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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宦儿-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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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立储就好,不是立储就好。”皇帝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恰在此时,锦屏带着点墨走进了偏殿,皇帝一见之下,不禁惊叫道:“点墨,原来是你!”

点墨听皇帝张口便唤出自己的姓名,心内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紧走上前扑倒在地,呜咽着说道:“太子爷,哦不,皇上,点墨来向您告别来了。”

皇帝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本欲走近前亲手将点墨扶起,可转瞬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带着几分尴尬地立在原地,两手作虚扶状,冲点墨说道:“点墨快快平身吧。朕万万想不到愿为父皇殉葬的那个宫人竟然是你!父皇果真留有遗诏吗?快拿来朕瞧瞧。”

又指着点墨向景暄介绍道:“她是父皇晚年最信任的一位宫人。朕昔日在父皇跟前侍候汤药时,与宫外的联系多半是托付她去传递消息,从未叫朕失望过。她对父皇、对朕都可称得上忠心耿耿。”

景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由得对点墨心生敬意,随着皇帝站起身,向点墨欠身施了一礼,说道:“本宫怠慢姑娘了,姑娘别放在心上。”

点墨边忙不迭地向景暄叩首还礼,口中说着“娘娘要折杀婢女了。”边从怀中掏出那份先皇遗诏,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呈给皇帝。

皇帝亲手从点墨手中接过遗诏,展开观瞧,只见上面仅写着廖廖几个字:张氏迁居南内,免死。

“点墨,你半道拦下惠贵妃的辇车,就为了求见朕呈递这份东西吗?”皇帝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景暄自是了解点墨的真实意图何在,见皇帝面色不善,忙开口劝解道:“陛下且请落座,听点墨慢慢叙说原委,她并非陛下您想的那个意思。”

皇帝满面狐疑地看了看景暄,手中紧紧攥着那份遗诏,徐徐坐下,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对景暄的回应。

点墨此时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她跪直了身子,语调从容地说道:“先帝临终时,于紫宸殿内御榻上曾命婢女宣过一道册封旨意,册李进忠为晋国公,任谢良臣为内侍省监。皇上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你想说什么?”皇帝的脸色仍未见有缓和的迹象。

“皇上您现在手中拿着的这份遗诏是先帝爷在驾崩前半年就亲笔写下,交与婢女保管的。当时先帝爷曾对我说:‘一旦有那么一天,皇后祸乱朝廷,为人所败,你只须向太子出示此诏,务求其保全皇后性命。’我一个小小的宫中侍女,怎受得起先帝爷如此重托,因此便竭力推辞。无奈先帝爷心意已决,断难更改。

后来,当先帝爷病入膏肓之时,又交给婢女一道册封诏旨,那便是册李进忠为晋国公,任谢良臣的那道。记得先帝爷当时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阿丑是在我这儿起的家,办完了这事,我走了,他也该歇歇了。谢良臣是个谨慎人,不妨多压些担子给他……’

先帝驾崩后,婢女随先帝嫔妃挪入南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独坐窗前,常常身不由已便想起先帝爷的这两番嘱托来,寻思着先帝爷的心意,感慨颇深。今日婢女即将追随先帝而去,临行前将这份遗诏进呈给皇上,只盼皇上明察秋毫,体谅先帝爷的一片苦心才是。”

第五十五章 飞来横祸(四)

皇帝听得似懂非懂,盯着手中的遗诏,沉吟着问道:“张氏不是死在先帝爷之前吗?你此时才将此诏书拿出来给朕看,是何用意?莫非……”

点墨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毅然说道:“婢女就是想告诉皇上,张皇后之死并不是出自先帝爷的旨意,而是有人挟怨报复,以下犯上所致。试问如此胆大包天之巨奸大恶,皇上不思及早除之,反尊称其为‘尚父’,婢女过会儿到了那边,有何面目去见先帝爷复命!”

皇帝手一颤,那份遗诏倏地滑落到了脚边。他也顾不得去拾,紧绷着脸反问点墨道:“你为什么偏偏赶在今日来见朕,是嫌朕这儿还不够乱吗?父皇将张氏的性命交在你手上,在父皇驾崩前,你为何不出示此诏,保下张氏的一条命,而要在百日之后才拿出来!你所说的那个巨奸大恶之徒,与你之间是否有个人恩怨,还不从实说来!”

岂料点墨半点隐晦的意思也无,张口即答道:“不错。我与那李进忠老贼确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的亲生爹娘和妹妹都在不久前惨死在了靖宫差房的刑房之中,点墨也将赶赴黄泉,今日求见皇上,一是为不负先帝重托,二也是为了报仇雪恨。”

她的直言不讳倒着实给皇帝出了道难题,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景暄。

当皇帝质问点墨是否与李进忠存有个人恩怨时,景暄就已从座中站了起来,此时见皇帝有意相询,便来在点墨身边,和她并排跪在皇帝面前,郑重说道:“臣妾以为,点墨虽言语激切,但语出赤诚,实情确乎如此,伏望陛下圣裁。”

皇帝闻言不禁一跺脚,暗怪景暄不晓事:点墨出示的先帝遗诏虽有力地揭示出一个真相,那就是李进忠杀死张皇后并不是他一贯标榜的奉旨行事,而是形同反叛的擅杀。可这又怎么样呢?且不说自己是在李进忠一力扶保下登上的皇位,这一点举世皆知,即便是近些时在李进忠主持下,一举除净大明宫中张氏余孽,他所立下的卓著功勋,在这个当口,他无论如何也不应把自己口中的这位‘尚父’视作奸贼而剿除之吧。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景暄为何弃之不顾,偏要站在点墨的立场上,逼着自己立马表态呢。

正当皇帝左右为难之时,偏殿的两扇大门突然“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了,一个身影随着打开的门扇扑倒到了殿内。

偏殿里的三人之中,景暄是习武之人,反应最为迅速,闻声返身窜起,几步赶至那人身边,抬脚便踏住了他的脑袋。

“娘娘,是我,王保儿啊。”那人这一下摔得不轻,躺在地下发出一声哀嚎。

“王保儿,你这奴才活够了吗?”皇帝趁机撇下点墨,大踏步朝着殿门口走了过去。

“你躺在地上装什么装?”殿门外,锦屏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冲着地上的王保儿责问道,“来兴儿不过是抬胳膊轻轻搡了你一下,你至于这么连滚带爬的吗?”

“锦屏!万岁面前如此放肆,成何体统!”景暄断喝道。

皇帝不由分说,抬腿便重重地踢了王保儿一脚,嘴里骂道:“不好好地在外面守着,反倒和人打起架来了。你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王保儿先是挨了景暄一踩,紧接着又被皇帝一脚踹在了腰眼儿上,这回可真是起不来了。他哼哼唧唧地勉强撑着身子半躺半跪在地上,甩着哭腔儿哀求道:“小的有罪,小的该杀。怪只怪小的没有眼力见儿,不该赖在殿门口不走,坏了锦屏姑娘和来小使说话的兴致。可这是爷您的旨意呀,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撤离职守啊。求爷千万饶了小的性命啊……”他夹三带四地一通唠叨,在景暄听来,倒好像在向皇帝告锦屏和来兴儿两人的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皇帝抬头看看殿外,见来兴儿仍然纹丝不动地直挺挺跪着,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奇:来兴儿这小子扮做睦王去了一趟逻些,居然变得如此沉着、稳健,和出使前简直判若两人。

也许是方才江陵传来的关于睦王的消息令皇帝心中着实感到忧虑和焦躁不安的缘故,不知怎地,皇帝竟联想起自来兴儿进入大明宫以来,不过短短的三两个月时间,宫内宫外可谓是变故不断,尤其是杨棠儿遇刺的那晚之后,直至现在,来兴儿的表现时时会出乎他的预料。

这回才从几千里之外赶回来,紧接着就莫名其妙地几天不知踪影,而今天又恰巧救下了李进忠,身边的人要都像他这样,可怎生了得?

被几个小孩儿这么一搅和,皇帝在一气之下,倒是想出了一个摆脱点墨纠缠的主意。

“点墨,你甘愿为先帝殉葬的一片忠心着实可嘉。”皇帝回过身说道,“但朕念及你年纪尚轻,先帝在时颇有辛劳,对朕也不无襄助之义,因此,欲留你到大明宫中当差。你看如何?”

不待点墨答话,皇帝语带双关地又说道:“依朕的意思,父皇跟前倒是还缺少一名办差得力的宦者。来兴儿,你今日赶上先帝的百日祭仪,算是和先帝有些缘分,不如就由你代替点墨为先帝殉葬吧。”

说罢即断喝一声:“来人,将来兴儿拿下。”

守候在殿外的禁军蜂拥而上,把来兴儿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皇帝突然间要处死来兴儿,景暄来不及细想其中原委,忙疾走上前劝谏道:“陛下不可。如果陛下觉得来兴儿不便在延英殿当差,臣妾愿向陛下讨了他来宝象宫侍候。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旦上了天,父皇也未必用得着他,到了臣妾那里,还可以帮衬着派些用场……”

皇帝心中恼她方才逼着自己表态,把脸一别,向王保儿吩咐道:“你去兴庆殿传旨,朕身体偶感不适,请尚父会同惠贵妃暂代朕为太妃母女扶灵送葬。时辰一到,祭仪即可照常进行。飞龙小使来兴儿情愿为先帝殉葬,其志其行足为内侍之楷模,着赠飞龙副使,以作褒赏。”

王保儿半趴在地上,饶是浑身酸痛,听了皇帝这话,也不禁心花怒放,奋力一跃而起,异常利落地答声“遵旨”,就一瘸一拐地往殿外跑去。

“皇上!”

景暄还想再劝,却被皇帝沉着脸一口回绝了:“朕意已决,爱妃不必多言。点墨暂留在偏殿,待朕午后散了朝还有话问他。爱妃,南薰殿里一众内外命妇还候着你呢。有什么话,回东内后再说。”

事先毫无征兆地突然要杀便杀,这就是所谓的圣意独断吗?景暄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多前:当自家祖坟被盗的军报传进长安,当时身为东宫太子的皇帝又何尝没有机心独裁地擅调父亲回京,以成全他的韬晦之计;当身中“乌羽飞”之毒的汪才人唆使人投毒欲鸩杀张皇后未遂之后,他又何尝没有惊世骇俗地以退为进,上章自求废黜过;往更远些说,当他接到张皇后强令与太子妃杨氏离婚的懿旨时,他连入宫面见父亲,为杨氏求个情都不肯做,即断然奉旨将杨氏逐出了东宫……

景暄出神地站在当地,望着十几步开外,被五花大绑着的来兴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来兴儿不是宦者,他没净过身!”

锦屏的一声尖叫惊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一)

李进忠意图趁自己在南内宫门外再次遭人行刺之机,一鼓作气,将京城的治安大权顺势揽在自己手中,不想被柳毅当着众臣的面儿拿景暄作借口再一次给搅黄了,心中自是老大的不甘。待皇帝、景暄一行出了兴庆殿,他即踱至负责筹办先皇百日祭仪的原中书令,如今的先皇山陵使裴百药面前,话中藏话地说道:“裴大人哪,我真是羡慕你呀。办完了今天这趟差使,你就可以悠哉游哉地整日守着先皇陵寝读书度日了,哪像我,时时都要紧防着别人来取你的性命,一天到晚不得安生。”

裴百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柳毅,咂了咂嘴,冲李进忠拱手道:“中书令一身系天下之安危,岂是老夫一介腐儒可比?大人取笑了。”

李进忠重重打了个唉声,叹道:“裴大人过于自谦了。想当初先皇临危受命,灵武登基之时,你我不是同有扶助之劳吗?认真论说起来,这元从中兴功臣,你裴大人可算是头一位呀。”

裴百药慌得连连摆手道:“有中书令和柳大人在……”

“哎,”李进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我话才讲了一半,裴大人何须如此?你裴大人久居中书,日夜操劳,又岂是旁人可比的?只是我就没有大人您这般幸运,能够长伴先帝左右,以安享天命。到了这把年纪,仍要替皇帝打理这宫里宫外的一大摊子事,出了力,费了心,还不免招人嫉恨。不如趁着今天大人您在,呆会儿我奏明皇上,将这中书令一职仍交与您来做,也让我清闲几日,只做个谈诗论道的富家翁,如何?”

裴百药情知他这是虚言娇情,暗中讥诮柳毅不该隐而复出,只连连干笑着,答不上话来。

几天前在延英殿时,李进忠就曾经向皇帝建言要杀曾庆则,柳毅对他的真实意图可说是心知肚明。今天见他又旧事重提,激得曾庆则要当场自尽,以明心志,兼之此时听李进忠指桑骂槐地要赶自己走,胸中再难忍下这口恶气,遂走至近前主动向李进忠搭话道:“在下和两位大人昔日同殿为臣时,尚是布衣之身。当今圣上登基,三日内连下三道旨意,力邀在下回朝辅弼,在下难辞君命,故而两番还朝效力。不过,在下居山林之间修道久矣,已不惯于任剧职繁,才与圣上有了三年之约,约定三年后诏允在下重归林泉。”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晒,有意停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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