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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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粗略一算总有五六十年吧……”他忽又摇了摇头，“不过其中有二三十年你我甚至不在同一个世间。”
杨康道：“是啊，五六十年……”他话锋一转道，“你知道今天郭芙对我说什么了？”他说着忽然笑起来，“她跟我说她今年只有十六岁。”欧阳克笑：“郭姑娘不愧是那两人的女儿，她这一句话实在妙极，可惜了我未见过她长大后的模样。”杨康出了一会儿神方道：“性子倒也没怎么变，还是一惊一乍的……只是，终究不是小女孩了。”欧阳克道：“跟她母亲一样？”杨康笑了笑道：“比她母亲自是大大不如，但配她夫君却是恰到好处。”闻言，欧阳克也怔忡了一会儿才道：“这可难得。”杨康问道：“怎么难得了？”欧阳克笑：“我这么些年也算阅人无数了，我原以为她与耶律齐必会成为怨偶。”杨康叹道：“我也没想到，这对小夫妻感情之深竟远胜旁人。”
欧阳克沉默片刻道：“杨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杨康默然道：“我很想对你说没有，可是……”他无奈地一笑，转身打开房内的大窗户，对窗外的人道：“不知贵客莅临，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窗外站着的，是手持打狗棒面有忧色的黄蓉和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的郭芙。
☆、第二回 共此灯烛光（中）
见了两人，欧阳克也并未有任何惊讶，颔首道：“郭夫人深夜携女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黄蓉见他举止礼貌风度依旧，愕然之余倒更有些失笑。她是了解欧阳克的。正如杨康所言，这个男子自他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至今，除了眉梢眼角留下的刻痕之外匆匆岁月似不曾给他打上任何印记。在黄蓉的眼中，眼前这个已然“知天命”的男子仍是二十年前在她面前刻意扮得谦谦君子风度翩翩的三旬青年。
今日晨间他颇有些恹恹之态想是因为重伤初愈尚未及回神，现下休养了一天之后神清气爽，眉目间宛然又是神采飞扬，连那层轻浮骄躁都与廿年前如出一辙。她眼波流转，一眼便看见旁边杨康虽然神色不变，面容却似有些僵硬，心中暗笑若论故作姿态装腔作势，同辈人里倒真没一个及得上欧阳克的。便是杨康随时随地都能信口开河，脸皮却比谁都薄。
黄蓉目中灵动，笑道：“今日早间康贤弟前来郭府向我夫妇言道有事相求，现下却是小妹有事相求了。”
欧阳克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因“康贤弟”三字而僵在原地的杨康一眼，硬着头皮道：“郭夫人有话请直说。”
黄蓉伸手将郭芙拉至身边道：“小妹便想请二位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几月。”
片刻寂静之后，只听欧阳克道：“郭夫人言重了。”在始终低头看着地面的郭芙听来，这话不像是敷衍或者试探，倒像是因全然未反应过来的惊讶以至于连开口的人都不曾明了自己说了什么。
此时却听杨康迟疑道：“是因为我那郭大哥还未消气？”
黄蓉点点头道：“正是，”她想了想突然又一笑道，“却也不完全是为这个。芙儿说她很想知道襄阳城破后她弟弟妹妹过得可好。”
欧阳克神色不动，温言道：“郭夫人，你可知人太多智便容易福薄？”
黄蓉道：“小妹虽然自负聪明，这次芙儿的异样却非是凭了所谓聪明才智猜出来的，”她伸手摸了摸郭芙的头发，又给她理了理衣衫，在杨康与欧阳克看不到的角度，她目中带了苦涩：“不过是一个母亲的感觉罢了。”
郭芙抬起头，闭上眼抱了抱母亲，转过身来时微微有些脸红，低声道：“不知两位伯伯叔叔，肯不肯收留芙儿这几个月？”
杨康与欧阳克脸上都有奇色一闪而过，昏暗的室内两个女子面容姣好双眼莹然，一个是少女的明媚一个是美妇的雍容，纵是二人所历颇多也有些承受不住这两个女子的目光。杨康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嗓子：“黄帮主……”
黄蓉微微摇头道：“你该喊我大嫂才是。”
杨康怔了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目睹过黄蓉温柔地抚摸杨过的头发，说要把她一身的本领全数传授给杨过。那时他看着过儿哭得哽咽，心中却颇有些不是滋味。他不喜欢黄蓉，在那个所有人都喜欢她宠她疼她的年代他就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的才智武功皆远胜自己，不是因为她多次坏他的大事，而是因为她那么聪明，看透人心的同时却又那么轻描淡写，旁人觉着天大地大的事在她不过是天边的浮云。她有多举重若轻他便有多讨厌她的举重若轻。
她这样聪慧着、明白着、清楚着旁人的各种心思，然后张扬着肆意着以她独有的玲珑剔透轻巧从容地把江湖当做桃花岛上的小池塘，这让他羡慕，羡慕得觉得屈辱。他也曾似她这般满不在乎，他也曾似她这般随心所欲，只是最后所有的满不在乎随心所欲都凭空消失，他伸出手，能抓住的只有屈辱。
你不过是仗着你的身世背景聪明伶俐，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很多年以后，在这个世间既无完颜康也没有杨康的某一日，他以魂魄的身份听见这个讨厌了半辈子的女子求他未来的儿媳妇保住襄阳这一次，之后便携了她的人头去救过儿。仍是美目含笑举重若轻的姿态，却宛然有了份不可侵犯的端丽风姿。
那时他才相信这个女子是真心对待过儿，只是他对她依旧免不了一层芥蒂，是以这一次故人重逢，他对郭靖确不曾存了半分算计，对黄蓉却仍不自觉地防备，不为伤人，只是自保。
他却忘了，他既已不是多年前满腔算计的金国赵王府世子，她亦非当年娇憨顽皮没心没肺的桃花岛主千金。如今各自的儿女都已长到了他们那时的年岁，连横跨于他和所有人之间的那个曾经无比强盛的金国都已灰飞烟灭，少年时代的勾心斗角也该消散于时光中了。
相逢一笑。
“大嫂。”杨康从善如流地改口，眉目温和，依稀便有半分当年郭靖看华筝的样子。
黄蓉轻轻一笑，便是风情万种。
欧阳克在旁边看了半天，笑道：“郭夫人放心得下杨康，难道也放心得下我？”说着眼神在杨康身上溜了一圈道，“我虽受了点伤，收拾个没内力的普通人和一个武功平平的丫头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刚止，却被杨康横了一眼。欧阳克一愣，却听黄蓉郭芙齐声道：“没内力？”
欧阳克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黄蓉腰间竹棒一提一扬，使了个“缠”字诀指向杨康。杨康无奈一笑，反手也拔出了腰间的竹棒，与黄蓉对拆起来。才呼呼过了十来招，黄蓉打狗棒在身前画了个圈，左手便要去扣住杨康的手腕。
杨康手腕一扭躲了，道：“这打狗棒法的招式原是十几年前洪帮主传的，口诀他却只字未提。”他将竹棒插回腰间，颇有些促狭地道：“不过，我练上个十几年，纵然仍对口诀一无所知，也多少有了几分心得就是。”
黄蓉笑道：“你没了内力，使这用巧劲的棒法防身倒确是最好。”杨康一愣，脉门已在黄蓉拇中二指之间。杨康苦笑道：“大嫂你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
一旁郭芙眉间疑色一闪而过，却听黄蓉失声道：“附骨针！”
这一下连欧阳克也错愕不已：“黄岛主的附骨针？”
杨康颔首道：“正是。”
黄蓉微微皱眉。附骨针是黄药师的独门暗器，以慢性毒药淬在针上，慢慢渗进人体周身血脉。因之此法过于阴毒，早已为黄药师弃之不用。据她所知，附骨针上一次现世还是黄药师以之种于梅超风身上，令之为他办三件事。
正沉吟间杨康已缓缓收回了手腕，笑道：“大嫂不必为难。黄岛主这针上并未淬毒，原是二十年前救我性命时锁脉之用。如今留在体内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只要不动真气并没什么影响。”
黄蓉见杨康眉间坦然并非作伪，不由笑道：“原来二十年前是爹爹救了你，我还道你也是凭空蹦出来的。”
欧阳克插口道：“我怎么记得你说自己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怎么又是黄岛主救的？”
杨康面无表情道：“那你又是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还是我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的？”
欧阳克一愣，笑道：“是我的不是，都忘了当年你好似随时都要断气，黄岛主若是刚巧路过，顺手一救也不足为奇。”
郭芙听两人一个“从坟里爬出来”一个“从土里爬出来”，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黄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摇摇头，郭芙低眸抿唇，却听欧阳克道：“吓着郭姑娘了，真是过意不去。我跟杨康……咳，素来便是如此。”
郭芙一怔，摇头道：“欧阳伯伯不用客气，称呼侄女‘芙儿’便是。”
杨康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克，尽管郭芙说出“欧阳伯伯”四字的时候他不以为意，且以他一贯的得体回应了那个女子，杨康心里却仍微微一堵。转过头看见黄蓉目中亦有忧色，却听郭芙脆生生地道：“欧阳伯伯你真的比我爹爹还大么？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
杨康黄蓉沉默片刻，终于忍俊不禁。欧阳克唇边的笑意僵在嘴角，咬牙道：“郭夫人，你家姑娘该好好管教了！”
黄蓉脸上有疲惫的阴影一闪而过，一声轻笑过后只是无奈摇头。欧阳克与杨康心下了然，却听郭芙道：“你是何人，敢叫我娘管教我！”
欧阳克闻言倒是未起恼怒之心，只是看向杨康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她来自咸淳九年？”
杨康揉了揉眉心微笑：“我还说过郭大小姐今年芳龄二八，年少气盛。”
欧阳克无言以对。
黄蓉最后又理了理郭芙的衣衫，向杨康与欧阳克行了个简单的礼道：“如此，小女有劳两位了。我离开这些时间，城内恐又有军务，便不再打扰了。”她嫣然一笑道，“小妹告辞。”
直到黄蓉的背影完全消失，欧阳克才喃喃地道：“我们什么时候答应她了？”
杨康道：“我这位大嫂提出来的事情，你有没答应过的吗？”
欧阳克听他打趣二十年前的旧事也不以为意，只是转头向郭芙一笑道：“隔壁另有一间卧室，我和杨康二人去那里挤一挤，今夜郭姑娘就先在此将就一晚，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郭芙笑道：“我当然客随主便。”
欧阳克道：“如此甚好。”
杨康默然片刻道：“不早了，芙儿早些歇着吧。”说罢便伸手拽了欧阳克转身出门。
到得里间，杨康熟练地取出火折点上省油灯，顿时照得房内昏黄温暖，一灯如豆。
两人对着仅容一人的唯一一张床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欧阳克道：“黄蓉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杨康同意：“她从二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欧阳克看着床道：“我是伤患。”杨康道：“我三天三夜没合眼。”欧阳克道：“那也不差这一天。”杨康道：“我救过你几次？”欧阳克道：“你还杀过我一次。”杨康道：“你睡床。”
欧阳克摇了摇头，想说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带起了一阵晚风，一身红衣的郭芙咬着嘴唇道：“我择席，睡不着。”她见两个男子眉间神色古怪，仰首道：“怎么啦？”
杨康沉默片刻，摇头笑道：“没什么，我也择席。”
作者有话要说：2013。5。5 捉虫
☆、第二回 共此灯烛光（下）
郭芙凝视着杨康，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子眼底的明了和纵容，然后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恨不得将这双眼睛连带这个人都一起烧毁。
她方才在黄蓉的怀里哭了一整个黄昏，才决定要不管不顾再当一回天真烂漫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她向自己解说着各种理由，以试图坚定自己的一意孤行，却在这个男子温和的目光下节节败退，看清自己从前世到今生无休止的自欺欺人。他让她想起杨过漫不经心地不屑怠慢，想起陆无双伶牙利齿地嘲笑鄙视，想起程英从不曾言说却人人皆知的不满，想起那些人眼里的郭芙是如何的骄纵任性，简直糟蹋了父母闯下的诺大名号。
终究，她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代，纵然她刻意去追也无法挽回时光的狂澜。所以她再没有办法在第二次生命里依旧肆意张扬，哪怕这也许是黄蓉一生的心愿。是的，她比谁都清楚黄蓉的心愿。她从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是否和自己一样成为人人景仰敬佩的一代传奇，她只要她一生平安如意，幸福快乐。
哪怕会被旁人轻看了去也她也不甚在意，这大概是身为母亲永远摆脱不了的心情，纵是一代女侠郭夫人黄帮主也不例外。可惜她能做到的时候她不懂母亲的一番苦心，而待她明白之时，她已回不去那般的无忧无虑。既然如此，上天又何苦让她再世为人？
“无论怎么痛苦，既然活下来了，便好好活下去吧。”
低沉的声音传入双耳之时郭芙微微一颤，想要大吼大叫，却看见眼前的男子目光带着微微的心疼，像极了母亲黄蓉。只见他迟疑着拉过郭芙坐在那唯一的一张床上，柔声道：“我和欧阳，可能并不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芙儿，你要知道，当年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郭芙一怔，眼泪已夺眶而出。欧阳克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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