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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花月正春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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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翩翩羞赧万分,下牙床,穿绣鞋,与安戏蝶走出门来。
  此时,正是将暮未暮的黄昏时分,夕阳还未完全隐没,正拼了全身的余热给晚霞染上最艳丽的胭脂;淡白色的月亮已自东方冉冉升起,犹如一位刚刚起床慵自梳头的少女,别有一番淡雅的风情;由西自东的云朵层层叠叠、交错变幻,从浓艳渐渐过渡到清淡,到了天边,成了一抹青白色,与含翠的远山连成一线……凉爽的风从远处而来,携带着浓郁的玉兰花香,盈满整个院落;八角亭内早已摆上中午未来得及享用的酒菜,老夫人的嬉笑声、小顺子的吵闹声和姬姑姑的大嗓门混在一起,亦成了一道风格独特的菜肴。
  两人相视一笑,欢欢喜喜地携手走向八角亭……
  这样的时刻真像是一个梦呀。如果真是梦,但愿永远都不要醒!
  第十章
  谢幽娘是七月初离开聚贤庄的,一路宝马香车、钗环成队;天大亮才起身,天未黑便投宿。走走歇歇、消消停停,到达永州时已是七月中旬。唐笑尘默默无言,一直将她送至小洲边。谢幽娘心神不宁,欲言又止。
  唐笑尘自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当下驻足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唐某就此停步,再不远送。夫……姑娘请自珍重。”
  谢幽娘闻言,满腹心酸,竟颇觉不舍。愁锁眉头,珠泪盈眶,不发一言。
  唐笑尘只道她牵挂的是别的事,长叹一声,自袖内掏出一封书函,交于她的手中,道:“我既已答应你,自会成全到底。你一直想要的休书便在此了。”说罢,踏上小舟,吩咐开船,头也不回,扬帆而去。
  江面上,船儿越行越远,越变越小,起初还有轮廓可供辨认,渐渐地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到最后再不可寻见,只剩波涛滚滚的一江水,蜿蜒而下,流向未知的远方。
  谢幽娘惶恐得要命,觉得自己像个被抛弃在荒岛的孩子,无依无靠;像只失去了窝巢的小鸟,无处容身;像一间断了顶梁柱的房屋,摇摇坠坠。伤心不过,靠着一株木兰树,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意识到再不会有人来劝阻安慰,才略略止住啼声。抽抽搭搭地将湿了的信函细细折叠,塞入袖中;又自囊中取出镜匣,强整欢容,化了一个素雅的兰妆。这才举目观看,在遍地的芦苇中寻出一条羊肠小道,战战兢兢地走上去。磕磕碰碰地行了老大一会儿,才看到一座小小的院落。更打起十分的精神,整衣理裙,抚发弄簪,自认为十分妥帖了,才徐步而行,走入院中。
  姬姑姑正在廊前打扫,闻得动静,抬头观看。见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少妇,不由又惊又奇。放下扫帚,迎上前,正欲问话,谢幽娘已颤声叫道:“姬姑姑!”
  姬姑姑老半天才认出她来,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又哭又笑道:“你真是那个我一手带大的小丫头吗?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姬姑姑都认不出来了!”
  谢幽娘想哭,又怕冲掉脸上的胭脂,强忍泪水,推开她,道:“姬姑姑,师兄呢?我爹爹和妈妈呢?”
  姬姑姑一抹泪水,拉住她的手往老夫人房里跑,口里不住叫道:“老夫人!老夫人!快看看谁来了!”
  老夫人睁眼看看谢幽娘,又皱眉看看姬姑姑,颇有些责怪的意味。一闭眼,又去拈佛珠念经。
  虽然她用黑纱巾蒙面,谢幽娘却早已自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认出她来。再顾不得仪容,双腿一软,跪在老夫人面前,哀哀哭道:“娘!幽儿回来了!”
  老夫人全然不认得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嚷嚷道:“你不是我的幽儿!你不是我的幽儿!我的幽儿是个小女孩儿,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幽儿?你不是!你不是!”
  谢幽娘惶急地抱住她的肩膀,叫道:“我是幽儿!我是你的幽儿呀!”
  “不是!不是!”老夫人哭叫起来。使劲推开谢幽娘,站起来,跑到姬姑姑身边,惊恐地道:“妹妹,快叫她走!快叫她走!她要把我的幽儿抢走了!”
  “好好好!”姬姑姑连声应允,偷偷地朝谢幽娘使个眼色。谢幽娘会意,抽噎着走出门外,靠在门墙上,依稀还可以听到姬姑姑的温言软语。
  不久,老夫人的哭闹声渐渐小下去,姬姑姑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走出来;直接将谢幽娘带到客厅,不等她询问,自发地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出事那天我去了山中采药,你还记得吧?”见谢幽娘点点头,便接着道:“原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不期在路上遇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姐妹,相谈甚为投机,不觉天晚,只好就便去她家住了一宿。谁料次日回到村中,却发现一切都毁了。到处都是烧焦了的树木、房屋和……尸体……”似乎再一次被那幕重现的场景所震慑,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发疯了似的往家里跑,却只在门前大石头下发现血肉模糊的夫人,而老爷……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谢幽娘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姬姑姑亦是腮边堕泪,用袖巾擦擦眼角,道:“接着,我又在小河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安小子。费尽千辛万苦,我将他与老夫人带到湘西,找老家人帮忙,才救活了他们,可惜老夫人却因此遗下个疯病。”
  谢幽娘抬起泪眼,问道:“后来你们又怎么来到了永州?”
  姬姑姑道:“我们仅有的一点盘缠都用尽了,很难生活下去。幸好小子勤谨,将我姬家的武学学个磬尽,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凭着这个在永州谋了个护院的差事。之后,他又结识了一个什么老板和什么闲人,辞了护院的差事,三人合伙做点小生意。赚的钱不少,就将老夫人与我接到这儿来住了。”
  谢幽娘道:“这么多年全赖师兄照顾我娘,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他才好!”
  姬姑姑忙道:“切莫这么说。小子他是那种施恩图报之人吗?何况老爷与夫人收养他,他已感激不尽,又岂会要什么报答!”稍停片刻,又道:“瞧我,光顾着自己说,都忘了问问你的境况了。快告诉姬姑姑听,你又是如何进了那聚贤庄的?”
  谢幽娘道:“聚贤庄庄主唐笑尘将我从河中救起,百般照料、呵护有加,这之间,他又上山剿了强人,替村人报仇雪恨。后来,蒙他不弃,将我收为续弦。我才得以苟活至今。”
  姬姑姑将愁容化作了喜容,道:“这唐庄主却是有情有意之人,倒也配得上你。只是今次他为何不与你同来?”
  谢幽娘正欲将实情告知,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童音,“老夫人、姬姑姑,我们回来了!”
  姬姑姑忙起身,笑道:“这几个孩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也不知道肚子饿。咱们都莫哭了,开开心心地去接接他们。他们见到你,定会十分高兴。”
  谢幽娘忙用罗帕擦干眼泪,整整妆容,与姬姑姑一道走出客厅。只见小顺子满脸水花,提着个鱼篓,蹦蹦跳跳地跑进院来。见了姬姑姑,一扬手中的鱼篓,兴冲冲道:“我们今天大获全胜,抓了许多虾兵蟹将回来!姬姑姑你待会儿查看查看,里面有一只花脚蟹长得很像你呢!”
  姬姑姑笑骂道:“你这小鬼学得油嘴滑舌的,和安小子越来越像了!”
  “大哥,你快把我放下!”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低低响起,让谢幽娘的心突地一跳,“若被姬姑姑看到,又要笑话了。”
  “我可不怕。”另一个轻松、慵懒、含着笑意的男声紧接着传来。
  姬姑姑笑道:“说我什么坏话呐?我可是全听到了。”
  “我们都说姬姑姑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呢!”声未落,安戏蝶已经走了进来。只见他足踏蒲鞋,裤脚高挽,腰带上插着一只粉红色的绣花鞋,背上还背了个粉嫩娇娃。皇甫翩翩挣扎着,作势要掐他的脖子;到了院子中间后,便老实起来,将脸藏在他的脑后,更偷偷地将一双雪白、圆润的赤足向后勾去。
  安戏蝶低声威胁道:“别乱动!小心我……”目光所及处,忽然看到谢幽娘,不由又惊又喜;笑道:“聚贤庄真是神通广大,到哪儿都能被找到。”
  谢幽娘早已呆了。这样甜蜜的情景并不是她想见到的,这样平常的问候也不是她想听到的。预期中应该有的激动、欣喜、痛哭、忆苦思甜,全都被一个意外的浪花儿卷走了。勉强一笑,施个礼,叫道:“师兄。”
  皇甫翩翩一惊,猛地从安戏蝶背后探出头来,见是谢幽娘,不由呆了一呆,一张容光焕发的小脸顿时黯淡下来。拉开与安戏蝶的距离,她压低声音道:“快把我放下!让我给二娘施个礼。”
  安戏蝶微微扭头,悄声道:“你还叫她二娘吗?只怕日后她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
  皇甫翩翩脸一红,在他肩头使劲掐了一下;他这才脱下蒲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蒲鞋上,柔声道:“莫硌着脚。”
  姬姑姑笑道:“还有一只鞋呢?莫不是被虾兵们抢了去?”
  “这您就说错了。”小顺子神气地抬抬一字眉,道,“大哥说翩翩姐的脚太好看了,穿鞋简直是浪费,就让我,”说到这,他神气地拍拍胸口,“把它扔到河里去啦!”
  姬姑姑大笑起来,谢幽娘却欲笑还颦,一双眼定在那对踏着蒲鞋的金莲上,连皇甫翩翩向她施礼,都没有看见。好在众人都十分欢喜,也没有将她的失态放在心上。
  礼毕之后,安戏蝶笑道:“姬姑姑,去为咱们头次回娘家的姑娘安排一间舒适的住房和一顿丰盛的午餐;跟着再从您的旧衣物堆里捡一双鞋出来给我的这位姑娘。”说罢,暂辞谢幽娘,当着众人的面,不顾皇甫翩翩的反对,大大方方地将她拦腰抱起,送回房间。
  而姬姑姑果然去客厅拿了谢幽娘的行囊,将她当做回门的姑娘看待,安排在一间客房里。谢幽娘纵然满怀心事、郁郁寡欢,也只得暂时在小洲上住下来。
  这一住,便是半月有余。
  安戏蝶与皇甫翩翩尽管对谢幽娘此次的到来充满好奇之心,但碍于与聚贤庄的关系复杂、暧昧,都不太方便开口询问她孤身前来的原因以及聚贤庄的情况。姬姑姑倒是问了几次,却被谢幽娘支吾其词、虚应几声了事。而谢幽娘自身亦觉名不正言不顺的,渐生幽怨,再加上不适应小洲上的生活,时日一久,竟憋出病来。
  这日中午,皇甫翩翩特意为她炖了一碗鱼头豆腐汤,托姬姑姑送过去,自己则在厨房门口殷殷守候。不多时,只见谢幽娘捂着嘴跑出门,扶着墙角大吐特吐起来。皇甫翩翩大吃一惊,慌忙跑上前,搀住道:“二娘,你怎么了?”
  谢幽娘也不答话,只柔柔弱弱地靠着她的肩,涩涩一笑。
  姬姑姑端着一杯清茶,匆匆跑出来,嚷道:“慢点来!慢点来!小心身子!”
  待谢幽娘漱完口,回到房躺下,皇甫翩翩才有机会与姬姑姑搭上话:“姬姑姑,二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那碗汤惹的祸!”
  皇甫翩翩顿时脸色发青,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她本就是个敏感的人,与谢幽娘的关系又十分微妙,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惹出千般猜疑来。现在姬姑姑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好像在疑心她会加害谢幽娘似的,怎不叫她心寒?几步跑到桌前,端起碗,不歇气地喝了几大口。又将碗重重放下,挑衅地望向姬姑姑。
  “你在想什么呀!”姬姑姑啼笑皆非,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道,“还不快去装点酱瓜、糟萝卜、酸豆角过来!对了,你们不是还晒了些干梅子吗?也顺便装一碟子来!”
  皇甫翩翩不甚情愿地到厨房装了一碗酸菜,又从青砂罐儿里掏了一把干梅子装在围裙口袋里,正往外走,安戏蝶喜气洋洋地跑进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拿了梅子吗?”他问道。
  “拿——了!”她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回答。
  “怎么?还在怪姬姑姑吗?”安戏蝶笑道,“为了向你赔罪,她老人家刚才一口气将那碗鱼头豆腐汤吃个干净,害得我想吃都吃不到!”
  皇甫翩翩这才高兴起来,同时又为自己的小气感到不好意思,将碗递到安戏蝶手里,回转身,又从青砂罐儿里掏了几把干梅子,装满一口袋,才和安戏蝶一块儿出去。问道:“大哥,二娘得了什么病?”
  安戏蝶笑得有些邪气,凑近她耳边道:“待我们成亲后,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皇甫翩翩正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忽然瞥见姬姑姑正站在谢幽娘门前张望,生怕她笑话,忙住了口。三人一起进屋探望了谢幽娘一回,见她睡得正香,便轻轻悄悄地将酸菜与干梅子放到桌上,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谢幽娘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自眼角溢出些许泪水来。真想不到呀,仅仅春风一度,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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