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赖-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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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那护卫得到指示,打开侧门将马车放进。一行来到唐胤伯的书斋外,裴潜把头罩给德天宝重新套上,命刁成义在外守着,自己带了口供晋见唐胤伯。
唐胤伯在家穿了身宽松的白色丝袍,靠在椅子上正查阅各处军营的日报。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座道:“段老弟,坐下说。是不是查到了军械所的内奸?”
裴潜从袖口里取出德天宝的供状,神情肃然道:“大人请看!”
唐胤伯接过供状,只扫了两眼浓眉就不知不觉往中间锁紧。等全部读完后,他凝目望向裴潜道:“这人的话有几成可信?”
裴潜不语,再取出那份被他删节了的秘档,双手呈献在唐胤伯的桌案上。
唐胤伯一开始还没什么,可看到秘档上言道正是出自殷长贵提供的准确密报,才使得红旗军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动中,成功暗杀了当时的天虎骑统领徐雪阳,顿时煞气满面,拍案冷笑道:“好贼子!”
裴潜早调查过了,这徐雪阳曾是唐胤伯的同门师弟,追随在他左右多年,立下无数战功,连莫大可都被压下了一头。不知何故,殷长贵居然把徐雪阳给卖了,倒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唐胤伯很快恢复平静,问道:“段老弟,那个德天宝你带来了没有?”
裴潜道:“就在外面,卑职这就让人把他押进来。”起身传唤刁成义把五花大绑的德天宝拖进书房,除去头罩拔下麻核。
唐胤伯仔细盘问过后,面沉似水道:“你们有没有问过神兵坊的铁瘸子?”
裴潜恭谨道:“卑职不敢打草惊蛇,更想放长线钓大鱼,已命人暗中监视起来。”
唐胤伯想想,眼下的这些人证物证已足够多,说明殷长贵正是红旗军安插在绣衣使内部多年的细作。惟一棘手的问题是,他和黄炜是连襟。
裴潜走近两步,小声道:“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是否请黄大人立刻过府一叙?”
唐胤伯刚要作答,门外响起肖冠恒的声音道:“启禀将军,卑职刚刚接到报告,适才负责押送那名古剑潭弟子前往绣衣使衙门的囚车,在南门外被劫。威山营的一支百人队死伤惨重,樊将军已赶往事发地点处置善后。”
“什么?”唐胤伯浓眉一挑,问道:“那干叛匪怎会知道押送的时间和路径?”
肖冠恒欠身道:“卑职斗胆揣测,定是威山营又或绣衣使衙门有贼军细作潜伏,先一步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否则山中贼绝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掌握到我们的情报。”
唐胤伯丢下一支令箭道:“立即下令,让邢毓莘的天蝎骑全部出动,追索逃跑的叛贼。哪怕追到云中山里,也得把人给我抓回来!”
肖冠恒接令而去,裴潜诧异道:“将军,这家伙很重要么?”
“何止重要,他是我们破获妄图炸毁泰阳军械所的那伙叛匪的关键人物!”唐胤伯顿了顿,苦笑道:“我和黄侍郎原本是想等把人交到你的手里,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裴潜按捺心中惊异,试探着问道:“将军,您是说这个人已经……”
“他已经招了,而且愿意投诚朝廷,襄助我们挖出其他隐伏在泰阳府中的叛匪下落。”唐胤伯说道:“为了不惊动叛匪,我们一直没有下手缉捕他供出的那个藏身地点。就像你说的那样……要放长线钓大鱼。”
裴潜脸上半是钦佩半是遗憾之色,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说不定错有错着,他这么被山中贼救走,更不会引发怀疑。”
唐胤伯闷闷不乐道:“可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他商定联络细节。就算他得到了情报,也很难及时送出。更麻烦的是,一旦他被送回云中山养伤,我们的心血就全白费了。”也是心绪纷乱,他才对裴潜说了这么多,忽地发现刁成义在旁边探头探脑,欲言又止,不由一省道:“刁主事,你想说什么?”
刁成义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当面向唐大将军汇报工作,诚惶诚恐道:“将军,卑职是在想:接受人犯的消息,卑职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的。那么……殷主事说不定更早就从黄大人那里获悉了消息。毕竟绣衣使衙门的大牢也归他管理。”
唐胤伯眼睛里寒光一掠,冲着书房外喝道:“来人,去请秋先生速来见我!”
不一刻秋千智便赶到书房,裴潜又将殷长贵的事原原本本对他说了一遍。
秋千智听完后沉思许久,说道:“将军,有些事我想单独向您汇报。”
唐胤伯点点头,裴潜和刁成义识相地押着德天宝退出书房。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秋千智从里头走了出来,对裴潜道:“段大人,将军请你进去。”
裴潜二次进到书房里,唐胤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说道:“段老弟,你听说过唐某帐下曾有一员名叫徐雪阳的虎将么?”
裴潜摇摇头道:“卑职只是从殷主事的秘档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唐胤伯眼神里透出一缕怨毒之意,说道:“他是我的心腹爱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五年前他奉令从北疆调往云中山,襄助当时的剿匪主帅费德乐讨伐山中贼。可就在出席完军情会议,回返自己营地的半路上,突遭古剑潭二十余名高手截杀,最终壮烈殉国。其后,我才推荐了大可,接任了他的统领之位。”
裴潜怒道:“这个殷长贵,真是丧心病狂,卑职这就去把他抓来见将军!”
“不必了,秋先生已经亲自去处理了。”唐胤伯语气虽然平淡,可那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寒,徐徐道:“毕竟我和黄炜都是朝廷大员,又在协力剿匪,不宜为了殷长贵的事情生出嫌隙。你回去后杀了德天宝,那几个参与审讯的绣衣使全部调到我的军中效力。至于刁成义……”
裴潜明白,差不多再过半个时辰,世上就再也没有殷长贵这个人了。
“他办事颇为得力是个人才,就留在你身边听用吧。”唐胤伯悠悠道:“让他把内务署兼管起来,好好替你办差。”
裴潜躬身道:“谨遵将军吩咐。但万一黄大人向卑职问起殷主事的事……”
唐胤伯淡然道:“没关系,秋先生会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不需你我操心。”
裴潜放下心来,说道:“如此卑职就告退了。”却猜秋千智会不会把殷长贵的非正常死亡推到红旗军的头上,那黄炜早晚还是会怀疑上自己。
唐胤伯道:“等等。”用笔写下一个地址递给裴潜道:“这是那个名叫褚灵肇的叛匪供出的秘密据点,你将它监控起来。一旦褚灵肇出现,就设法和他取得联系。”
裴潜接过地址,回衙门里用过中饭,将事情交代给刁成义处理,自己则准备早早回家沐浴更衣,好去赶赴晋王府的宴席,并叮嘱刁成义傍晚时分在北门口和自己汇合。
刚出衙门口,就接到手下人急报,言道殷长贵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投河自尽。
裴潜一惊问道:“上午见到殷主事还好好的,怎么会说跳河就跳河呢?”
那衙役也说不清楚,答道:“听路过的人说,殷主事慢悠悠走到桥上,也不见有人推挤,突然就一头扎进了水里。等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裴潜隐约猜到,这必定是秋千智用某种匪夷所思的惑神秘术,控制了殷长贵的头脑,催使他稀里糊涂摔下桥去丢了老命。如此就算黄炜有所怀疑,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又是惊讶又是悲痛地吩咐牛德彪从账上支取两千两纹银,立刻赶往殷府吊唁,并查清殷主事自尽的经过和原因,明日一早自己要听取详细汇报。
他回返府中,见四周里警卫加强了许多。花灵瑶陪着裴潜进了小厅歇息用茶。裴潜把殷长贵投河自杀的事跟花灵瑶说了,花灵瑶问道:“那我是否要立即通知铁老板撤走?”
裴潜心道,他要是走了老子的紫金匕首问谁要去?摇头道:“暂时不必,否则唐胤伯等人难免会疑心到老子头上。这两天风声紧,你哪儿都不准去,老老实实给老子待在府里缝衣服做饭。明天我就去见黄炜,设法溜进军械所里摸摸情况。”
花灵瑶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我们已成功救出了褚师兄。”
裴潜问道:“你们打算把他送回云中山休养,还是留在泰阳府继续执行任务?”
花灵瑶道:“情报上没有提到,我想要依据褚师兄的具体伤情而定。”
裴潜不满地哼了声道:“你爱说不说,老子还乐得不管呢。”想了想还是关切问道:“他们不知道你在这儿吧?”
花灵瑶摇头道:“我一直都是单线联系,即使青二伯都不清楚我的具体行踪。”
裴潜彻底安心了,寻思着就算把那个秘密窝点给一锅端了,也不会牵累到花灵瑶和自己。至于红旗军由此要蒙受多大的损失,压根不在裴潜的考虑范围内。说到底,除了花灵瑶等少数几人外,他对红旗军从无好感可言。这伙儿人是生是灭,是死是活关自己屁事,绝对犯不着冒着被唐胤伯揭穿的风险,去搭救他们。毕竟如今他的身份秘密和个人安全,才是必须首要保证的。
洗过澡换过衣,裴潜在府里小憩了一会儿,骑着大黑马前往城门口和刁成义汇合。
他这么做并非抬举刁成义,而是要借这家伙向唐胤伯释出诚意,以免被疑自己私下里和晋王勾勾搭搭。再退一万步来说,晋王真要有意陷害自己,至不济刁成义也是个人证,总能令其稍存忌惮。
他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刁成义会打退堂鼓,就听这家伙期期艾艾道:“段大人,您交代的那个山中贼秘密窝点,卑职始终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亲自前往坐镇为妥。何况以卑职的身份,也不配晋王召见,去了反而不美。”
裴潜恼道:“老子是请你到晋王府上喝酒,又不是要你去菜市口。”看着刁成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脚把这家伙踹出老远道:“烂泥扶不上墙,滚你的蛋吧!”打马扬鞭径自出了北门,颇有些单刀赴会的慷慨豪情。
他沿着官道走出一段,拐上一条乡间黄泥小路,依照请柬背面的地图指引弯弯绕绕行出十多里地,前方出现了一片杏树林。
在林子边有个黑衣骑士牵马相望,看到裴潜行来上前抱拳道:“在下顾霆风,是晋王爷座下护卫,奉命在此恭候段兄大驾。”
裴潜认出此人便是当晚保护晋王微服前往明玉坊的风云八骑之一,见其气度沉稳如山,双目炯炯有神,显然不是一般的高手,便在马上还礼道:“有劳顾兄指路。”
顾霆风上了马,引着裴潜穿过杏树林。裴潜悄悄留意,林中暗藏七星遁甲法阵,另有无数暗桩潜伏。如果是寻常百姓误入其中,兜转半圈也就茫茫然地走出了林子。换作别有企图的刺客,则绝难逃过法阵与护卫的双重截杀。
随着地势渐高,裴潜看到林坡上矗立着一座与世隔绝的清幽庄园。园子不算大,但处处透着别具一格的雅致情调,远非那些暴发户所能仿效攀比。
在庄园正门前,裴潜和顾霆风双双下马,自有护卫牵走两人的坐骑。他们则是安步当车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来到一座临水小榭外。
远远的,裴潜就听见水榭里传出悦耳琴音。听惯了老鬼杀猪一样的二胡演奏,裴潜顿感耳目一新,心旷神怡。走近一看,又忍不住暗骂道:“丢你娘!”
原来弹奏古筝的正是晋王殿下。他宽袍缓带跪坐在水榭的软垫上,面前的桌案摆放着一尊小小的银炉,正幽幽散出着沁人心脾的香。
在晋王的对面设有两席,分别坐着易司马和菡叶。客位上只有一席,显然是留给了裴潜。在水榭外,四名风云骑士肃然伫立,见到裴潜走来只是颔首为礼。
裴潜站在水榭前,竭力回忆最初自己是如何装出如醉如痴聆听二胡,以讨好老鬼的情形,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陶醉之色,仿佛已完全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
一曲徐歇余音绕梁,裴潜大力鼓掌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能弹出这般琴曲的,必定是志节高雅之士。在下有幸,往后三年都不忍洗耳了。”
他一面自顾自地夸赞,一面心道:“老子把马屁拍在前头,你若还想为难我,便算不得志节高雅,充其量也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低俗小人。”
晋王哪里能猜到这家伙动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段大人过誉。本王方才一时忘情欲罢不能,累你在门外久候了。”
“值,太值了!”裴潜似乎一点儿也没把面前的人当做王爷,继续给晋王戴高帽道:“别说就站这么一小会儿,哪怕站上一辈子都是莫大的福气。”
晋王和易司马均都流露出讶异之色,委实闹不懂这小子为何前倨后恭,一进来就马屁穷拍,与之前判若两人。惟有菡叶熟悉裴潜的秉性,虽端正不动,但望着裴潜的眼里分明有极微弱的光在隐约闪动。
裴潜在客席落座,狠狠盯了眼对面的菡叶,像是在说:“这是你请我来的。否则就算晋王拿八抬大轿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