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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镜·龙战-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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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水中探出一只大手,将少女连同鱼瞬间一起摁回水底,“小心!”
  水面在瞬间又恢复到了一片平静,片刻,前面那条吃了飞虫而离去的飞鱼迅速地沿着水流返回了,重新跃入了水中。然而没有游走,却在一棵浮萍下长久地停着,摇头摆尾,吐出一串气泡,似乎在呦呦地说着什么。
  忽然,那些水面漂浮的白萍散开了,密集游动的鱼类也很乖地让开了路,仿佛水下的一切生物都听到了无声的指令——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泛起,四名鲛人在暮色中浮出了水面,看了看四周,飞鱼停在其中一人的肩头,两鳃鼓动。
  “西京大人,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军队走了。”为首的鲛人道。
  水面再度裂开。一个魁梧的男子和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起浮出水面,均穿着紧身水靠。
  “我就说外头的人早就走开了嘛,你偏不信。”吐掉了嘴里咬着的换气用的芦苇,那笙横了西京一眼,手脚伶俐地游向岸边,一边还不忘把抓到的鱼用草叶穿了鳃,扔在岸边。旁边的鲛人在她腰上一托、少女便轻盈地跃上了河岸,钻进了泽兰丛中:“闷死我了,我先换下这鱼皮衣服啦!都不许过来。”
  暮色中,一人高的泽兰簌簌动着,掩住了少女的身形。
  “湍,你们三个去替西京大人寻一些食物,顺便探探明天的路。”为首的那名鲛人对其余三名同伴吩咐,“看看离苍梧郡的水路通不?有多少冰夷军队把守?”
  “是,队长!”三名鲛人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沿着青水潜行而去。
  “多亏有你们带着我们从水路走,不然这满天遍地的搜捕,我们是无论如何也难活着走到九嶷。”西京另外寻了一个地方上岸,坐在石上,将靴子踩在溪水里,将贴身的鲨皮水靠剥下,一边对着依然在水中警惕四顾的鲛人战士道谢。
  “何必谢。空海之盟已成,如意和天香又是我们复国军的人,她们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送你们到九嶷,我们当然要全力以赴。”复国军队长静默地回答,声色不动——应该是尚未“变身”的鲛人,这个复国军战士身上有一种中性的气质,俊秀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然而,虽然是这么客气地说着,还是看得出他对空桑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敌意。
  “天香酒楼的老板娘,也是你们的人?”西京忍不住地诧异,回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在那里的经历,“可她……明明是个中州遗民啊。不是鲛人!”
  复国军队长不出声地笑了笑:“我们复国军里,并不是只有鲛人。”
  顿了顿,将落在肩头的鱼赶开,队长轻轻加了一句:“鲛人,也是有朋友的。”
  西京心里一热——那个丰腴泼辣的老板娘,虽然名为“天香”,说话却粗野,穿着打扮也俗艳。然,却有着一诺千金的豪爽侠气。当垆卖酒,结交天下游侠少年,巴掌上站得人胳膊上跑得马——然而,这个老板娘却热衷于做需要巨额资金的鲛人买卖。多年来她一直从泽之国各郡购买鲛人,然后送到叶城去高价出售。
  种种奇异的行径,让她在康平郡一带人尽皆知,成了臧否不一奇女子。
  ——却不料,竟是复国军的人。
  “我有个好姊妹在康平郡开酒楼,将军到了那里会接应的。”
  几个月前从桃源郡出发时,如意赌坊的老板娘这样叮嘱——对于这个异族的手帕交,却是如此推心置腹,完全的信任。
  而天香只凭了好友那一句嘱托,便冒着杀身之祸、将受伤的他和那笙收留在酒楼,避开了沧流军队的好几次搜捕,帮他疗伤。后来再无法遮掩,她便紧急和复国军议计,让鲛人战士从水路带他们两人去九嶷,自己则留下来独面盘问和追兵。
  ——这两个异族的女子之间,竟有这般男人中也罕有的情谊侠气。
  这些年来,见多了鲛人和云荒人敌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例子。
  “对了,一直没问你的名字。”沉默片刻,西京问那个鲛人队长。
  “宁凉。”那个鲛人只是短促地回答,毫无热忱。
  西京忽然明白过来,这座康平郡的天香酒楼、定然是传说中“海魂川”的一站——那是用来帮助鲛人奴隶逃脱,回归自由的地下途径。
  他从汀嘴里听说过那一条秘道。据说海魂成立于空桑的最后一个王朝:梦华王朝中期,一直延续了几百年。漫长的逃离途中、沿途一共设有九个落脚点,每个都有复国军专人负责、存储了大量的财物,以便给逃脱的奴隶提供最大程度的庇护。
  成功逃离的鲛人奴隶,最后都会来到镜湖最深处的复国军大营,和同族汇合。
  后来沧流帝国建立,各方的统治不断加强,海魂也受到了残酷的破坏。百年来九个驿站已被毁去五个,剩下四个更是深藏在云荒的各处,除了复国军之外没人知道。
  “现在我们走的水路,就是‘海魂川’?”他脱口问。
  那个鲛人战士微微一惊,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空桑人如此了解。
  “前面是,不过终点有改变,”鲛人回答,“你去的是九嶷。”
  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下去。正在尴尬之间,旁边簌簌一声响,一个人从泽兰中钻了出来,却是换好了衣服的那笙。
  “饿了,吃饭吧!”她却是一脸轻松,俯身拎起地上拍打双鳍的鱼,对他们晃了晃,然后轻快地跳上了路边——废墟里还有残火明灭,正好可以用来烤东西。她高高兴兴地开始晚餐的准备:尖利的石片用来刮鱼鳞,树枝用来穿鱼烤,红芥的叶子可以包鱼吃。
  “哎,别吃那条文鳐鱼。”在她忙活的时候,却听到有人问。
  抬起头,看到的是那个一路死样活气的鲛人——他肩头还停着另一条鱼,不停鼓着鳃拍着鳍,盯着地上被草叶穿鳃的同伴看,鱼眼快要弹出来,一副焦急的样子。
  “可以,”那笙白了他一眼,“用你肩上那条来换。”
  “……”宁凉被她抢白,慎重道,“我们海国的习俗,文鳐鱼是不能杀的——这种鱼有灵性,朝游北海暮栖苍梧,可以和鲛人对话。海皇每次诞生的时候、它们便会簇拥在旁。”
  “可我肚子饿。”那笙没好气,拨弄着鱼,把双鳍扯开,“我又不是海国人。”
  宁凉脸色青白,眼里有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和这个中州女孩沟通。
  “唉,丫头,好歹看在炎汐也是海国人的份上,忍一会饿吧。”西京看不过去,在旁边懒懒说了一句,“再闹,我就把你收进酒葫芦关着啦!”
  听得“炎汐”两字,宁凉的脸色却微微一动。
  “你敢!”那笙蹙眉,傲然,“你现在关不住我!我会破解那个法术了,哼!”
  这一路上,起先她每日被关在葫芦里打包上路,大叫大闹也不管用,最后她想起了真岚给她的那一册书,便急急翻开、寻起了破解这个禁咒的方法。然而,不料一翻开那本书,苗人少女就不由自主地被书中各种神奇的法术深深吸引。
  一个多月后,在西京遭到又一次围攻、重伤不支之时,葫芦里的少女自行掀开盖子冒了出来,用刚学会的拙劣咒术勉强抗住了剩下的残兵,扶着他匆匆逃入康平郡,踉跄跑去向天香酒楼的老板娘求助。
  自从那一次后,她终于从那个残留熏天酒气的牢笼里逃出来了。
  然而,听得炎汐的名字,那笙微微叹了口气,将文鳐鱼放开:“算啦,不吃就不吃!我另外去找吃的就是,总不成饿死。”
  银色的飞鱼一得了自由,便拍打着双鳍跃起,尾巴一卷、最后还不忘打那笙一下,然后飞快地向着伴侣飞去,和宁凉肩上那条文鳐鱼一起,双双窜入了水中。
  “什么嘛……”捂着被鱼尾拍中的脸,那笙恨恨。
  西京换下了水靠,疲惫地坐在岸边,把玩着那把银白色的光剑,侧头看着苗人少女——那笙在沿着溪水寻觅,翻动着石头寻找贝壳鱼虾,折下水芹菜和红芥,开始准备着晚上的饭。然而,连日的冲杀劫难、已经让这张无忧无虑的脸上也有了困顿的疲惫。
  已经快到苍梧郡了……眼看离九嶷已经不过数百里。
  然而,经过昨日那一次遭遇战、显然征天军团变天部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方位,所有沧流帝国军队的追杀也将不期而至吧?剩下的几百里,只怕每前进一步都要用尸体铺就!
  西京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腿部,伤刚刚愈合,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这位姑娘,认识炎汐么?”宁凉望着那笙的背影,忽然问。
  “是啊。”西京笑了起来,“是让你们左权使变成男人的女孩,让人头痛的丫头啊。”
  “哦……”宁凉低声应了一个字,神色奇异。
  “你也认识炎汐吧?”西京挑着眉毛,问。
  “何止认识,”宁凉淡淡道,神色不动,“多少年的战友了。”
  顿了顿,忽地冷笑:“还说什么为了复国舍弃性别……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那一点本性萌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夸下那样海口。”
  西京眼神蓦然一沉,不再接口,转头:“丫头,弄好了就过来!”
  “哎!”那笙在那边折腾了半天,抬起头来,“酒鬼大叔你伤口没好,不能吃有腥气的,我得另外替你挖一些木薯来——对了哦,”她挽起袖子用短刀在泥地里挖,忽地转头问宁凉:“你们鲛人吃不吃鱼?不吃的话我多挖一点木薯好啦。”
  宁凉却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风在旷野里吹拂,带来泽之国特有的温润气息,宣告着初夏的来临。
  用前襟兜着一堆块茎,那笙欢喜地沿着道路往回跑。路面坑坑洼洼,跑得满脚泥巴,两边尚未燃尽的房子还在暮色中噼噼啵啵地响着。那笙看着明灭的火舌,兴高采烈地想着:这样就不用生火可直接在废墟上烤了。
  挑了一处火还在烧着的地方,她拨拉着燃烧的木头——大概是坍塌下来的梁柱——扒出一个小坑来,然后将木薯用河边湿泥裹了,直接扔进火堆里去,用滚烫的灰捂上。这样,不出一个时辰木薯就会熟了。自幼在中州战乱中流离,打理这些自然是熟极而流。
  然而,在灰堆里扒拉着,忽然间扒出了一截黑糊糊的东西,扭曲着形如焦炭,上面似乎还吱吱冒着油脂,发出一种奇特的味道。
  那笙刚开始还诧异地用小棍子拨弄着,把那一截焦炭翻转过来,放到木薯上,借着火力烤。然而让她吃惊的是在火焰已经熄灭的房屋角落里,接二连三地发现了堆叠在一起的同类焦炭,有一些分明是做着挣扎的形状。她陡然明白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苗人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扔了棍子向后退去。
  “怎么了?”西京吃了一惊,连忙握剑起身。
  “死、死人!”那笙脸色苍白地连连倒退,指着废墟的角落,“这里,一堆死人!”
  西京将那笙拉到身后,径自踏入火场查看。光剑将横斜阻挡的木石扫开,在废墟的角落里果然发现了一堆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挣扎着做出各种姿势,甚至有一具被烧成一团的女性尸身下、还护着一个同样被烧成小小一团的婴儿。
  那笙想,这些人生前大约都不愿被军队驱赶着离开故园,便躲在地窖。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征天军团和镇野军团在迁走居民后、还做了坚壁清野的措施,一把火将通往九嶷必经之处烧成了一片白地。烈火将地板烧塌、堵塞了出口。他们无法逃出,便活活地被烧死在内。
  木薯埋在那些死人的灰烬里,被烈火和鲜血的余温慢慢烤熟。
  “我们换个地方吧。”西京默不作声地查看着废墟,甚至用枯枝拨开灰烬翻动着死人的身体,灰里隐约传来金属撞击的轻响。最后西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息了一声,拉着那笙头也不回地走开。
  那笙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一堆焦炭,静静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再惊呼出来——自从踏上云荒土地以来,一路经历了这样多的生死波折、这个小女孩也已经渐渐有了自制力。
  或许,就是一场场目睹的杀戮磨练了她的忍受力,坚定了她继续跋涉的决心。
  “等从王陵里取出了那只臭脚,”她轻轻咬着牙,声音却冰冷,“我非要把这群冰夷坏蛋杀了不可!”
  西京却是摇了摇头,不做声。
  “怎么?”那笙远远地离开那片废墟,在另外一个残破的石阶上坐下,问。
  空桑剑圣凝望着北方上空的阴云,淡淡:“一个飞廉,已经和云焕一样难应付了。何况这一次连巫抵都亲自来了……比翼鸟啊,丫头,你恐怕还不是对手。”
  那笙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宁凉也在那边废墟里翻查了半天,手里拿着那几个从火堆里扒出的木薯,没有表情地扔过来:“已经熟了,吃吧。”
  “不要!”那笙脱口叫起来,“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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