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华如梦 完结全本-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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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厚厚的积雪里,锦如不住的主意着脚下。积雪深埋,一脚踩下去,有陈年的枯枝落叶在脚下吱呀一响,而后猛然折断。锦如急了一头的汗,眉眼间皆是一层霜雪,易水抬手遮挡着眼前的风雪,冷宫的门紧扣着,展四已然上前去叫门,风雪声许是盖过了展四的叫声,许久没有人来开门,然而伸手一推,门却开了。
踏过破旧不堪的门槛,锦如在前头撑着伞,易水一步步的踏进了这个似是尘封在旧事里的所在。所有的悲哀,惊痛,疯癫以及死亡都会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轮番上演。冷宫的积雪比外面更深,破旧的门窗,残败的瓦片。唯有一处半新的房舍,估计也是给冷宫的看守姑姑们居住的。
易水看着那破败不堪的窗户纸,呼喇喇的向里面灌着风,易水驻足细听,可以听得见那破旧的房舍里,被遗忘了许久的女人们的呻吟或者悲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展四道,“开门。”
展四壮着胆子上前推了一推,房门死死的锁着。铜制的大锁上落了一层雪,远远看去与门上的霜雪融为一体。易水的气息沉了一沉,眼光转向旁边半新的房舍,展四便上前去,所幸那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有扑面的热气直冲而来。里头只有两名烤着火的老妪,自炭火盆里用铁钳子一面翻转着红薯,一面闲聊着一些陈年芝谷旧事。
门一开,那两个老妪已然看见了易水,再不通晓事故,也从这一身通体的气派看出个三两分。因为惶急,踉跄着跪伏到门口,连连叩首,惶恐不安,“奴婢问娘娘万安。”
易水看着那两张布满了皱纹却丝毫不见恩慈和煦的面庞,只觉得这一方天地下更令人心寒。本自不愿与她们多话,遂只使了锦如递给她们两封金子,“娘娘让你们起来,年下里只当着是给二位打酒的饷银。”
那两个老妪想是这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样多的金子,狂喜之余不由得落下泪来。头碰得笃笃的响,不住口的感恩戴德,“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易水的笑意浅薄而又澹然,轻吐了一口气,款款道,“本宫想劳烦二位姑姑,助本宫寻一位故人。”二人本自有几分为难,锦如手一松,一锭金子应声而落,恰巧滚在二人脚下。那两人便眉开眼笑,起身道,“这里的人哪里配称娘娘的故人,娘娘想找的是?”
易水心下只觉得寒凉,禁不足掩口咳了一咳,锦如一面为她抚平背襟,一壁道,“是珠镜殿萧氏。”
那两个老妪愣了一愣,展四已然不耐,催促道,“你们能省得几个人,开了门就下去吧。”那老妪脸上已然露出惊惧的神色,瑟缩缩自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门锁一动,里面却即刻响起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门上的积雪被应声震落,已然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紧紧的把着门框,尖利而又凄惨的狂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那老妪像是深谙此道,已然自门边抄起了丈许宽的木板,脸上已然横肉暴露,抽打着把着门框的女人。有的被打跑了,也有不怕疼的又挨了几板子便畏缩了下去。
易水不动声色的踏进那逼仄窄小的宫室。说是宫室,其实无异于暗无天日的牢房。充斥着枯朽腐败的气息,令人感到无比的窒息。
易水的目光逡巡在这间牢房的四下角落,身后的老妪已然收起了板子,指了指最北面的瑟缩在角落里的女人。易水迎着些微的光线,那女子长发披散,因为许久不得清洗已然打了结,身上恍惚间还是从前的服制只是破烂不堪已然看不出质地和颜色。
易水挪近了几步,那女子只是冷的发抖,易水的心胸起伏不定,目光里是看不懂的神色。许久方才慢慢开口,沉声道,“瑜妃。”
☆、第二十一章 泣尽风前夜雨铃(1) (2011字)
萧氏慢慢的抬起头来,易水心头一跳,原本娇憨明艳的一张脸透着呆滞和木讷。满面的凝脂似的肌肤上沾染着洗不净的灰尘和泥渍。明亮灵动的双眼已然写满了绝望和沧桑。数数不过是经年的光景,原本风华如伊的女子竟然被折磨成了这副摸样,令人不禁胆寒。
易水将目光里的怜悯小心翼翼的掩饰好,平和如一泓秋水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萧氏凝滞的目光里。如同疯癫一般,萧氏倏忽的半跪起身来,向易水扑了过来,一路膝行一路哭喊,“贤妃,贤妃,我没有害你的孩子,我没有害你的孩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易水看着她脸上肮脏的泥渍和灰土被眼泪冲刷出一道道浑浊的痕迹,残缺不堪的指甲突兀的张开在易水眼前,如同一双要扑杀她的手,吓得易水后退了数步,才被锦如扶住。
本自那屋子里四面透风,极是刺骨的风吹来,易水只觉得鬓边冰凉,伸手探了一探才晓得是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萧氏扑得过猛,此时已然栽倒在了地上,紧紧的抓着地上发霉发臭的稻草一步步朝易水匍匐爬行。看着她狼狈之至的面容,易水只觉得可憎,胸腹中一阵阵的翻涌,禁不住转过头向着外面干呕,一手却紧紧的钳着锦如的手臂,借以汲取几分支撑下去的力量。
萧氏哭得久了,只是大口的喘息着,稻草微微发潮,有虫子大胆的从萧氏眼前爬过,细细的触角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头。萧氏吓得尖叫一声,猛的起身后退,又蜷缩在了角落里。
易水抚平了气息,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一场最蹩脚的闹剧,激不起半分兴趣。松开锦如的手,上前一步紧紧的钳制住萧氏的手腕,手上使了十分的力气,似乎要将萧氏瘦削的腕骨粉碎在手里,随着那已然逝去的小生命一同化作粉齑。
萧氏许是吃疼,许是害怕拼了死命的挣扎,奈何易水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任凭萧氏如何挣扎也不能奈何她半分。几番挣扎她已然憋得脸通红,长久以来在冷宫里的种种蹂躏折磨,使她早已没有了反抗的资本和力量。渐渐的颓然坐在地上,手腕空悬在易水的掌间,仰望出一个狼狈的姿态。
易水冷笑一声,猛的松开她的手,萧氏被推搡了一个趔趄。易水的目光里有霜雪凝结的冰冷,抿紧了嘴唇,迸出一般的道,“你好狠。”继而站直了身躯,以俯视着萧氏的姿态,孑然的立在寒风里,因逆着光,易水的面庞有奇异的光芒,投射在萧氏的眼睛里,化作无限的惶恐。
萧氏显然是怕得急了,头面皆蹭在了后面的粉壁上,簌落落的掉了一层灰土,她的面庞上也蹭上一层诡异的灰白。萧氏拼尽了力量,终于尖叫了一声,“我没有!”手紧紧的把着墙壁,后背紧靠在土墙上,瑟瑟道,“是你自己保不住你的孩子,我没有下药,是你陷害我,陷害我!”
易水的双眼里倒映着萧氏颓败如土色的容颜,一步步的挪向她,心中的怨恨一朝迸发开来,“你没有下药,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死得有多惨,你没有孩子便要来害我的孩子吗,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就死在你手里!”易水泪光里含着掩饰不去的凄怆,紧紧的抓着萧氏枯槁的双手,牙关咬紧,定定的要将萧氏戳骨扬灰一般,“那是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易水尖利而沉痛的声音惊落了屋檐上的灰尘,萧氏已然吓得傻了,只是畏缩着,躲闪着易水眼中蚀骨的恨意,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一双脚踢蹬着,然而每挣扎一番,易水的手便又紧了一紧,渐渐手腕上勒出一道清晰的淤紫,萧氏忍耐不住,尖叫了一声,旁边栅栏里的女人不由得都朝这边看来,易水看着她们空虚漠然的目光,忽然就生出无尽的厌恶,手一松,萧氏趁机挣脱开来,将头埋在膝盖间,讷讷却只道,“我没有。”
易水缓缓的蹲下身来,伸手抚上萧氏瘦削颓败的容颜,三寸长的护甲紧紧的贴在了萧氏松弛的皮肤上,时时可以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你没有?那么是谁指使你这样害我?说出来,我救你出去。”
易水的声音里有鲜见的蛊惑,萧氏愣怔的神色被护甲上猫眼石的冰冷惊破。摇了一摇头,又摇了一摇头,企图摇开易水的手,却是如何也躲避不开去,逼得眼里落下泪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糕里为何会加了东西,我没有害你。”
易水一时气结,从喉咙里溢出古怪的笑声,手扣紧了萧氏的面庞,眉心攒了一攒,手指已然由僵直渐渐弯曲着贴合在了萧氏的半边脸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仰一仰头,易水的笑容凄楚而又冰冷。锦如眼见这一切,不由得在身后低低的喝了一声,“娘娘。”
易水静默的立在当地,北风呼啸而过,吹动了破旧的窗纸,扑啦啦的轻响。努力压抑着心底的苍凉,目光哀凉如同死水,定定的看着蜷缩着得萧氏。忽而一声尖利的笑声贯穿了耳膜,易水心神一动,转过头去,远隔着两道栅栏,却是一个形同疯癫的女子,雪白的脸,突兀的长如发髻的眉,血红的唇,攀抓着栅栏,远远的看着易水,“贱人,你也有这一日,贱人。”而后便又是形同痴癫的疯笑。
易水极力的辨认着她的面容,那避无可避的熟悉逼近了易水脑中最后一根神经。几乎是脱口而出,“丽妃!”
☆、第二十一章 泣尽风前夜雨铃(2) (2207字)
陡然相见,易水的心底也衍生出无尽的惊诧,慕容氏狠狠的抓着那木栅,指甲几乎深深的刻进糟木里去。只狠狠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易水震荡的心神却因着这一句安稳下来,不由得溢出一声轻笑,“是么,这句话本自该由本宫来说吧。”上前几步,借着屋顶残露下来的一点微光,微微凝眸,微微的展开一抹笑意,“若不是本宫亲眼所见,也不会知晓你如今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
慕容氏显然是恨极了,身子向前猛力的倾着,易水却只是隔了一射之地静立在一处,淡淡的噙着笑意,缓缓道,“慕容氏当年烜赫一时,而今父母族人尽数殁了,本宫很是惊讶你活得还这样好,丽妃。”最后的两个字易水说的格外的刻意,带着轻浅的嘲讽。
慕容氏只隔着栅栏,对易水怒目而视,厉声道,“我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贱人,你害得我一族不得善终,你不得好死!”
易水微微的摇一摇头,发间的赤金凤含牡丹轻轻摇摆在耳畔。易水的眼眸似有似无的扫过丽妃诡异可怖的面庞,缓缓道,“本宫已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是死在你的手里。慕容氏一族嚣张跋扈,居心叵测,即便没有我,皇上也早晚会将慕容氏一族斩草除根。”这话说得极重,句句带着慕容氏不可承受的伤痛,言犹未尽,她已然掩面跪坐在了栅栏前。
易水看着她经过刻意修饰的面庞,回忆着初见慕容丽妃时,她那样的明艳娇娜,婉转不胜,忽然就品度出几分女子的悲哀。心神动摇,沉了声音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被迫发往土布;若不是你,我父亲又怎会死于非命。你只道我害了你慕容一族,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中了皇后的埋伏,才至于族人至亲沦落衰亡如斯啊。”
慕容氏的肩膀微微的一颤,极快的抬起头来,瞪圆了双眼,苍白的面容上写尽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易水淡淡的看着她翻覆不定的变换,心底无来由的生出一分疲惫,转身的一刹那,丽妃却忽然喊了出来,“皇后,都是皇后!”
易水的脚步一凝,唇边绽放开一抹凄凌的笑容,“丽妃,事到如今,你便是百般指证也不会使当年含元殿的冤屈再加诸在旁人身上了。”易水停了一停,思及方才太后宫中的一番折辱,微微蹙眉,“更何况是那六宫之主,母仪天下。”
慕容氏狠狠的叩击着栅栏,发出笃笃的闷响,神情越发的急切起来,“是皇后,都是皇后。是皇后许诺我除了你可保我慕容一族荣华富贵,是皇后,是皇后,皇后恨毒了你!”
易水的神思深深的被慕容氏凄厉而飞快的语句矍在一处,几乎动亦不曾动。身后慕容氏已然笑出泪来,冲刷开覆盖着的雪白,露出颓丧枯败的神色。额头贴在粗糙的木栅上,反复的念叨着,“是皇后,是皇后。”
易水如同溺水已久的人,豁然从慕容氏的话里惊醒过来。皇后,是皇后。慕容氏猝然喊出的那一句,抽出了易水的心肠,由着一双手揉捏搓碎,化为灰烬。默默立了一晌,翻转身来看着慕容氏,身后的裙裾霍然扫过满地尘埃,如同猛然绽开的绿叶,点缀着这人间地狱的灰暗。
“我的孩子,至始至终,也是皇后,是不是?”慕容氏颓废的依偎在墙角,不知是冷还是恐惧,只是浑身发抖,原本尖利的声音也带着颤音,缓缓道,“皇后恨毒了你,怎么会让你有自己的孩子。”易水缓缓的闭上眼睛,冷宫里沉积了的混沌的气息浓烈了脑海里的沉痛。站在木栅前,目光扫过角落里蜷缩的萧氏,只觉得脚下轻浮,恍然里扶住了锦如,阖目半晌方道,“回宫,回宫。”
最后一句说的已是十分的无力,淹没在慕容氏凄惨的笑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