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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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光明重现人间,欧阳情的心里,却依然一片黑暗。
她也有一个心结:“任我杀,莫非你真的不能明白,我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
白雪茫茫,人海茫茫。解不开的心结,亦茫茫。
心有千千结,何日方可解?
第一卷《看不见的刀》终
第一章 天涯何处觅故人
天涯海角,人海茫茫。
故人何处,我心神伤。
长亭外,古道边,入目一片萧艾,放眼一片荒芜。
人可以走出冬天的寒冷,却永远也走不出雪花的温柔。如梦的冬天如诗的雪,就像是江南的山江南的水,谁又能忘记呢?
长亭是人们饯别的地方。离别最是让人伤感,却又使人充满期待,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离别,自然有酒,有酒就有朋友。
燕重衣忧郁而空洞的眼神,望着亭外飘飞的雪,仿佛有些许依恋,又有些许无奈,冷漠的脸上多添了一丝离别的伤悲和惆怅。欧阳情倚栏支额,目光迷离,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遥望。米珏手中有酒,脸上始终浮现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但这从容的笑意,是否可以驱散他心头的忧愁?
“没有别离,何来重逢?”米珏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那只青绿色的酒杯,叹了口气,缓缓道。
“这次离别,一去千万里,再次相逢,何年何夕?”燕重衣轻叹。
“你有心事?”米珏莞尔。
燕重衣忍不住也笑了:“我只是不喜欢离别。”
没有人会喜欢离别。离别是一种痛,痛彻心扉,丈夫和妻子离别,游子和家离别,情人和情人离别,朋友和朋友离别……离别之后,总是留下最最深刻的思念。花谢花开,春去春又来,这思念,就成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
燕重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金陵是个很美丽、很迷人的地方,有风、有雪,有朋友!”
“当然还有酒。”米珏微笑道。
“只可惜离别在即,曲终人散,杯残酒尽。”燕重衣叹道。
“金陵不是禁地,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
“只是不知那时候这里是否还有酒、还有朋友?”
“‘天涯海阁’是永远也不会拒绝朋友的,我就怕你不来。”欧阳情忽然回头笑道。
“有你这句话,我岂能不来?”燕重衣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欧阳情也在笑着,但燕重衣却发现,她的眼神似乎已变得更忧郁:“你的心结,是不是还没有化开?”
欧阳情又笑了笑,眼中的伤感分明更浓了。
“任兄弟能有你如此一位红颜知己,实在不该逃避。”
欧阳情默然许久,轻叹道:“我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辞而别,恨他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能忘记他,总是忍不住想着他。”
“他的确是一个不容易被别人遗忘的好男儿。”
“但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就悄然离去?为什么不肯听听我的解释?”
“因为他是个杀手,因为他太自卑。”
“我不懂。”欧阳情摇头道。
“也许……他认为他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
“但我终究还是女孩子,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子。”
“他却是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安居乐业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有一种人,一旦他选择了一条路,就永远也停不下来。”燕重衣轻叹着道,“他和我,都是这种人。”
“看来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欧阳情苦笑道。
“不了解一个人,就莫名其妙的爱上他,是一种很危 3ǔωω。cōm险的事。”燕重衣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认识他九个月零八天,但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知道什么?”
“他的往事,一段伤心、痛苦的回忆。”燕重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和他很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突然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燕重衣的声音仿佛已经变得很遥远、很空洞:“那个女孩子几乎已经是他的所有,可是有一天她却离开了他,那是一场永远的诀别。从此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愤世嫉俗,开始以杀人来减轻心头的痛苦,用流血来麻醉自己的灵魂。”
“于是他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职业杀手?”欧阳情蹙眉道。
“难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喜欢自甘堕落吗?”燕重衣苦笑道。
米珏轻叹道:“可是如此一来,他反而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离开他?”欧阳情问道。
“因为她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再回来?”欧阳情怔怔道。
“那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悲欢离合,只有永恒的寂寞。”
这一次欧阳情终于明白了,愕然道:“你是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阴阳两隔,所有的爱都化为满腔怨恨,若非如此,他也就不会成为杀手。”燕重衣黯然叹道。
“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米珏问道。
燕重衣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米大侠,你可曾听说过两年前华山派发生的那场恶斗?”
“据说那一次,华山派来了个不速之客,把华山派搅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米珏缓缓道,“华山派掌门华古道剑折人亡,其夫人‘散花女侠’伤心欲绝,严令门人弟子不得再行走江湖,从此以后,华山派已经不再被人们列为九大门派之一了。”
“这个不速之客,就是任我杀。”燕重衣苦笑道,“当日他与那个女孩到华山拜祭一位先人,无意中误闯华山列代祖师归天禁地,与守墓的四大剑奴发生争执,争斗之中,那女孩不慎失足跌落舍身崖……”
欧阳情“啊”地失声道:“那岂非粉身碎骨……”
燕重衣点头道:“他在舍身崖下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女孩的尸首……”
“舍身崖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必无生还之理,她的尸身只怕早已一饱兽吻。”米珏叹道,“他常常说,他心已死,原来竟是为此。”
欧阳情幽幽道:“那个女孩带走了他的心,只留下一种永远也抹不灭的伤痛,所以他才一再拒绝我。”
“他拒绝你,只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伤害你。”燕重衣摇头道。
“难道逃避就不是种伤害吗?其实,他根本就不能忘记那个女孩。”
燕重衣轻叹道:“这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人的一生,也许可以发生许多次恋情,但最是铭心刻苦的一次,必然就是第一次,最是难以忘记的人,必然就是第一个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眼里已有泪花,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哀伤。自古多情空余恨,她是否太多情了?
亭外的风,正在呜咽着拂过,仿佛正在吟唱一首离别的歌曲。生离或死别,都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痛。
“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要去把他找回来。”欧阳情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忽然站起身子,眼神充满了坚定和倔强,仿佛只要她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不会再改变。
“天涯海角,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就为他在华山舍身崖下建造一座衣冠冢……”
“莫非你想去华山?”米珏立即接口道。
欧阳情点头道:“他不辞而别,也许已萌生退意,永远不再涉足江湖,宁愿死守那女孩的亡魂,终老一生。”
“有理。小兄弟是个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他必然会这么做的。”米珏笑了笑,问道,“我们几时启程?”
“我们?”欧阳情怔怔道。
“当然是我们,这种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欧阳情嫣然一笑,眉间那一抹愁云渐渐隐去。
米珏沉吟着道:“此行山重水远,在未启程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人。”
“谁?”
“杏伯。”
“杏伯又是什么人?”
“朋友,一个好朋友。”
雪仍冷,酒犹未冷。亭已空,人亦已散。
故人在何方?在天之涯?还是在海之角?
正月初八。雪,纷飞;寒风怒吼。
杏伯早早收了马车,大步走进那家比他自己的家还熟悉的小酒铺。
这也许是金陵城里最小最不成样子的小酒铺了,阴暗而肮脏,仅有的三张几子也已经很久没有抹洗了,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垢。走进来,杏伯却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这些年,他几乎天天都要来这里,有的时候,甚至还彻夜不归。这样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好喝的美酒,但他只能喝那些低劣的水酒、烈酒,因为好的酒楼他不敢去,好的酒他也喝不起。
推开半遮半掩的破柴门,就可以看见老板正在打瞌睡。这种地方、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有客人来的,就算是小偷来过,也只好装作过客悻悻而去,这酒铺实在太小太简陋,他们根本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破烂的柴门已经有些腐朽,仿佛只是悬挂在门框上一般,风吹欲倒,杏伯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闪身钻进去,叫醒了那老板。老板睁着惺忪睡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摇摇晃晃地抱来两坛酒。他并不奇怪这个老车夫为什么每天都要来一次,每一次都只要两坛酒,既不要多也不能少。杏伯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老板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他们之间既熟络又有默契,虽然他们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下酒的东西通常都是一碟豆干和一碟花生米,这一次却有些意外,居然多了一碟牛肉。老板没有解释,似乎也不想解释,坐在一边继续打盹。
杏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口微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莫非人老了,疑心病也就越来越重?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难免会想起一些往事。味道有些辛辣、刺激的酒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杏伯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与三位结义兄弟一起叱咤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却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独饮。
昔日的辉煌已不再,一切都已成往事。往事不可追!那仅仅只是一份追不回的回忆。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昔年的“鞭侠”方天星,如今只是个依靠赶车苦渡余生的老人而已。他的确已经老了,老去的不仅是容颜,还有他的心。
在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朋友。想起米高和任我杀,他只觉得两眼湿润,心也黯然。
天涯海角,故人一去了无踪!独惆怅。
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
朋友和酒,是杏伯此时唯一的寄托。
风从巷口狂刮而起,狂风飞雪从酒铺的破洞中猛灌进来,屋顶似乎已将被掀飞。
老板被一阵寒流惊醒,嘴里咕哝着什么,伸手拉紧了身上那件打满了补丁的破棉袄,伏在几上,又睡了过去。杏伯却不在乎,非但不觉得寒冷,胸口反而有些暖乎乎的。他只喝了一坛酒,虽然这酒很低劣,但喝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酒,他就算不停地喝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醉的,但这一次,他却好像有些醉了,全身热如火炙,甚至还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他用力甩甩头,但这种感觉依然未曾消失,他拿起海碗,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酒,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往死亡的深渊一步一步走过去。
杏伯狂吼一声,手中的海碗立即被他强劲有力的五指抓得四分五裂。老板倏然惊醒,呆呆地望着他唯一的客人。
“你竟敢暗算我……”杏伯忽然冲过来,一把揪住老板的胸襟,双目尽赤,厉声道。
老板仿佛已经被他这种恐怖的神态吓呆了。这几年来,他从未见过这小老头发过如此凶狠的脾气,一时之间,茫茫然不知所措。
杏伯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快说,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老爷子,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老板哭丧着脸,颤声道。
杏伯双手用力一送,“啪嗒”,老板的身子压垮了一张本已腐朽的几子。
“你我相识多年,你居然害我……”杏伯就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一步一步地逼过来。
老板仿佛连胆子都快吓破了,匍匐在地,惊恐地叫道:“老爷子,不关我的事……别杀我……”
“是什么人让你在酒中下毒的?”
老板不停地摇着头:“不是我,我不知道……”
杏伯只觉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浓,脚步也已经开始在飘摇,心中恼怒,一把将老板如抓小鸡般提了起来,吼道:“你敢装蒜?”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笑道:“你问他有什么用,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杏伯心头立即生起一丝寒意,手一松,老板就像是一条死狗瘫倒在地。他一回头,就看见酒铺的破门外,已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脸色苍白的年青人。
这两人面目虽不可憎,但杏伯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们脸上的杀气太浓。
左边那青年阴恻恻地笑了笑,悠悠道:“你不必害怕,你中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