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华如梦 完结全本-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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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看着嫔妃的车辇一字排开,已然有眼尖的嫔妃看了易水的车辇先屈膝作下礼来。颔首算是还了礼,一路悠悠的步伐,自寿康宫前拾级而上,为首的宫人已然通传了进去。
“延英殿贤妃到。”易水的眉头微微一蹙,连锦如亦不觉捏了一把汗,年下里太后若是不允,当真是半分颜面也无了。
宫门吱呀一声两侧打开,迎面却是悫妃,易水见了她一袭海青色襦衫下着着碧色襦裙,鲜见的光鲜明艳。不觉一笑,悫妃亦极是欢喜,伸手挽了易水道,“太后等着呢,快些进去罢。”
易水不由得意外,只挽了悫妃一路由着游廊进了寿康宫。寿康宫本自在大明宫内廷外西路,三进外殿,东西北三面皆有夹道。西夹道多为宫人居住,南端寿康门琉璃镶嵌,过了东西面阔三配殿,正殿已然在眼前。易水心下不由得忐忑,悫妃回首唇边眼角皆是温和笑意,“别怕。”
易水惊赞其心思细密,体察周全。不由得一笑回应。碍于礼数,悫妃已然松了手,一先一后与易水进了正殿。易水听得内里偶尔说笑言谈,一派喜庆景象,心下稍安。按着规矩俯身叩拜了大礼,道,“臣妾延英殿易氏叩请见过太后。”
殿里肃了一肃,易水双膝着地,硌得生疼,却是一动也不曾动。太后手里攒着佛珠,抱着皇长子宸济玩耍,目光扫过易水,足有半刻方道,“唔,起来吧。”
易水不动声色的起了身,才见皇后已然先行至此,此时安坐在太后左下首,替太后抄录着佛经。自小产后本自瘦弱,此时跪了半晌只觉得双腿无力一般,颤巍巍立在当地。
太后手里的佛珠咯的一响,落在了地上。因离着不远,易水不由得蹲身将佛珠拾起,跪地奉与太后。复要起身,太后却开口缓缓道,“贤妃好像清癯了,看着十分可怜呢。”
易水不由得太后这般问起话来,只得勉强的一笑,道,“多谢太后垂怜,臣妾不堪孱弱,不曾时时侍奉与太后,臣妾有愧。”
太后像是极其欣慰的神色,一面剥了栗子与宸济,一面缓缓道,“贤妃口舌倒是乖巧,怪道皇上一心都在你身上了。”
易水只觉得这话不像,跪地叩了一个头,复起身道,“臣妾愚钝,枉负皇上错爱。”太后自易水手中接过佛珠,手上的护甲熠熠生辉,落在易水眼中却是无可比拟的清冷。只听得太后道,“你倒是聪明。”目光扫过在座十数位嫔妃,复道,“听说贤妃前些日子小产了,闹得好大的官司。”
一语既出,在座嫔妃无不唏嘘议论不已。易水身上猛的一抖,易水的泪几欲要落了下来,将心中的浪潮平一平,再平一平,不得已垂下头去,下颌几欲要碰上领口的绒毛,静默许久方才低低答道,“是。”目光不再直视太后,心中寒颤无以复加。太后的声音里却夹杂着不可小觑的威严,淡淡道,“抬起头来。”
勉力的抬首,泪光泫然于眼角,却迟迟不敢滑落。太后镶嵌着南海珍珠的护甲托住了易水的下颌,定神看了一看,方嗤笑道,“哭什么。若是皇上看见了,岂不是以为哀家欺负了他心爱的人吗?”
易水心下虽是忍无可忍,却不由得心性,只得权且应付道,“皇上泽被六宫,臣妾不敢擅专,太后明察。”
太后的鼻息翕动,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易水从前或多或少听得太后当时日里为敬宗皇后时的手段权谋,却如何也想不到以如此心性如何能够日日礼佛而自安。
下颌一松,太后已然放了手去,重复着易水的话语,“泽被六宫?贤妃原来亦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松手让宸济独自下地玩耍,太后却是意态神闲,道,“不敢?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易水膝下已然麻木了,唯有木然的跪地伏首道,“臣妾惶恐,万万不敢擅专皇宠而不自知。”
太后却是没来由的带了几分薄怒,不过须臾便恢复了平和神色,“哀家听得贤妃已然不能生产了?”易水的心如同万箭同攒一般,生生的逼出眼底心底掩藏的惊痛,已然料及太后今日招了自己来的目的,只得颔首道,“是。”
太后一边逗弄着济儿,一面道,“皇家向来看重子嗣,因着你小产,皇上连济儿病了亦不得看顾,你还狡辩不曾专宠,该当何罪!”说着放手让济儿自己下去玩耍,向着皇后的方向道,“你来说。”
皇后本自用心抄录佛经,恍若对眼前情境充耳不闻,唯有此时方才端庄起身,垂手侍立,道,“臣妾在。”太后一向不得意皇后,亦常常有呵责于大庭广众之下。“贤妃的话你听见了。自今日起裁撤了贤妃的绿头牌吧。”
皇后闻听此言亦不由惊笃不安,猝然抬首,却是悫妃道,“太后,这恐怕于事不妥。”太后也不理会悫妃,目光坚定而深沉,淡淡道,“悫妃是说哀家行事不妥吗?”
悫妃本自不十分受太后待见,此时被太后一番追问,唯有道得一句“臣妾不敢。”便退回座位,垂首安坐。皇后眼见的太后面有不虞,也不敢再劝,屈膝欠身,道了一声,“是。”太后方才作罢。
☆、第二十章 蔷薇影暗空凝伫(2) (2011字)
易水不意太后竟然以此为要挟来惩治她,只觉得好笑。跪在当地,已然忘了膝下酸疼,只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太后最见不得的便是易水这般的神色,因离着近,易水可以清晰的辨别出她越发不能平和的气息。不觉唇边微微展开一抹笑意,俯身跪地道,“臣妾多谢太后教诲,谢太后隆恩。”
太后显然是气急了,本自惩戒易水的心已然灰了大半。手里的茶盏重重的磕在炕沿上,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太后一惊不小,举手指向易水,狠狠道,“你,你。”举座嫔妃皆是惊惶不安却忽然听得门外有宫女通传道,“圣驾到了。”悉数嫔妃皆起身相迎,太后的目光恨不能将易水抽皮鞭骨一般。碍于皇帝跟前的情面,到底是作罢了。
皇帝阔步进了寿康宫正殿,目光先扫过正堂里长乐敷华四字御提,而后才躬身施礼,向太后道,“儿臣见过母后。”太后余怒未消此时也不好发作,只淡淡的哼了一声,叫了皇帝起来。
宸煜起身,目光一扫便见得易水跪在当地,神色清冷,一只竹丝白纹的粉定茶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不由蹙眉,目光看向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向来碍于是皇帝并非亲生,与其虽道是母子情谊,也不过是隔着宫里的规矩,彼此相见唯有客套。见皇帝相询,也不好太过苛责,遂掩饰道,“无碍,一只茶盏而已。”
宸煜见得阖宫嫔妃皆或坐或立在当地,唯有易水孑然一身,跪在太后脚下。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挨着太后坐了,道,“宫人服侍不小心,儿臣再换一批给母后吧。”说着一伸手拉起易水,关切道,“夙卿身子并未痊愈,怎么反倒跪在地上了。”
易水只觉得身上一轻,被皇帝拉了起来,心下惊疑皇帝竟不避讳,直当着太后唤起了素日的狎昵称谓,更何况下座嫔妃已然议论纷纷。皇后亦觉得不像,轻轻在皇帝身后咳了一咳,众嫔妃方止住了。
太后眼见得皇帝偏袒,心下颇为不豫,索性挑明道,“哀家听说贤妃身子常常有恙,特地停了她的流水牌,也有助于她休养。”宸煜闻听太后如此作为,已然不快,只是轻轻自唇齿间溢出一声笑,道,“母后如此疼惜贤妃。”
太后情知皇帝不悦,索性垂下眼,慢慢的拨弄着护甲上的八宝攒珠,额间玳瑁葳蕤生出凛凛寒意一般。许久才缓缓道,“皇上子嗣绵薄,怎好再因一介女流,耽误了江山社稷。”
话已至此,明着是要皇帝冷落了易水,为自己回护。宸煜不由得心中冷笑,嘴上却道,“儿臣不能时常尽孝于母后膝下,还要令母后担忧儿臣社稷江山,不能安心静养,是儿臣不孝。”
太后面上一愣,不意得皇帝回护易水至此,不由得冷笑,目光狠狠的看向易水,冷言道,“哀家也不过是瞎操心。到底江山是皇上的,哀家不过是依仗着风烛残躯,苟且度日罢了。”
易水垂手侍立在一侧,因离着两人近,只觉得太后虽与皇帝名为母子,却是隐隐的空气里有两相对峙,高居不下的态势。然而皇帝却好像是真心回护自己,再漠然置之,也博得了几分感怀,不由得抬眼看向皇帝,目光盈盈浅浅带了几许泪光。
因是年下,皇家最注重和睦安乐,以此为天下表率。到底是苏永盛受了皇帝一眼,垂手道,“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及诸位娘娘。丹凤楼已然准备好了,奴才等请太后皇上移驾。”
宸煜闻之朗朗的一笑,起身向太后躬身施了一礼,道,“今日除夕,儿臣请母后与儿臣同往丹凤楼,与万民同乐。”
太后此时的心灰却了大半,哪里还有同乐的心思,一手抚了额头,淡淡道,“哀家不惯久居筵席庆典,皇上代哀家与万民同祝同乐便是了。”
宸煜也不勉强,躬身答了一声是,继而唤了苏永盛上前,道,“将今日馔饮一概多奉一份与太后,另外开宫门让御医进来照料着,不许偷闲。”言罢,又施了一礼,向皇后道,“那么,皇后代母后为万民垂范吧。”皇后面色惊了一惊,看视了太后一眼,旋即颔首道了一声,“是。”宸煜目睹而丝毫不以此为意,率先带着人去了。
一干嫔妃早已看直了眼,呼喇喇的屈膝施礼,恭送帝后。待皇帝走后,看向易水的目光里不由得夹杂着羡慕嫉妒。易水只觉得背后有一缕目光里隐隐的带着不可磨灭的恨意,看得如同芒刺在背,不由得微微转身,含笑垂手。太后不意皇上竟然如此包庇易水,早已是怒火中烧,从鼻间重重的哼了一声,甩开上来搀扶宫女的手,一径自入了内殿去。
易水的唇边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虚浮里带着几分平和。搀扶了锦如,略仰一仰头,膝下纵然酸疼,仍勉力的站直了腰身。锦如于一旁伸手搀扶,低低道了声,“娘娘。”易水摇摇头以示无碍,也不理会众嫔妃复杂的目光神情,率先离了寿康宫。
轿辇停在了寿康宫北角上,易水在锦如搀扶下甫到了北角,天上纷纷扬扬却落起雪来。易水驻足停了一停,侧头听着雪声落在瓦檐上的淅沥轻响,忽而只听得内殿方向,迸然一声炸响,接着有宫女劝慰言语道,“太后息怒。”。雪渐渐大了,易水含着罕见的轻柔笑意,屈身上了轿辇,展四顶着雪,微微眯起双眼,低低道,“娘娘起驾。”易水挑帘看着寿康宫的落雪,寿康宫了无声息。
☆、第二十章 蔷薇影暗空凝伫(3) (2264字)
展四在风雪里护着轿辇一路前行,雪渐次的大了,吹的睁不开眼。紧跟在轿辇一旁轿帘厚实的遮盖住了漫天风雪。展四一手遮挡着飞扑到面上的雪,一面道,“娘娘,丹凤楼快到了。”
易水在轿辇里只听得外面风雪自耳边呼啸而过,展四的声音含混在风雪声里,掀开棉帘,看看漫天风雪,对展四道,“去冷宫。”
展四双手护着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瑟缩着身子,躬身在轿辇前,易水的眸光自缝隙间扫过。展四才恍然自己并未曾听错了半分,愣怔了一会才道,“去冷宫。”
锦如在辇内亦是惊疑不定,易水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在空气里凝结成久久不曾散去的白霜。“丹凤楼的人,本宫可以一个不见。冷宫里的人,本宫非见不可。”
锦如想了一想,目光里有一丝光亮闪过,“瑜妃?”
易水累极了,向后靠了一靠。微微阖目,心下有抽空的疼痛,瑜妃,瑜妃。尽管是一场骗局,然而珠镜殿的一切恍然如一场噩梦。屡次听说珠镜殿封宫后并不安稳,直会将那凄恻心肠的哭泣印进心里,混同着小儿的哭泣,声声缕缕无可忘怀。
冷宫在大明宫的最北端,因着长年日久没有人来往,去路上的积雪足以淹没了人的脚踝,轿辇上的易水亦坐得很不安稳,如同颠簸一路而来的过往,带着无可平息的寒意,侵蚀着易水的胸怀。
锦如将手炉里添了新炭,塞在易水的手里,又为她紧了一紧身上的丝绦,“娘娘小心坐稳。”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担忧,易水忽而便十分的感怀,握了锦如的手道,“当年往土布去的路,艰险比之而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锦如自心底溢出一声轻叹,发鬓上唯一的一支缕金发簪随着颠簸的车辇上下摇动。她不晓得一别六年易水在异域吃了多少苦,然而终有这一日,终有这一日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却又是如同脚下的路这般飘忽不定。
轿辇重重的一沉落在了一处,锦如不禁掀开棉帘,却是展四冻得通红的脸,嘶嘶哑哑道,“回禀娘娘一声,到了。”
易水径自打开车辇的门,一阵寒风吹过,吹皱了她平静如水的容颜。锦如一壁为她阻挡着风雪,一壁撑了伞,口中不住道,“娘娘小心。”
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厚厚的积雪里,锦如不住的主意着脚下。积雪深埋,一脚踩下去,有陈年的枯枝落叶在脚下吱呀一响,而后猛然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