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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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的成果。”他闷哼了一声,将那箱子举到会议桌上,而达西则开了灯。桌面上一块厚厚的玻璃下面,正压着一张所有地堡的示意图。而那块玻璃上面,依然残留着一些蜡笔所做的标注,以及手肘、文件夹和威士忌酒瓶常年摩擦所留下的擦痕。他所有的笔记都已不见,但没关系。他需要找的,是一些老旧的东西,一些来自于过去,来自于他上一次当值时的东西。他掏出一些文件夹,将它们散放到桌上。夏洛特开始浏览起来。达西依然停留在门边,偶尔朝着大厅的地面瞥上一眼——那地方,依然残留着飞溅的干涸血迹。
“不久前,有一个地堡因为在一个公用频道上进行广播而被关闭了。并不是在我任上。”他指了指桌面上的第十地堡,只见上面还画着一个残缺不全的红叉。“就因为一次善良的发现,一次仅在寥寥数个频道进行的广播,它就被关闭了。可那一年当中,确实是第四十地堡占据了安娜的绝大部分时间。”他找到了那个文件夹,打开来。看到她的那些字迹,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他犹豫着,指尖摩挲着她的文字,回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杀害了一个试图帮助他、深爱着他的人,一个想要帮助这些地堡的人,就因为他不愿意回报她同样一份爱,还有那一份说不清缘由的负罪感。“类似的事件还有许多。”他说着,忘了自己正在寻找什么。
“说重点,”达西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再过两个小时,我就得下班了,天也快亮了。我到时就得把你们俩都送到下面关起来。”
“马上就说到重点了。”唐纳德擦了擦双眼,平复了一下情绪,朝桌子一角挥了挥手。“所有这些地堡,都在很久以前就变黑了。有十几个,是从第四十地堡开始的。他们肯定是发动了某种沉默革命,非暴力的那种,因为从未曾得到过任何汇报。他们的行为也一直没有丝毫不正常之处。许多方面都跟第十八地堡现在的情形很像——”
“‘过去的’情形,”夏洛特说,“我听过他们说话。他们已经被关闭了。”
唐纳德点了点头:“瑟曼跟我说过。我想说的正是它过去的情形。瑟曼还暗示说他们原本只打算修建几个地堡的,却一直在增加冗余。我找到的几份报告也证明了这一点。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觉得的吗?我觉得他们增加得太多了,没办法进行严密监视。就像是在每一处街角都安装上了摄像头,却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盯着监视器一样。于是,这一个便溜进了盲区。”
“你们说这些地堡变黑了是什么意思?”达西问。他已不知不觉来到桌旁,研究起了玻璃下面的地堡分布图。
“所有的摄像头信号全都同时中断了,他们也不回应我们的呼叫。‘指令’授权我们在其失去控制时将其关闭,于是我们往那里边灌了毒气,打开了闸门。于是,又有一个地堡变黑了,然后是另外一个。据我们这个地方的头头们估计,那些地堡里的人们不但找出了视频传输线,还发现了毒气输送管道。于是,这个地方的头头们往这些地堡里发送了摧毁代码——”
“摧毁代码?”
唐纳德点了点头,用一大口水生生压下了一阵咳嗽,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他将所有的笔记都摊开到桌面上,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各种线索正一点点地串联在一起。
“地堡建造时,原本便是要让它坍塌的,除了其中一个,其他的概不例外。并非因为重力的缘故,更何况四面还有泥土的支撑,于是他们命令我们在层与层之间用上巨大的水泥板——他们还命令我来设计。”他摇了摇头,“当时我就觉得这样做毫无道理,这样只会增加挖掘的深度,增加费用,而水泥的用量尤其疯狂。有人告诉我说这是为了防止掩体遭到破坏或是辐射泄漏。可远不止这些,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好让它坍塌。墙壁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它们被泥土紧紧地裹在了里边。”他又喝了一口水,“所以才要用上水泥板。还有,正是因为毒气,他们才不愿意设计电梯。一直没搞明白他们为何非得要让我们如此去做,据说是想让设计更加‘开放’。如果换成一个可以将楼层给隔断的地方,那用毒气杀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转头用手臂挡住嘴巴咳嗽了几声,随即用手指在会议桌上画出一个圈:“这些地堡就像是一种癌症。第四十地堡想必是同相邻的地堡联系上了,或者他们就是切断了我们实施的遥控监视。这边当值的头头们开始唤醒一些人应对此事。摧毁代码并未起作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娜觉得第四十地堡应该是发现了炸弹引爆器,切断了频率之类的。”
他顿了顿,想起她的无线电中传出来的静电音,她口中那些让他头疼不已但让她显得如此冰雪聪明而又自信的专业术语。他的目光落在了屋角,在那儿曾经放着一张简易床,她常常会在半夜三更溜过去,钻入他的怀抱。唐纳德喝完了水,真希望自己手中能有一些更加管用的东西。
“她最终还是想办法控制了起爆器,把那个地堡抹掉了,”他说,“如非这样,他们便会冒险送无人机上去或是派武装力量过去。‘指令’的最后一页上面便是这东西,在书的最后面。”
“这也正是我们一直在干的事情。”夏洛特说。
唐纳德点了点头:“在我将你唤醒前,我干的还不止这些,当时,这个楼层到处都是飞行员。”
“这就是这些地堡的下场?它们都坍塌了?”
“安娜是这么说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破绽。这边的负责人指望着她,对她言听计从。我们全都被放回去继续睡觉。我猜那将会是我最后一个盹儿,我将永远也醒不过来。深层冷冻。可后来,我又被带出来进行轮值,而人们都开始叫我另外一个名字。我换了一个身份,醒了过来。”
“瑟曼,”达西说,“羊倌。”
“对,只是在那个故事中,我是绵羊。”
“你就是那个差点翻过山去的人?”
唐纳德看了看夏洛特那副惊呆的表情,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文件夹上,没有回答。
“你说的这个女人,”达西说,“莫非就是把数据库弄乱的那个人?”
“对。他们给了她全部权限,以便解决他们所面临的麻烦,就是先前所说的那个严峻局面。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看了另外一些地方,发现了这份记载着她父亲的阴谋和其他阴谋的笔记,意识到这些毁灭代码和毒气系统并不光光是为了应急。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型定时炸弹,每一个地堡都是。她还意识到,这事一旦完结,她便会被放进冷冻棺,而且再也别想醒过来。她虽然能随心所欲地改变一切,却唯独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别。因为无法让任何人都能上前唤醒她,于是她想要寻求我的帮助。是她,将我放到了她父亲的位置上。”
唐纳德停了下来,努力抑制着泪水。夏洛特将一只手放到他的后背上。房间内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我没能弄明白她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我开始自行进行探索。同时,第四十地堡也根本就没有消失,它仍然挺立在那儿——是另外一个地堡变黑时我才察觉到此事。”唐纳德顿了顿,“那时,我正在扮演首脑的角色,并没有细想便签署了爆破命令。总之就是将一切能让它消失的手段全都用上了。我不在乎震颤,不介意被人看到,不管不顾地下令动手。我们所创造的一切,依然在那儿屹立着。于是无人机和炸弹,开始将它们一点点抹去。”
“这事我记得,”达西说,“那时我刚出来上班。餐厅里一直都有飞行员。他们总是在半夜三更干活。”
“而且他们就在这儿干活。等到他们干完活回到下面后,我唤醒了我妹妹。我一直在等他们离开。我不想扔炸弹,我只想看看外面都有什么。”
达西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在所有地堡毁灭前,大概还有两百年时间,”唐纳德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地堡为什么只有电梯,而没有任何楼梯?你想知道他们为何叫它快速电梯,而那该死的东西不管送你去哪儿都要花上一辈子时间么?”
“我们是注定要死的,”达西说,“咱们的每层楼之间也同样是大量的水泥板。”
唐纳德点了点头,这孩子的反应可真快。“要是他们让咱们沿着楼梯上下,那咱们便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们便会知道。而在这个地方,有的是人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的,意味着什么。这就无异于在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了一个倒计时时钟。人们会疯掉的。”
“两百年。”达西说。
“对别人来说,这兴许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对咱们来说,不过是打上一两个盹的时间而已。注意了,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他们需要我们去死,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记得,记得这一切——”唐纳德朝会议桌上那张地堡示意图挥了挥手,“这就像是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间机器,是一种将整个地球扫荡一空,然后再将某个特定的人群,某一群胡乱挑选出来的人送进未来去继承整个世界的手段。”
“更像是把他们送回过去,”夏洛特说,“回到某种原始状态。”
“完全正确。我第一次接触纳米,还是因为伊朗正在做的一件事情,为的是针对某个特定种族。咱们已经有机器达到处理细胞的水平了,这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对付一个物种,甚至比针对一个种族还要轻松,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种把戏。厄斯金,那个首次提出这个概念的人,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人终会将它付诸实践,创造出一种无声的炸弹,将全人类一扫而光。我想他是对的。”
“那你到底想在这些文件中找到什么?”
“瑟曼想要知道安娜有没有离开过军械库。我敢肯定她绝对有。我在架子上找不到的东西也许就藏在这里面。他还说了一些关于毒气管道的事情——”
“在我不得不把你们送回去之前,咱们还有一个小时。”达西说。
“对,好。所以我觉得瑟曼应该是在这个地堡中发现了什么。某些他女儿所做的事情,某些她偷偷出去干的事情。我猜她还留下了另外一份惊喜。当他们毒杀第十八地堡时,瑟曼说这次并没有出任何问题,他们粉碎了某个人的胡闹。我想他说的是我,是我想要拯救那个地方的努力,但改变这些的是安娜。我想,她应该是动了一些阀门,或者,若是全由电脑控制的话,兴许只是改了几行代码。一共有两种纳米,我的血液当中现在两种都有。有一种是让咱们不至于分崩离析的,就像在冷冻棺中那样;还有一种,是在地堡外面,等待我们压到里边去毒杀人们的,是强者对付弱者的终极手段。我觉得安娜想要将这一切反转,想要将它控制起来,这样等到下次咱们再关闭地堡时,便会害人不成反害己。她是在扮演罗宾汉的角色,在一个细胞世界里。”
他终于找到了那份报告,已是残破不堪,想必已被看过了数百遍。
“第十七地堡,”他说,“它被关闭时,我并不在场,但我查看了这个。在那地方被灌入毒气之后,还有一个伙计回答了呼叫。可我觉得那并不是毒气,不完全正确。我想,是安娜用一种东西把它替换掉了,一种在咱们冷冻棺中用来让咱们免于分解的东西。”
“为什么?”夏洛特问。
唐纳德抬起头来:“为了阻止这个世界的终结,为了防止再有任何人被谋杀,为了给人们一些悲悯。”
“这么说,第十七地堡的所有人都没事?”
唐纳德翻动着那一页页报告。“不是,”他说,“不知为何,她没能阻止气闸打开——那是程序的一个部分,而且外面的毒气那么重,他们一样没有机会。”
“我和第十七地堡的人通过话,”夏洛特说,“你朋友……那个首长就在那儿。那儿还有人。她说他们是挖地道过去的。”
唐纳德笑了,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她还骗我说她要过来对付咱们呢。”
“哦,可我觉得她现在是真要过来对付咱们了。”
“咱们需要和她联系。”
“咱们真正需要做的,”达西说,“是开始考虑这一班工人该下班了。不出一小时,有人就有得受了。”
唐纳德和夏洛特转向他,只见他正站在门边,而唐纳德当初被踢得死去活来的地方近在咫尺。
“我说的是我老板,”达西说,“等到他醒来,发现一名犯人竟然在我当值的时候逃跑了,他会尿裤子的。”
53第十七地堡
来到底层副保安官办公室,茱丽叶和拉夫停了下来,开始寻找电台和备用电池。可惜,两样都没能找到。墙上的充电架子还在,但并没有同楼梯井当中的临时电线相连。茱丽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是该留在这儿充电好,还是等到了中层办公室或是资讯部再充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