鞋袜从来就浆洗整刷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打个补丁,也必定弄得方方正正,熨熨贴贴。她对我的读书要求极高,所以上学一定要挑最好的教会学校。至于学校昂贵的费用,无论家里怎么困难,她也绝不拖欠。我一开始上学,妈妈就不断地叮咛:不要羡慕同学的漂亮衣裙,不要跟人家比书包文具的好坏,更不准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人家硬要送给你,也不行!你知道,我的同学,很多都是富家子弟。象我这样的穷学生,真是寥寥无几。”
  “很多教育家都说过,儿童的心灵和脑子纯洁得象一张白纸,怎样在上面作画,就会留下怎样的痕迹。这话不错。妈妈的教育可以说在我脑子里深深扎了根,以至于有时候使自己很苦,也使别人感到尴尬,甚至认为我古怪。”
  白蕙说着向西平一笑。这是一种苦兮兮的笑。西平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几声流利而婉转的鸟鸣打破清晨的寂静。白蕙不禁抬腕看一下手表。哦,时间过得多快呀。西平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响,他不愿轻率地打断白蕙的话头。
  “下面就要说到我的秘密了。你知道吗?我当珊珊的家庭教师,住在你们家,都是瞒着我妈妈的。我骗她说,我要准备论文,所以暑假要住在学院里。我这样做,是违背妈妈定下的又一个戒条的。”
  “又一个戒条?”
  “是的。除了不许接受别人的东西以外,妈妈绝对不许我说谎。”
  “那你为什么要瞒她呢?”西平不解地问。
  白蕙没有回答。前面就是那个小亭子,她加紧几步走了进去,面对着亭前的那片蝴蝶兰,把整个身子伏在栏杆上。
  早晨玫瑰色的阳光透过园树的重重枝叶照射进来,露珠在蝴蝶兰的叶、茎和花瓣上闪烁着美丽的七彩。
  西平的大手落在白蕙瘦削的肩上。她轻轻抖动一下,但并没有挪开。
  “说下去,我在等着呢。”是西平柔和而略带鼓励的声音。
  “半年多以前,一个变故,把我家抛入了困境。自从妈妈生病失去工作后,就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存入银行,每月就靠那一点利息维持生活。突然那家银行破产了。我们的本金既取不出,利息更成了泡影。经济来源就此完全断绝。然而妈妈的病却越来越重,眼看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我怎敢告诉她这个坏消息?不但不能告诉,我还必须想法去弄钱吃饭和给妈妈买药。幸好我家有个好邻居,孟家好婆帮我一起照顾妈妈。后来学院里的一个神父又介绍我到蒋家当家庭教师,我和妈妈的生活才勉强维持下来。再后来,你知道的,我被解雇了。有一段时间,我找不到这种既能继续求学,又有收入的工作。我走投无路,甚至想退学去谋个职业。但又实在舍不得学业。有同学告诉我,大世界那边常有许多招聘广告,不妨去看看。那天,正当我在大世界的墙上拚命搜索,想找到一个适合我的招聘广告时,你恰巧来了。你慷慨地答应雇用我,使我有了生活来源,也保住了学业。说实话,就在那个星期六,我已经决定,如果还是找不到一个可行的职业,星期一我就去交退学申请。”
  白蕙边说边转过脸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一对如梦的大眼睛雾濛濛的,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珠。
  虽然白蕙的声音始终幽幽的,说得很平静。可是对于从小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西平来说,白蕙的境遇实在是够艰难、够令人同情的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年轻姑娘肩上,竟负着那样沉重的担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蕙脸上含泪的微笑,心中充满怜惜之情。他把手塞在裤袋里,拚命地握紧拳头,强制自己不去抚摸那双令他感到阵阵心疼的眼睛。
  “你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瞒着妈妈。她一心要我把书念好,不会同意我当家庭教师。如果告诉她,现在是非当不可,那就不能不说出银行破产的事。这个打击会要她的命。我是多么不愿用假话去哄骗妈妈。你不能想象,每当我看到妈妈如此真诚地信赖着我那些谎话时,我的心有多么痛苦,简直象被刀割了似的。有多少次,我真想跪在妈妈面的说出一切。可是,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我又怎么开得了口!我想,也许总有一天,上帝会因此而惩罚我的,我甚至在盼着这一天,盼着用我的痛苦去赎我的罪。”
  西平忍不住了,他伸手扶住白蕙的肩膀,又把她微垂的头抬起来对着自己。他盯着白蕙的眼睛,冲动地说:“不要这样想,你根本没有罪。你无私得象一个天使,你那忘我的爱,应该能感动上帝,还谈什么惩罚!”
  白蕙的大眼睛里,闪过一瞥充满感激的光。她慢慢地转过身子,叹一口气,继续说:“其实,在学院里我有一些很要好、也很富有的同学。我知道,只要我稍加暗示,或把家里的真实情况透露一下,她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与其接受别人的恩赐,还不如做一个冒犯上帝的罪人呢。”
  说到这里,白蕙停顿一下,自嘲而又满含歉意地摇摇头,说:“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我的怪癖。能原谅我吗?”
  西平还能说什么?他的心里早已谅解并且因此而更敬佩白蕙。可是,他的嘴却说出了另一种意思:“不,我不能原谅!”
  “为什么?”白蕙惊愕地瞪大眼睛。
  “因为你不一视同仁。”西平故意板下脸,生气地说。
  白蕙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她瞪视着西平气呼呼的脸,叫道:“哎呀,你不要这么凶嘛,你看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啦?”
  “简直象个要吃人的魔鬼。”
  “那么,让魔鬼来问你:你不肯接受我的自行车,为什么却接受别人的……”
  “什么?”
  “《梅里美书信集》。”
  白蕙的脸刷地涨得绯红。她猛然想起,那天把《梅里美书信集》借给西平时,曾谈起在犹太书店买下这书的经过。当时说者无意,听者也没什么表示,可没想到,他倒是生了气的呢?幸好那天也曾告诉他,自己是再三再四地推拒,只是当着犹太老板的面,不好过分拂继宗的面子,才让了步。而且最后仍说定这书算是自己向继宗借用的。
  “不,请不要解释,”西平见白蕙一时语塞,却又急于辩白,连忙用一个手势止住她。白蕙的窘态颇使他过意不去,不知不觉他收去了那副魔鬼相,坦诚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羡慕,甚至有点妒忌罢了!”
  这回轮到白蕙无话可说了。
  这天,他们在客厅门前分手时,西平叫住白蕙,出自衷心地说:“感谢上帝,为了六月十二日那个下午!”
  看到白蕙头一歪,要发问的样子,西平忍不住恶作剧了:“就在那天下午,我经过爱多亚路,看到一个可恨的、其丑无比的、会说谎的小姑娘,站在大世界旁的艾罗补脑汁广告牌下。从此我就不得安宁了!”
  白蕙撒娇地嘟起嘴:“真可恶!”
  当她看到西平是带着那样一种眼光看着她时,不禁立刻羞红了脸,赶忙几步跑进客厅里去。
  这些日子,连蒋万发这个不知疲倦的人也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厂里的日常事务是那么多。他的作风一向是事必躬亲。业务方面的事无论巨细,都要——过问。这既是出于他的勤劳天性,也是基于他对丁氏企业的忠诚。虽然他在美新是一厂之尊,手下并不缺少得力副职,可是由于他大权独揽,未免压抑了别人的工作劲头。这也是很难两全的事。
  近来,外商洋行为了争夺丝绸产品的市场,向中国民族工业发动了强大攻势,其中尤以日本大和商行最为肆无忌惮。他们盯上了在上海丝绸业中很有影响的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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