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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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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碧落重见 。。。 
 
 
康熙十六年的冬天像是来得格外的早,才只是晌午过后的光景,天色便已不声不响地晦暗下来,北面沉重地铅云低低地垂着,朝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铺天盖地的挤压过来。八角殿上灿然生晕的琉璃瓦被冻得没了颜色,只有丝丝怪异凛冽的风从檐角划过,有如嫠妇那绵延不绝的呜咽。
诺敏独自一人坐在慈宁宫西厢暖阁的窗下软榻上,远山眉,芙蓉面,手在雪白的狐皮暖袖中冻得没了知觉,只听见耳畔飒飒的雪珠子敲在窗棂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忽近忽远,雪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映到床榻上。
记得在科尔沁草原的时候,每到隆冬雪至,触目也尽是这样白茫茫的一片纯净,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身边睡着了一般,那样安宁祥和,就算是凛冽的北风也氤氲着清爽舒畅的温情。然而在紫禁城里,透过那高耸入云的宫墙,勉强入目的也只有铅色的一线天空,单调突兀,仿佛是在提醒着自己又一轮韶华的流逝。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也不可能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在无边绿茵上策马扬鞭的博尔济吉特诺敏,不再是恣意翱翔九天的洒脱百灵鸟,而是被禁锢在世间最华贵金丝笼中的断羽,太皇太后跟前由苏麻喇姑亲自调教的贴身女官敏敏。
盛极而衰,宠辱不争,这是诺敏入宫以来嬷嬷对她说得最多的话。从科尔沁走出来的老人,历经三朝,眼底沁出的水波也渗透着睿智。或许是因为血脉乡情,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汗王阿爸临行前的内外打点,自记事起诺敏便跟在苏嬷嬷的身边,随她一道侍奉儿时阿爸时常挂在嘴边的传奇美人——科尔沁草原上的“福灵阿”,与自己同宗同族同姓的太皇太后。枯守偏安于紫禁城一隅的慈宁宫,终日里缭绕着檀木绵延的枯乏香气,陈黯的颜色,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衰颓。
然在诺敏却常常为此庆幸,抽身安居不问世事,才能够躲避那回廊深处无形的刀光剑影,脱身于前朝的暗流汹涌,而更因为太皇太后这一张无可撼动的保护伞,自己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才真正能够享受一方宁和天地。
这一年的冬季有着不一样的寒冷,火盆中添了再多再好的焦炭,也暖不了任何一丝的空气,所有从体内呵出的热气都冻成了冰,荒芜着温暖的记忆,凋谢成庭院里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的狰狞枝桠。
门外的沿廊上传来哒哒的脚步,一声比一声迫近,很快的到了跟前。诺敏连忙站起身,绣满双福的厚实门帘刚刚掀开一条缝,苏麻喇姑亲自指派给自己的使唤女官蕙殊便跺着脚跳进来,带进了不少飞散的雪花。
诺敏看她双颊被冻得通红,连鬓角都被朔风吹得散乱,连忙转身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问:“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蕙殊笑嘻嘻地冲她咧一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说:“梁公公适才派冯毅过来传话,叫姐姐赶紧过去一趟。”
诺敏心里咯噔一跳。梁九功身居乾清宫总管高位,行事向来圆滑利落,能知进退,又颇得皇帝信任,究竟是怎样麻烦的事情让他都直叹束手无策?
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头一晃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诺敏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斗篷,问:“回过嬷嬷没有?”蕙殊摇摇头:“冯毅来得急,说那头离不了人,只让我来通知姐姐,自己早已回去了。”
诺敏听了这话,心底怀疑又坐实了三分,当下不敢再耽搁,吩咐她:“拿上伞,去见苏嬷嬷。”蕙殊想了想,忽的“哎呀”一声:“姐姐忘了,这会儿太皇太后才歇下午睡,只怕苏嬷嬷在东暖阁陪着呢。”
她的声音里早已带上了一丝疑虑忐忑,毕竟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打扰太皇太后清修。可事急从权,梁九功自己手下的心腹都等不及向诺敏传话,万一当真事态严重……诺敏不敢再想,咬一咬牙,斩钉截铁:“顾不了这么多了。”说着自己掀了门帘,一阵劲风刮过,脸颊顿时像被割裂开来一般,生生作痛。
那头苏麻喇姑正在准备太皇太后午睡的暖榻,倒不曾料到诺敏此刻造访,言语中带了三分嗔怒:“一早交代过你这个时候不必过来伺候,若有什么差遣我自会派人过西边去叫你。”
诺敏低着头福了一福,刚欲开口解释,却听里间传来老祖宗懒懒的声音:“可是敏敏过来了?”
苏麻喇姑朝诺敏瞪了一眼,转身掀了帘子进去。诺敏自是会意,乖觉地跟在她身后。
东暖阁里熏风阵阵,上好的檀香木混合着安神定气的香樟气息,让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也不自觉地跟着松快起来。太皇太后半倚着榻上的软枕,茶几上的点宣水仙还未修剪完善。自从皇帝亲政以来,这位铁腕半世精明凌厉的女子便不再过问政事,只是闲居在慈宁宫中修剪花草,偶尔去南苑踏青散心,仿佛只愿就此享受自己迟到多时的晚年恬静悠然。
诺敏在榻前跪下行礼,太皇太后眯起眼睛看了看,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向苏嬷嬷说:“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丫头可是越长越水灵了,倒还有一两分像我年轻的时候。”
她连忙道:“老祖宗谬赞了,敏敏愧不敢当。”太皇太后慈爱地笑了笑,“如何不敢当?都说科尔沁出美女,何况你阿爸的家教甚好。”
老人坐在榻上向她招手,诺敏依依上前,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奶茶。太皇太后抿了一口,问道:“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皇帝那边又有了什么事情,梁九功没法子摆平了罢?”
一针见血,苏麻喇姑怔了一怔,回眸望向她。诺敏退后两步,屈膝行礼,“太皇太后明鉴,既是梁公公有事相求,想必事关皇上龙体,亦是敏敏分内之事。只是敏敏终究是慈宁宫的人,不敢擅专,特来回禀老祖宗及嬷嬷,也好讨个示下。”
她已尽力将话说得极为稳妥,饶是如此,太皇太后的眼风还是微微有变。然不过是一瞬,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早已恢复了最初的和煦温情,“哀家知道你是好孩子,知道分寸。”说着转头吩咐苏麻喇姑:“派个人,跟着敏敏过去看看,玄烨那孩子究竟又出了什么事?回头把梁九功叫了来,我有话问他。”
通向乾清宫的宫道在这样的雪天愈发显得分外漫长,纵使诺敏穿着新做的浅紫鹤氅,又有蕙殊在一旁撑伞,走到廊檐下也已经衣襟微湿。翻卷着的风时不时地吹落一两星细散的雪珠,守在殿前的宫女见了,连忙走上两步,福了一福,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姐姐总算是来了。”身后的一个早已掀了帘子进去传话。
莫约片刻功夫帘子再度被掀开,却是梁九功走了出来,赔笑着问候:“大冷的天,朔风寒气,又劳动姑娘跑一趟。”眼光从一旁蕙殊擎着的伞上悠悠划过,又问,“姑娘可是打太皇太后那儿来?”
诺敏点一点头,“老祖宗听说皇上这两日胃口欠佳,连睡觉也不安稳,所以特意遣奴才过来看看,若是缺了什么也好早些补齐了。要知道在前头当差比不得旁处,皇上的龙体是头一要紧的。”
梁九功叹了一口气,默默望了诺敏一眼,言语中大有深意,“奴才当了这么些年的差,又怎的不明白这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只是这缺的东西实在有限……姑娘冰雪聪明,这其中的关窍……”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不再继续哀叹,转身打了帘子引诺敏进去。
窗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飒飒地击打着窗棂,养心殿里明黄色的灯光也像是被惊到了一般,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模糊着隐去了大殿里的一切陈设。那居高临下坐在金黄龙椅上的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仿佛是睡着了,整个大殿安静得有些清冷,只留下明黄色的彤彤灯光,柔柔地给冰冷的器具镀上一层暖意。
手边的灯花又是一爆,诺敏拔下簪子,走到烛台前将它微微剔亮。那骤然明艳瑰丽的光亮,落到墙上墨香四溢的画卷上,朝珠华冠压着郁郁的鬓发,那一枚殷红的朱砂记若隐若现,耳口月明珠灿然生晕,映着半侧清雅秀美的轮廓。
“谁让你进来的?”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像是在梦里,皇帝迟疑地低唤一声。
诺敏连忙转过身去行礼:“敏敏给皇上请安。”温言巧语,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低柔。皇帝愣了一愣,眼中原本冰封的冷寂缓缓散去:“是你啊,起来吧。”
她停一停,却依旧是半蹲着身子:“敏敏无诏擅入,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抬头看了诺敏一眼,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你从老祖宗那边过来。老祖宗近来身体可好?”她听得此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回道:“回皇上的话,一切都好。近来花房中的水仙正当季,太皇太后时常叫苏嬷嬷同敏敏一起修剪,说是等开整齐了便给皇上送一盆过来。”皇帝点一点头,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你手巧,修出来的定是好看的。”
她福了一福,这才起身道:“谢皇上夸奖。”转身又从带来的食盒中取出几碟点心放到案上,“太皇太后听说皇上为政事忧心,晌午也没好好进膳,所以特意吩咐敏敏交代小厨房准备了些点心送来。还请皇上赏脸尝尝。”
皇帝只是低着头批阅奏章,眼睛也不抬一下地回绝:“撤了吧,朕不饿。”
诺敏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皇上不肯赏脸,若是回头老祖宗问起来,敏敏可又要挨苏嬷嬷的训斥了。”这样的语气确是略带放肆。梁九功在珠帘外偏着半个脑袋,手边的拂尘艰难觉察地晃了一晃。诺敏只作不见,目光直直平视着案上那一方九龙端砚。
皇帝抬起头,眉梢一挑,“少在朕跟前耍嘴皮子。况且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你是苏嬷嬷带大的,她又那样疼你,怎会下手责罚?”
语气威严有余,训斥不足,诺敏听出他已有了三分松动,身后的梁九功素来自持,这时候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从名义上论这侍从女官不过是比普通宫婢略有身份的宫人,就算是深得圣宠如梁九功顾问行也不敢在皇帝更前指手画脚。但对诺敏而言,这位同自己一道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一道由太皇太后教导成材的九龙至尊倒更像大事威严小事随和偶尔还略带一两点残存任性的兄长,面对自己小妹妹的撒娇叨扰只是束手无策。
她端起盛着茶点的托盘走上前去:“皇上这是在敷衍敏敏呢!若等回去讨了苏嬷嬷的责罚,皇上必定要不认账。”
皇帝一怔,终于无可奈何地搁下笔,抬起眼来瞪着她:“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犯得着跟你这个小丫头撒赖?”说着转头训斥立在帘外的梁九功,“又是你搞的鬼!”
梁九功哭丧着脸躬身赔笑:“皇上已经没日没夜熬了三四个晚上了,奴才也是担心皇上的身子,自己又本事低微,这才只好去请敏敏姑娘过来帮忙。”
皇帝哼了一声:“倒是很少听你承认自己没本事。”
梁九功讪讪而笑。自打仁孝皇后芳魂远去,皇帝的喜怒便愈发阴沉难测,自己虽说在御前侍奉多年,却也只能算得上是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哪里敢妄测圣意?幸而诺敏有这样的脸面,一同长大的年少情分,清丽聪敏,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这位九五之尊纵使在旁人跟前说一不二,对着老祖宗到底还是温顺乖巧,也就肯听这小丫头的劝。一边想着,一边上前试那盘诺敏奉上的茶点。明黄色的旧瓷碗底纹着团龙祥云花样,衬着那一簇簇碧玉清亮的透明小饺儿,香远益清,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
皇帝懒懒地笑着看她:“被这些个折子折腾得头昏脑胀,早没了胃口。现在被你这样一勾倒真有些饿了。”诺敏别过头去,说:“皇上勤谨朝政。是敏敏的不是,原不该送这点心来让皇上分心。”
这话里带着三分赌气,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借来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说话。梁九功手上抖了一抖,赔笑道:“姑娘也是一片苦心,皇上英明,必定能够体谅。”皇帝嗤笑一声,抬手在她额头一敲,回头向梁九功道:“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定又是老祖宗的意思,让她到朕跟前来闹一闹,好解这两日的疲乏。”
说话间布膳已毕,皇帝也不细看,略略一闻,问道:“究竟这里头放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像那御膳房送来的甜腻腻的,只是清爽。”
诺敏原本静静的立在一旁,听他这样一问,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开口:“皇上不记得了?”
皇帝一愣,不明所以:“不记得什么?”她叹了口气 ,言语幽幽,像是窗外飘渺四散的飞雪一般,从凝冻成冰的空气缝隙中渗透出来:“这道点心的做法,是仁孝皇后交给奴才的。”
殿中一时静得出奇,那样令人窒息的尴尬,仿佛黏腻蜿蜒的胶水,连呼吸都不敢。只听得手边灯烛的芯子又是一爆,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原本阴暗的罅隙角落蓦地亮了起来,映着彤红精致的苏绣幔帐,晃晃悠悠地透着零星的寒意。
梁九功早已吓得跪倒了地上,诺敏怔怔地望着跟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停驻半晌,也跟着屈□子。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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