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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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正垂眸看着怀里的许樱哥。许樱哥的脸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若是最脆弱的花蕊,但她却没有哭,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不是描述她自己的未婚夫之死,而是描述一件在很多年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纵然如此,他却本能的觉得她没有说假话,他便又问她:“既如此,为什么你从不曾去他的坟头看过一眼?他若地下有知,难道不会觉得你太薄情?”
崔成当初既然选择了死亡,他大概便是不想再看到她的,她其实也不太乐意去面对他。崔家人造成了萧家人的死亡之后,萧家人便又造成了崔家人的死亡,这是一啄一饮之间自有的定数,但对于崔成来说,他的死亡便是她这一啄。她去看他,焉知他是否又乐意看到她呢?正如她恨一个人,死了也不乐意那人为她流泪一样。许樱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人死如灯灭,他已经死了,再回不来。而我还活着,很多人都在活着。
不,他还活着!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张仪正突然很想对着许樱哥大声喊出来,但在这种要命的秘密上,理智总是大于情感的。他以为他算是勇敢的,但实际上他还是怕死,他以为他更想渐渐做回崔成,但实际上他还是很害怕周围这些刚熟悉了亲近了的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陌生目光看着他,冷淡排斥防备他。
没有谁比谁更勇敢,没有谁比谁更无私,他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不平地道:“是呀,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正当青春年华,当然要好好活着,最好是让别人都忘了他,忘了你曾经定过亲这件事。然后你又可以另外寻一门好亲。”
许樱哥仿佛不曾听明白他的讽刺,只静静地回答道:“那你忘记这件事了么?大家忘记这件事了么?事实证明,你们没有忘记,我也不曾忘记,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假装它不存在就可以当它不存在的。我只是觉得他大概会更喜欢清净,而我只想让眼前身边还活着的人活得更好一点。”
做了就做了哪怕是后悔也绝不回头是吧?这果然才是许樱哥。张仪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翻腾的心情平静下来,直到他确认自己可以继续下一场谈话了,他才开了口:“好吧,也就是说,你曾经喜欢过他,舍不得他死。”
许樱哥的唇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歹他也护了我好些年,好歹他也顾了我好些年,从小到大他可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来的。我若是没有半点动心,没有半点不舍,那我大概都不认识我。”
可是她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了,眼睁睁看着她的家族用力推倒了那道墙,却不发一言。近十年,他和她嬉笑玩闹,追逐倚靠,春天他带着她掏过鸟窝,摘过杏花,冬天他带着她套过麻雀牵着手踏着积雪赏过花灯。他对着她说过地老天荒,许过无数诺言,可是,她终究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她终究是做了许家迷惑崔家的一枚重要棋子。
张仪正突然间很难过很难过,为崔成短促的一生和短促的爱情,也为如今纠结不堪,难负其重的张仪正。他用力压着许樱哥的头,不许她抬头看他,同时用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许久,他才能说出下一句话:“你和赵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听说他也是打小儿就待你极好的甚至于背地里和人说过非你不娶。他如此深情,你就没有动过心?别说没有,你明明都肯嫁他了。”
有完没完?许樱哥被他压得脖子酸疼,于是不耐烦起来,用力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掰开,认真道:“可是我也嫁给你了!”所以同意嫁给一个人并不见得就喜欢那个人。因见张仪正撑起身子来瞪着她似是颇有些恼怒,便又接着道:“小时候赵璀对我再好也没有崔成对我好,我大了后赵璀再想娶我也没弄过你。何况他们都已经死了赵璀再怎么不是他也死了,三爷难不成要和死人过不去?”
张仪正便又躺了回去:“谁耐烦和死人过不去?我是觉得你才说舍不得崔成死转眼就和赵璀谈婚论嫁,接着嫁给我了这么快便又觉得我好了让我不敢相信你说的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你想知道我心中想什么,你总得让我也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吧?”
怎么又绕回来了?许樱哥痛苦地抓了头发两把,俯身对上张仪正的眼睛道:“说实在的,三爷某些方面和崔成颇为类似,除了你很不讲道理和小心眼,反复在一件事上纠缠不休以外。”
像?什么地方像?张仪正猛地一惊,张口欲辩,却被口水呛着,他趁机翻身用力咳嗽起来,许樱哥忙帮他拍背,嘲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居然被口水呛着。”
张仪正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樱哥的表情冷笑道:“他也能和我比?那不过是个傻子而已。”
许樱哥盯着他低声道:“他是不能与三爷比,你们一个是亲王之子,圣上嫡孙,他却只是个身首异处的逆臣之子。但为什么,三爷瞧不起他,却会这样为他不平,会这样重视他的家人和朋友呢?”
张仪正怔了怔,跳起来大声吼道:“和你说过了,那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答应了王书呆,当然要做到!你不满意?刚才你不是还说不曾忘了他么?怎地我顺手帮他家人一把你就有这么多话说?莫非他家和你家有深仇大恨?”
ox∩一∩ko~最近状态很不好,这一章总算是写得比较满意。
第175章 随园
开始攻击了么?果然碰不得沾不得。许樱哥转过头看着房梁上头垂下的那个蜘蛛网,答非所问地道:“怎地这里会有个蜘蛛网?明日得使人来把它弄出去才是。”一边说,一边起身下了榻。
张仪正见她不接招,梗着脖子僵了片刻,晓得也就是到此为止了,便闷闷地道:“我懒得和你说。我要睡了,明日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母妃说呢。”
许樱哥转身往外走:“我也懒得和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日后不管三爷怎么问,我都是不会再理的。你要再问,就说明你认为自己比不过其他人,自卑了。”
张仪正气得乐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得有多高看自己呀?我一直晓得你脸皮厚,却不晓得厚到这个地步。”
许樱哥笑道:“那现在晓得了呀。我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脸皮厚。那谁说的,脸皮厚,吃得够。”
“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了,真该让人知道你其实是个什么人。说你温婉大度,斯文秀气的都是瞎了眼的。”张仪正随手抓起枕边放着的香囊朝许樱哥扔过去。
“你又不是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时候后悔也晚了。”许樱哥灵巧地抓住香囊,笑道:“差点忘了,有事要问三爷,咱们这个院子叫什么?总不能一直没名儿。”
张仪正道:“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我没意见。”见许樱哥不语·便又加了一句:“左右,我认得回家的路。”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却是丝毫不肯退缩,看来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了。许樱哥笑了笑,道:“那就叫随园吧。”
随园,随缘,张仪正感慨一笑:“行,明日就让人去弄。”
许樱哥装模作样地朝他行了个礼:“那三爷歇着,妾身告辞了。”言罢不等张仪正回答便转身走出了房门·天边已见微白,有几颗寒星闪烁于云间,晨风吹过,寒凉入骨。
许樱哥仰头长出了一口气,拢了拢衣服,碎步奔回房中,一头扎入到被窝里,再不想动弹。
张仪正在书房里默然坐到天边发亮,听见外间传来婆子扫地的沙沙声,便起身将昨夜未用的凉水认真洗了一回·将衣架上搭着的衣服里里外外换了一遍,开了门,立在门口仰头看着天边灿烂的朝霞。
熄灯的婆子看见他,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三爷。”
“嗯。”张仪正将这个属于他的新家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一草一木,一屋一柱他都记在心上了,方才抬步朝着正房而
正房的雕花隔扇门还紧紧闭着,青玉几个丫头或是提着热水,或是拿着巾帕,或是捧着才熬好的药汁·安静地顺次立在门边静候许樱哥出声唤人。看见男主人过来,全都恭敬地俯身下去问安,张仪正破天荒地望着她们温和一笑·因见紫霭畏畏缩缩地藏在人群最里面,想起这丫头当初是为什么怕了自己远着自己的,不由得有些好笑,便特意对着紫霭道:“敲门叫起你们奶奶吧。”
紫霭没反应过来,青玉含笑碰了碰她:“三爷在和你说话。”
紫霭忙轻轻敲了敲门:“奶奶,时辰到了,该起身了。三爷等着您一起去给王妃请安呢。”
“进来。”许樱哥应了一声,青玉上前将门打开·俯身让到一旁。张仪正昂首挺胸、脚步轻快地往里走·眼角看到一群丫头以极微小的面部表情互相交换着惊讶,却也懒得理睬·直接就进了许樱哥的卧房。
许樱哥早就醒了,正披散着头发靠在床头发呆·见他进来,掩着口轻轻打了呵欠轻声道:“怎不多睡会?我还打算着我这里先去同母妃说一声,让你多睡会儿。”
张仪正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道:“这事儿还没和母妃说过,她疼我一场,总不能让她从旁人口里听说这事。”
虽然眼睛熬得通红,虽然胡茬冒出了一截,虽然看上去很憔悴,可是眼睛里透出的坚定光芒却是掩都掩不住。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张仪正,许樱哥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下床走到妆台前寻了梳子,拉开锦杌:“新婚至今,我不曾给三爷梳过头,今日便让我给三爷梳次头吧。”
张仪正默了默,顺从地走到她面前坐下。许樱哥打散他的头发,就着青玉呈上来的刨花水,手持了黄杨木梳,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地将他的发髻梳得光亮整洁紧实,又将银冠戴上了,左右端详一回,正了又正,笑道:“挺好的,就这样子出得门去,不用开口就会有美人来扑。”
“…···”张仪正颇有些无语,这个女人,在这种明明应该很伤感的时候,她偏能来上这么一句让人想不到的话。却见许樱哥放了梳子,从他身后紧紧地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道:“不管此去结果如何,都请平安归来。”
张仪正的心莫名一颤,就仿佛是心中藏得最深的那个秘密被人无意间点破一样。他垂下眼,将手放在许樱哥的手上,很想开口说句什么让她安心之类的话,但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失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许樱哥便已经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朝着净房走去:“三爷装扮好了,我却还是蓬头垢面,实在是不太妥当。”声音里似乎带笑,却透着一股子落寞冷清。
张仪正忍不住,终于回头,却只看见素衣乌发的许樱哥在净房前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紧张地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她是不是猜到什么了?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铃铛捧着的药碗上,猛地站起身来接了药碗·大步往净房里走。
“咦!”许樱哥有些惊慌地将半露的衣衫拉上,示意青玉出去,含笑道:“三爷这是做什么?不打招呼就闯进来,虽是夫妻,我也会害羞的。”
张仪正无奈地将碗递过去:“药凉了,先喝了药又再说。”目光从许樱哥的脸上瞟过,却不曾看出任何端倪,只能看出她是不欢喜的,不过强颜欢笑而已。
许樱哥含着笑将药一口饮尽·随即喊了声:“苦死人了。”张仪正以为她会照例地拉着他撒娇撒痴,许樱哥却是将他往外推:“我已让人过去说了,我们过去陪母妃吃早饭,不要让人抢了先。便是要告别,也还有今夜一整夜。”
门外传来青玉几个的低笑声,张仪正有些脸热,只得退了出去。许樱哥在杌子上坐下来,看着那只空了的药碗无端觉得想落泪。
“吉祥!吉祥!”朝阳下,大白鹦鹉在银鸟架上耀武扬威地来回踱步,头上的翎羽被晨风吹得有点乱·却丝毫不影响它看到张仪正与许樱哥之后的热情。
许樱哥笑道:“这天还早,怎地就把它给提出来了
专司照顾鹦鹉的小丫头胭脂笑道:“它聒噪得厉害,王妃便让提它出来晾一晾。”
曲嬷嬷从里间走出来,哭丧着脸不舍地看着张仪正道:“三爷来了?王妃听说您要过来吃早饭,把您爱吃的都备上了。”一边说,一边叹气,欲言又止。
许樱哥指指房里,压低声音道:“都好?”
曲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还是康王妃在里头道:“小三儿和樱哥来了么?快让他们进来!”
虽在无意间·这一声樱哥却喊得极亲热。不过在康王妃跟前伺疾这么些天,这关系便十分协调亲热了,张仪正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许樱哥一眼·扬声道:“娘,我来了!”这一声喊出来,他自己都有些发怔,却听康王妃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