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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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休·豪伊
译者:张子漠
0章序曲
PREFACE
“有人吗?”
“喂?有。我在。”
“啊,卢卡斯,你刚刚没说话,我还以为是……是别人呢。”
“不,就是我,刚把耳机调好。忙了一早上。”
“哦?”
“嗯,烦死人了,委员会议。人手有点单薄,好多事得重新安排。”
“不是都定下来了吗?没什么新情况要汇报吗?”
“没,没有。一切都正在恢复正常,大家早出晚归,一大早就出去干活,晚上都累瘫在床上了。这周组织了一次抽签,规模不小,很多人都挺高兴。”
“那就好,很好。六号服务器怎么样了?”
“挺好,谢谢。你给的密码全都管用,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些大同小异的数据。不过,有点拿不准这有什么要紧的。”
“继续盯着,所有东西都很重要。如果那东西真在那里边的话,肯定是有缘故的。”
“关于那些书,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好多我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点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了。”
“为什么?你在看什么?”
“我已经看到第三册。今天早上正在看这个……真菌。稍等,我给你找找。找到了,是冬虫夏草。”
“那是一种真菌?从没听说过。”
“上面说它会对蚂蚁的大脑产生一定影响,将它如同机器一般重新改装,使其在死去前,爬上一种植物的顶端——”
“一台能够改变大脑的隐形机器?我敢肯定那绝不是随便这么一说的。”
“是吗?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就是……就是我们大家都不自由,每一个人都是。”
“真是醍醐灌顶呀。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非得让我来这儿了。”
“你们首长?所以才会——?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是的,她出去了。忙着呢。”
“忙什么?”
“我看我还是别说了,你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自己就不高兴。我试着和她谈过,让她别那样,但她有时有点……顽固。”
“如果这事会惹麻烦,那我就应该知道。我是来帮你们的,我也可以不闻不问——”
“只是……她只是有些不大相信你。她甚至还觉得,你都不是同一个人。”
“是,就是我。设备略微改变了我的声音。”
“我只是告诉你她的想法而已。”
“希望她能回来,我真的想帮你们。”
“我相信你。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做的,莫过于为我们祈祷。”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种感觉,这事好不了。”
第一部分掘进
01第十八地堡
掘进工作如火如荼,机械室内,尘埃如雨;头顶,电线摇曳;管道上,哐当有声。机电区内,时断时续的嗡嗡声不绝于耳,震得墙壁簌簌直响,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那铁家伙运转不畅时令人胆寒的情形。
一片震天的喧嚣声中,只见茱丽叶·尼克斯将工服褪到了腰上,两只袖子在腰后挽了一个结,汗衫上满是汗液和着尘埃所形成的泥水。钢铁活塞驱动着钻头,一下下地砸在第十八地堡的水泥墙上,嘭嘭有声。她将身子倚在钻掘机上,一双强健的臂膀,随着机器震颤不休。
震颤所到之处,就连牙根也未能幸免。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条骨头缝,似乎都在随之震颤,那些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一旁,先前负责钻掘机的矿工们,正怏怏不乐地作壁上观。茱丽叶在飞扬的水泥灰中转过头来,见到的是一条条环抱胸前的胳膊、紧闭的双唇和一张张眉头紧蹙的脸。兴许,他们这是在为她的鸠占鹊巢而气恼吧,抑或是因为自己动了一处原本属于禁地的地方?
唇齿间满是沙砾和白灰,茱丽叶暗暗吞了一口,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那面正被一点点啃开的水泥墙上。还有一种可能性不期然地袭上了心头:许多出色的机械师和矿工,正是因为自己而命丧黄泉。当初她拒绝前去清洗镜头时,曾爆发过一次令人触目惊心的暴动。眼前这些正观望着自己的男男女女之中,到底有多少因此而失去了爱人、挚友和亲人?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对她心存怨恨?心怀此念的,想必不止她一个。
钻掘机猛地一震,传来了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尘埃飞扬中,更多的钢筋露了出来。茱丽叶将活塞引向一侧。地堡外壁,已被她硬生生地挖出了一个大坑。头顶的那排钢筋,在被喷灯烧过的一头,圆润得如同融化后的蜡烛。两英尺过后,水泥下又出现了一排钢筋,看来这地堡的墙壁远比她预料的要厚实得多。她调动酸麻的四肢和紧绷的神经,让机器碾压着履带又开进了一些,楔形的钻头朝着钢筋间的岩石啃了过去。若非亲眼看过那份图纸,若不曾知道外面还有地堡,此时的她想必也已放弃。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啃穿地肺一般。她要用自己的意念,去击穿这一面墙壁,去撕碎挡在眼前的一切,到外面去。
矿工们不安地动了动。茱丽叶转过目光,只听见又是一串金铁相击之声传来,更多的钢筋露了出来。她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钢筋之间的那片白色岩石之上,抬起靴子,踏了一脚油门,俯身压在了机器上。钻掘机又艰难地挺进了一英寸。她刚才就该歇息的。口中的白灰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嗓子干得犹如要冒出火来,双臂也亟待休息。碎石已码到了驾驶室外的台子上,脚下一片凌乱。她将几块较大的石头踢了出去,继续掘进。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很难再次说服他们跟着自己继续干了。且不管她是不是首长,也不管她是不是这几班工人的头儿,她只知道,先前那些在自己眼里原本无所畏惧的人,在离开机电区时,一个个眉头深锁,就像是害怕她将揭开一张神圣的封条,往空气中放入邪魔外祟。茱丽叶清楚他们看自己的那些眼神,知道自打从外面回来之后,自己在他们眼中便成了鬼魅。许多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就像她身上带着瘟疫。
咬紧牙关,研磨着齿间令人作呕的灰尘,她又踢了油门一脚。钻掘机下的履带又向前滚动了一英寸。又是一英寸,茱丽叶暗暗咒骂起了这该死的机器和手腕处的痛楚。那些该死的争斗和逝去的朋友!那些该死的悲悯——管他孤儿也好,孤寂的孩子也罢,就算是他们永远被阻绝在这岩石后面,又与自己何干?还有这该死的不知所谓的首长一职,她突然间动用了所有楼层的劳力,可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她知道自己他娘的究竟在干什么一样;就像他们纵然怕她,也不得不听她的一样——
钻掘机又往前冲了一英寸,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钻头猛地击了下去。茱丽叶的一只手立时被弹了开来,发动机骤然加速,就像是要爆裂开来。矿工们犹如跳蚤般一惊,几个人朝着她奔了过来,人影憧憧。茱丽叶按下了那几乎完全被白灰遮盖住的红色开关,钻掘机弹跳着、震颤着,从狂躁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凿穿了!凿穿了!”
拉夫将她拉了回来,一双苍白的胳膊环上了她麻木的臂膀——经年累月的劳作之后,他那苍白的双臂是如此结实。其他人也纷纷向她喊叫着,告诉她,她做到了,完成了。从钻掘机刚才的声响上判断,应该是遭遇到了钢筋,将其咬断后,猛然间失去了阻力,便只剩下发动机在空转,呜咽有声。茱丽叶撒开控制杆,萎顿地靠在了拉夫的身上。被埋在那活死人墓当中的那些朋友,以及那份无法靠近的无力感,在心底里交织成了深深的绝望,再次回到心头。
“凿穿了——退后。”
一只满是油污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唯恐她吸进外面的空气,压得茱丽叶喘不过气来。前方,一片黑魆魆的空间露了出来。飞扬的水泥尘埃四下飘散。
两条钢筋之间露出了一片虚空,由机电区向上,足有两层地堡高,围绕在众人身前。
她凿穿了。此刻,她已能瞥见一些东西,一些不同的东西,外面。
“喷灯,”茱丽叶含糊地说了一声,将拉夫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满是茧子的手拿开,冒险吸了一大口气,“给我切割喷灯,还有电筒。”
02第十八地堡
“都锈到姥姥家了。”
“那些看起来像是液压管线啊。”
“至少也被扔这儿几千年了。”
最后一句话是从费兹口中嘀咕出来的。这位油工缺了一颗牙齿,说话有些漏风。挖掘时远远躲在一边的矿工和机械师们,此时都已挤到了茱丽叶背后。她将手电筒的光束,透过岩石粉末所形成的幕障,照进了前方的黑暗之中。如同悬浮的尘埃般苍白的拉夫站在她身侧,两人一起挤进了那个约莫五六英尺深的水泥洞。只见这位白化病人瞪大了双眼,鼓起了近乎半透明的双颊,双唇紧抿,毫无血色。
“你尽管呼吸就是了,拉夫,”茱丽叶告诉他,“这不过是另外一个房间而已。”
那苍白的矿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让背后的人别挤。茱丽叶将手电筒交给费兹,转了一个身,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对面的墙壁之上,似乎现出了某种机器的影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让她不由得心跳加快了。周围嘀咕声四起,更加印证了她的判断:抗压杆、螺栓、软管、油漆斑驳的铁盘以及斑斑锈迹——一头机械怪兽,拔地而起,将整面墙遮得严严实实,微弱的手电光照向两侧时,也不见边际。
一个锡制的杯子递进了她颤抖的手中,里边装的是水。茱丽叶贪婪地喝了起来。她早已筋疲力尽,但脑海中却是心念电转,有些迫不及待,很想回到电台那儿,将这件事告诉孤儿,再告诉卢卡斯:这下面竟埋藏着如此一份希望。
“那现在——?”道森问。
这位新上任的晚班工长,将水塞给她之后,便一脸忧虑地盯着她。道森已届不惑之年,常年在黑暗中工作,加之又缺人手,让他更是苍老了许多。只见一双手上青筋虬结,关节突出,指头皴裂,既有劳作之故,也有干仗时留下来的纪念。茱丽叶将杯子递还给道森,他瞥了杯中一眼,趁人不备,将最后一口水喝了下去。
“咱们现在得开一个更大的洞出来,”她告诉他,“得进去看看那东西还能不能修好。”
上面主机电区中那轰隆的声响,引起了茱丽叶的注意。她抬起头,刚好瞥见雪莉正蹙着眉头偷偷看着这边。见她有所察觉,雪莉转过了头去。
茱丽叶拍了拍道森的胳膊。“想要挖出这么大一个洞来,可能得干上几辈子,”她说,“咱们需要的不过十来个可以连在一起的小洞,得一次性把整片区域都给撕开。把其他的钻掘机也调过来。让所有人都带上工具,放开手脚去干,但如果可能,尽量把产生的尘埃量降到最低。”
晚班工长点了点头,握着空杯的指头紧了紧,问:“不准爆破?”
“不准,”她说,“不管那里边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想毁了它。”
他点了点头,她留下他自行分配挖掘事宜,径直朝着发电机走去。雪莉同样也将工装褪到了腰上,双袖互系,里面一件衬衫早已湿透,印着一片倒三角形的乌黑汗渍。此时,她正一手执一块抹布,左右开弓,擦拭着发电机上的油污以及被钻掘机新激起的尘埃。
茱丽叶解开袖子,将双臂套了进去,盖住伤疤,驾轻就熟地爬上了发电机——哪儿可抓,哪儿滚烫,而哪儿仅仅只有一些温度,她早已熟稔于心。“需要帮忙吗?”来到机顶上,享受着机器散发出来的温暖以及传导到酸痛肌肉上的轻颤,她问道。
雪莉掀起衬衫下摆,擦了一把汗,摇了摇头,说:“我还行。”
“石屑多了点,抱歉。”硕大的活塞上下起伏,嗡嗡作响,茱丽叶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要是换作以前这机器未被重装那会儿,如此站在上面,非得把牙齿都给震松了不可。
雪莉转身将一块脏兮兮的白布扔给了她的学徒卡莉,后者将它浸入了一桶脏兮兮的水中。眼看着这位机电区的新头头竟然不辞劳苦地干起了清洗发电机组的活儿,感觉有些怪怪的。茱丽叶试着想了想诺克斯在上面干这种活时的样子,随即第一百次想到了自己,看看身为首长的自己,整天都在干什么。凿墙,切钢筋。卡莉将抹布抛起,雪莉一把接住,拖出了一片长长的肥皂水。这位老朋友继续弯腰干起了活来。她的沉默,似乎说明了很多。
茱丽叶转身看了看她召集来的这支挖掘队伍,只见他们已清理完了碎石,开始扩张那个洞。雪莉原本对人手不足这事就有意见,现在见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凿穿这地堡,心里更是不悦。茱丽叶召集工人的时候,恰逢暴动刚过,正是他们最为羸弱之时。还有,不管雪莉责不责怪,茱丽叶对于她丈夫的死都很自责。这样一来,紧张的气氛更是犹如一团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