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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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地方有东西在生长。很多人都担心咱们在出去前到底吃什么。”
“咱们吃什么?”茱丽叶沉吟了一会儿。她很想告诉鲍比说他们出不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一切都完了,所有他们认识的一切都完了……之所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其他人都不明白,是因为她曾进过这个地堡,曾踏过累累的白骨,翻过如山的尸体。她曾见过一个被毁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听孤儿说过他那些黑暗的岁月,还从无线电上听到这样的事情依然在一次又一次上演。她知道那些威胁,而它们现在全都变成了现实,就因为她冒进的行为。
拉夫催促她再喝上几口水,茱丽叶环顾身旁这一张张手电筒光亮中的脸庞,知道这些幸存者们还以为自己不过是碰到一些困难,而且还是暂时的。可事实是,这很有可能已经是他们剩下的所有人了,成功逃过来的这区区数百人,这些幸运地生活在最底层,以及从中段偏下位置跑来的那些暴民,还有那一群怀疑这个地方的狂热信徒。而此刻,他们正犹如一盘散沙,以为只消在这儿坚持几天或最多一周,而心里唯一关心的便是如何在被救之前不被饿死。
他们依然不明白,他们已经获救了,其他的人全都死了。
她将水壶递还给拉夫,想要站起身。父亲让她别动,茱丽叶摆了摆手。“咱们必须去制止他们,不能再挖。”她说着,站了起来。衣服被压在下面的那一面已经被潮湿的地板浸透了。肯定是某个地方漏水了,天花板上面以及相邻的几层想必还有积水,正在慢慢地往下渗。她突然想到,他们得把这些地方修修才行。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这样的计划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活到下一分钟,下一个小时。
“他们在哪边挖?”她问。
拉夫不情愿地用手电筒光指了指。她拉着他一起走过去,然后停了下来,只见约米森,这位老水泵修理工,在一面寂静的墙壁和几台锈迹斑斑的水泵前蜷缩成一团,双掌合拢,放在一条大腿上面,正在一边抽泣,一边注视着双手,双肩犹如水泵起落不停。
茱丽叶朝着父亲指了指此人,走到他身旁:“老约,受伤了吗?”
“我把这个保住了,”约米森号啕大哭起来,“我保住了这个。保住了这个。”
拉夫将手电筒照向了这名机械工的大腿,只见一捧代币在他手中闪闪发光。想必是几个月的薪水。一枚枚代币正伴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如同虫子一般蠕动着,叮当作响。
“在那个乱糟糟的大厅里,”他一边抽泣,一边吸着鼻子说道,“乱糟糟的大厅里,所有人都在跑。我打开了放钱的抽屉。食品储藏室里有好多瓶瓶罐罐,还有这个。我保住了这个。”
“嘘。”茱丽叶将一只手放到他颤抖的肩膀上。她看了看父亲,父亲摇了摇头。看来是帮不了他了。
拉夫将手电筒光转向别处。远处,一名母亲正在前后摇晃着身子,哭得呼天抢地。她怀中正抱着一名婴儿,那孩子似乎没事,一条小胳膊伸起来在要妈妈,另一只小手掌则在一开一合,但嘴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每一个人除了手里能抓的,什么也没能带出来。约米森在为自己抢来的东西痛哭流涕。天花板上,积水在慢慢流淌,地堡在抽泣。充耳所闻,除了孩子们的哭泣声,再无其他。
41第十七地堡
茱丽叶随着拉夫穿过那台巨型钻掘机,进了隧道。一堆堆乱石和崩塌下来的泥土拥堵于隧道及两侧,几人爬高就低,穿行其间。目力所及有几件衣服、一双孤零零的靴子和一条被乱石埋了一半的毯子。还有一只不知是谁的水壶遗落在那儿,拉夫拾了起来,摇了摇,听到里边还有哗哗的水声,不由得笑了。
远处,岩石沐浴在明亮的火光当中,披一身橙红,像是大地裸露在外的血肉。一堆乱石从顶棚处崩落,将整条隧道堵得严严实实——雪莉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成果。茱丽叶恍若看到自己的朋友正在这些乱石的另外一头。她似乎看到雪莉正瘫坐在发电机控制室中,已窒息而死,或是中了毒;抑或,正在被外面的空气一点点分解。一名好友就这样失去了,这还不够,卢卡斯在机房下面那小小房间中的画面又重叠到这上面:他那双年轻而又毫无生命迹象的手,正垂在一台沉默的无线电上面。
茱丽叶的无线电也沉默了。夜半时分,上面有人曾进行过简短的呼叫,将她唤醒过来,而她用一句“所有人都死了”的回复宣告了这一呼叫的终结。随后,她试着呼叫卢卡斯。她试了一遍又一遍,但唯一能够听到的,都只是那令人肝肠寸断的静电音。她这是在无谓地消耗,既消耗电池,也消耗自己残存的那点生命。当终于将那无线电关掉时,也曾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过,她想要呼叫第一地堡,想要对那个出卖了她的混蛋大喊大叫上一番,可她又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这边还有人幸存下来,不想让他们知道还有人等待着他们去屠杀。
是该对那些魔鬼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还是该哀悼那些死去的人们?茱丽叶踌躇不决。她靠在父亲的身上,跟着拉夫和鲍比朝挖掘现场的叮当声和吆喝声走去。此刻,她最需要的便是争取时间拯救幸存下来的一切。大脑已开启了劫后余生的模式,身体却依然僵硬麻木,摇摇欲坠。她唯一肯定的,便是若将两个地堡再次贯通,便意味着所有生命的断送。她见到了从楼梯井当中蔓延下来的那些白雾,清楚它们不仅仅是一种有害气体那么简单,她亲眼见识到了它们对密封垫圈和耐热胶带所造成的伤害。这便是他们污染外面空气的手段,这便是他们结束这一个个世界的伎俩。
“小心脚!”有人大喝了一声。一名矿工推着一车沉重的碎石,吃力地走了过去。茱丽叶发现自己上了一道斜坡,顶棚正在越变越低。前方,已能听到柯妮的声音,还有道森。一堆堆碎石及泥土已从坍塌处被拉走,昭示着他们所取得的进展。茱丽叶既想上前警告柯妮,让她停下来,又想跳上前去,用双手去挖、去刨,刨得指甲翻折,一路刨到那头,丝毫不去理会那边所发生的一切和那地狱般的场景。
“好了,先把上面清理一下再接着干。还有那千斤顶干吗这么慢?拜托,咱们就不能从发电机组上面弄一些液压油过来吗?这地方是很黑,可别以为我就看不到你们这些渣滓在偷懒——”
一见到茱丽叶,柯妮便沉默了,脸往下一沉,双唇紧抿。茱丽叶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位朋友正在扇自己一耳光和拥抱自己之间煎熬着。最终,她两者都没做,这让茱丽叶更加伤感。
“你醒了。”柯妮说。
茱丽叶避开了她的目光,打量起那一堆堆大大小小的石头。燃烧着的柴油火把上面,一股股黑烟盘旋而起,弥漫在空气中,这使得地心深处这冰冷的空气变得干燥而稀薄。茱丽叶暗暗担心这地方的氧气会不会就这样被燃烧殆尽,还有就是第十七地堡残存下来的那些萧索的农场能否养活得了这么多人。还有就是,这下面的空气能够经受得住新增加的这些肺——几百对肺——的消耗么?
“这事我们需要谈谈。”茱丽叶朝着塌方处指了指,说道。
“等到挖回家之后,咱们再来谈谈这他妈的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要是你想拿上一把铁锹——”
“这堆岩石是唯一能让咱们活着的东西。”茱丽叶说。
看清正同柯妮说话的人是谁之后,有几个人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柯妮怒斥了他们几句,命令他们继续干活。茱丽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才能将这事给处理好。她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处做起。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柯妮开口说道。
“雪莉把这顶棚掀了下来,这才救了我们一命。要是你把它挖穿了,我们会死的。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雪莉——”
“咱们的家已被灌满了毒气,柯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事实就是这样。死去的人们,一直堆到了上面。我是听彼得和——”她喘了一口气,“和卢克说的。彼得看到了外面,外面那个世界。所有的门都敞开了,人们正在死去。还有卢克——”茱丽叶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等待心底里的痛楚消逝。“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每一个人都带到这边来,因为我知道这边安全——”
一阵不屑的笑声从柯妮口中传出来:“安全?你觉得这……”她朝着茱丽叶逼近了一步。突然间,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茱丽叶的父亲拉住了女儿的一只手,想要将她往后拉,但茱丽叶犹如被钉在原地。
“你觉得这边安全,是吗?”柯妮怒气冲冲地说道,“咱们这他妈的是在什么地方?这地方是有一个房间,和我们的机电区还很像,可是里边的东西全都锈成了一堆废铁。你以为那些机器还能运转吗?咱们在这边到底有多少空气可用?多少燃料?多少食物和水呢?我想,如果回不了家,咱们最多只能支撑几天,几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挖掘,绝大多数人都是徒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把我们带到这儿,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茱丽叶默默地承受着柯妮这犹如连珠炮一般的诘问,她求之不得,她期待着自己还能在上面浇上几瓢油。
“我干的。”她说。她从父亲手中挣脱出来,直面着那些挖掘的人们,那些她如此熟悉的人。她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声音掷向了来时的那一片黝黑。“我干的!”她声嘶力竭,将每一个字都送向那些束手无策的人们。又一次,她尖叫了起来:“我干的!”嗓子犹如着了火一般,不知是烟熏火燎的缘故,还是因为坦白所带来的痛楚,胸膛更是犹如炸裂开来,到处都裸露着鲜血淋漓的痛。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上,又是父亲。她的回音沉寂了下去,整个隧道之中,只剩下火把的噼啪声响。
“是我的错,”她点着头说道,“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来这儿。我们不该。兴许,正是因为挖掘,因为我去了外面,他们才会毒杀我们,但这边的空气是干净的。我曾向你们承诺过这儿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空气也没问题。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百分百肯定地告诉你们,咱们的家已经不在了。它被毒气污染了,敞开了大门。咱们留在后面的所有人都——”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一片,肠子在纠结缠绕。再一次,父亲支撑住了她的身子。“对,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这就是为什么下了这样毒手的那个人——”
“那个人?”柯妮问。
茱丽叶环顾着自己先前的这些朋友,这些同自己一起战斗了这么多年的男男女女:“一个男人,对,来自于其中一个地堡。一共有五十个地堡,都和咱们的一样——”
“这你早就说过了,”一名挖掘工粗声粗气地说道,“地图上就是这么说的。”
茱丽叶将他找了出来,是费兹,一名油工,前机械师。“你这是不相信我吗,费兹?你到现在还相信整个宇宙当中就只有两个地堡,而且它们还离彼此这么近吗?我告诉你,我曾站在一片山丘上,用自己这双眼睛看过。就在咱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土坑中受着这烟熏火燎的时候,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过着我们曾经熟悉的日子——”
“这么说你觉得咱们应该朝他们那边挖?”
茱丽叶还从来没想过这事。“有可能,”她说,“这也有可能会是咱们从这地方出去的唯一法子——如果咱们真能挖过去的话。但首先,咱们得知道那边都是些什么人,安不安全。有可能只是一个被毁了的地堡,和咱们的一样;或者像这边一样,只是一个空壳;也有可能里边住满了不乐意见到咱们的人。等到咱们挖穿时,遇到的有可能会是毒气。但我敢说,肯定还有其他人。”
其中一名挖掘人员从乱石堆上滑下,加入了谈话:“万一塌方后面根本就没事呢?你不一直都是那个有事没事最喜欢去看上一眼的人吗?”
茱丽叶默默承受了这句讽刺。“如果那边一切都好,他们便会来找咱们。我们便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我非常希望这能是真的,希望这一切都能发生。我很希望是我错了,可我没有。”她注视着那一张张黝黑的脸膛,“我敢告诉你们,那边除了死亡,什么都没了。你们以为我不愿意抱有希望?我已经失去了……我们大家都失去了咱们所爱的人。我亲耳听到了我所爱的那些人是如何吐出最后一口气的。还有,你们以为我不想到那边亲眼看一看,亲手安葬他们么?”她擦了擦自己的双眼,“你们以为我不想抓上一把铁铲,连着干上一天一夜,挖过去找他们么?可我知道那样做便是在埋葬你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是在亲手为我们自己挖掘坟墓。”
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