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侧写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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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肉?”这名警察不解地看着杜丽,不光是他,就连刑警队队长、唐贺功和秦玲也都不解地看着她,只有郑岩点了点头。
“这我可不知道,谁会关注这些事啊。”刑警摇了摇头。
“我猜她现在是素食。”郑岩看了一眼杜丽,又将目光转回到了那名刑警身上,“最后一个问题,她之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是个大学的美术老师,不过出事之后就一直被她的家人关在家里了。”
“是习惯用右手作画,对吗?”
“你怎么知道?”警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猜的,谢谢你。”郑岩向唐贺功点了点头,“有必要去她家一趟,就算她什么都不说,我大概也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04
郑岩在那扇紧锁的房门前走来走去,皮鞋坚硬的后跟敲在地面上,嗒嗒声让唐贺功和杜丽感到一阵阵头疼。
那个把幸存者从Y市接回来的刑警只说对了一半,她的确被封闭了起来,但不是她的家人把她关了起来,而是她把自己隔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见你们,因为我都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见我。”一个60多岁,但身体看上去还不错的老人说道。他就是那个幸存者的父亲。
“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她就是这个状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不说一句话,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在屋里解决。”
“但是我们必须见到她,和她谈谈。”唐贺功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我也很想和我女儿谈谈。”老人叹了一口气,“如果她愿意的话。”
说完,老人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半小时已经过去了。房间的隔音很好,郑岩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法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半小时,郑岩忍不住掏出杜丽开给他的药,也没有喝水,就吞了两片下去,这才感觉好些。那扇紧闭的门也终于打开了。老人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她同意见你们一面,但是只能一个人去。”
这件事情落在了郑岩的身上。
他站在门前,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拎起包,推门走了进去。
在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觉得这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宁可从没有和这个幸存者谈过话,更没有进入过她的房间。
对于她房间的布置,郑岩花费了一些心思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那就是诡异。
整个房间里没有大灯,窗户也是封死的,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的一盏台灯,灯罩却是一个头骨,灯座是一只手,灯光是冰冷的青色。
灾难的幸存者坐在床上,穿着睡衣,披头散发,脸色因为长久不见阳光显得无比苍白,残存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抱枕。
“别问我,是她自己的决定。”送郑岩进来的老人苦笑了一下,“她突然有一天就给了我一份图纸,让我必须采购原材料,然后她自己动手,把房间改造成了现在这样。好了,你们谈。”
说完,老人逃出了这间屋子。对,就是逃走的,虽然看起来他的脚步很平稳,但是郑岩还是能看出他走出房间的时候,紧绷着的肩膀骤然放松了下来。
他不喜欢来这里,绝对不喜欢。郑岩想。
“你想要知道什么?”幸存者慢慢地转过了头,问道。大概是很久不说话的原因,她的语调听起来很怪异,声音也有些嘶哑,就像锈住了一样。
她不欢迎我,但她一定会对我说些什么。
郑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抗拒和犹豫。
“我需要给这些人一个交代。”他看着她,然后把那些骨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整齐地摆在她的面前,“我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
女人挑了挑眉角,看着郑岩:“你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你应该更清楚。”
“我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早就丢了,丢了很久了,我一直想找到这些东西。”
郑岩愣了一下,她承认制作了这些东西,但是弄丢了又是怎么回事?真像秦玲说的那样,这个案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如果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做主还给你。”
“没那个必要,他们应该回家。”女人摇了摇头,“他们早就应该回家了,是我自私地留在了身边。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是请你帮我用一个体面的方式把他们送回家。”
“我会的。”郑岩起初不明白她口中的“他们”是什么意思,思考了几秒钟才顿然大悟,这个“他们”是指骨头的主人,于是点了点头。
等他再次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突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并不仅仅因为终于从那个环境中脱离了出来,还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以前只在小说中才能看到的故事。
进山之后的第二天,探险队就迷路了,大家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原本打算撤回山下,暴雨就在这时突然降临。更让人恐惧的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有过真正的野外生存经验。
匆忙中,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总算暂时避开大雨。身上携带的干粮和必备品足够他们支撑几天,等大雨过后,等到救援队进山。然而,新的恐惧接踵而来,他们的通信设备在深山老林里失去了作用,这意味着,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外面的人才知道他们已经迷失在了原始森林里。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必须想办法求救。”探险队里最年长的人,也是幸存者的男友率先表达了意见,这个意见马上得到了大家的支持,然而,这项工作也只能等到雨停之后才能进行。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淋了雨,这个幸存者发起了高烧,开始昏迷不醒。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一阵巨响,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继而慌乱的惊叫中。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因为强降雨导致土质疏松,山顶的一块巨石滑落,无巧不巧地堵住了他们藏身的这个山洞。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隐约觉得,那时间应该不长,因为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告诉她,大家正在努力移开那块巨石;她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移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洞;第三次的时候,她吃到了肉,男朋友告诉她,大家抓到了一条蛇。
然后,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每次睁开眼睛都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任何恢复的迹象,慢到那条蛇大家都还没有吃完。那应该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蛇,她想。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没有人给她送饭,她以为大家抛弃她逃生去了,她饿得受不了,挣扎着爬出了山洞,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幕。
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他们没有抛下她独自逃生,但是,他们却抛下了她前往了另外一个世界。巨石将洞口封堵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条缝隙,那是唯一的希望之光,但是,他们已经用不上了。
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地上满是干涸的血渍和横七竖八的骨头。她的男朋友就坐在那块巨石下,一条胳膊已经不见,大腿也露出了森森白骨,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大腿上。他的眼睛还停留在她所在的那个小洞上,满是不舍和绝望。
她在山洞里找到一块手表,这才知道大家被困在这里整整一个半月了。而他们携带的干粮,仅够维持五天而已。
这些天,她吃的所谓的蛇肉,其实都来源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她知道,为了让她能够活下去,她的男朋友一刀刀地割下他们身上的肉,到最后,他只能割自己身上的肉,以挽回她的生命。
“没有希望,虽然每天都能看见希望之光,但是我知道,可能永远都离不开那个地方了,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圆满。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这时候,这个幸存者的声音终于正常了起来,“他希望我能活下去,我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我觉得唯一幸运的是,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让我能够有水喝,这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怜悯,让我坚定了支撑下去的信念。”
她突然咧开嘴看着郑岩:“看到了吗?”
“什么?”
“黑色的牙齿,永远不会改变的颜色。”她叹了一口气,“在我最终吃掉了自己的一条胳膊的时候,老天大概觉得加诸在我身上的考验已经足够了,它降下了一道雷,那块差点让我们所有人都葬身在那里的巨石就那样没了。”
“你真幸运。”
“我不这么觉得,我只感到不幸,我必须背负着这种天底下最恐怖的噩梦一样的回忆活下去。”她说,“我拿走了所有我能带上的东西。”
“为什么是餐具呢?”
“什么?”
“为什么要做成餐具呢?”
“因为……你不觉得是他们的供养才让我活了下来吗?那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所以,那段日子,我每天都用手边的工具慢慢地打磨。每一个部分都不能浪费,否则,就是谋杀了。”
郑岩有一瞬间的走神,这句话他也说过。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轻咳了一声,问道:“之所以一直没有说,是因为害怕别人知道这一切吗?”
“不。”她摇了摇头,“我虽然活着,但如同死去,我和他们在一起。”
郑岩点了点头,问:“那些画,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最后的痕迹,我必须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谁,我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是谁。”
郑岩再次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其他的残骸呢?既然要有个交代,总不能只用这些。”
“我不知道,也许还在那里。”她摇了摇头,“我只能带走这些。”
然后,她就重新看着那扇已经封死的窗户,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郑岩等了一会儿,知道她不会再说话,这才起身离开。
05
“我觉得不太对劲。”准备返回总部的前一天晚上,郑岩突然对杜丽说道,“我说不好是什么地方,但就是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那天从那个幸存者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已经交代了一切,那些餐具是他偷偷埋掉的。
从Y市接回她后,这个幸存者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甚至以死来威胁。
这不是办法。可是他也不敢刺激女儿,更不敢放任她就那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悄无声息地。
于是,他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将一台监控器放了进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他的女儿,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从床下拖出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件餐具,由人骨做成的餐具——这很好辨认,因为里面有几个头骨。
然后,她坐在书桌前,用一把刻刀,用那只残存的右手,在那上面用力地刻着什么。
他几乎想马上就冲进去夺下那些会让人噩梦连连的东西,可是,他的女儿却沉浸其中,不吃不喝地工作着,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庄重与虔诚。
他没有去打扰她,也不太敢去,她手里拿着一把刀。
而且,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失踪的那两个月里都做了什么。
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掉,被人发现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他在监控器前看了五天,她就在书桌前不吃不睡地做了五天,五天之后,她终于完成了手里的工作,然后,一下子晕倒在地。
这给了这个父亲足够的时间。他先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医院治疗,然后重新回到她的房间,看着那五套餐具——不,现在应该叫艺术品了,女儿的意思他很明白。
那上面是五个不同的人的画像,他不知道代表的都是哪些人,但是肯定和那些失踪的人有关,他不能让警察发现这些东西。
趁着女儿在医院休养的时机,他把那些东西拿了出去,在市区另一头的公园,树林最里面的地方把它们埋了。
这下可闯了大祸,他完全没想到那些东西对她意味着什么。起初,她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他以为她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但是第二天,他就发现她不见了,他四处寻找,报警,贴寻人启事。但她还是杳无音讯,直到第七天,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阴沉,她的面前放着一张图纸,对自己房间的改造图,下面还列出了一份清单。
不用说话他也知道,那些东西,他必须帮她买回来。
再后来,就有了她现在的房间。
“可是剩下那些骨头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就是郑岩感到奇怪的地方,W市公安局派出了警察会合了Y市公安局的人,按照幸存者的指示找到了那个山洞并进行了搜查,那里的确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残存的衣物和包裹,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些剩余的骨头——那个幸存者说过,她只带走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