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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宦儿-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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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怎么会是你?”来兴儿一眼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景暄,“太子爷就在后院房中。”

景暄听了这话,不及多说什么,拉着来兴儿就往后院跑去。两人抢在众人之前进了那间值房,景暄见到太子,激动地竟呜咽起来。

太子认出冲进房中的是景暄,又惊又喜,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暄儿,宫中的情形如何?父皇他……”

景暄眼中含泪笑着答道:“李大人请殿下速速前往紫宸殿受禅。”

李进忠站在紫宸殿前,抬头眯起双眼望着天空中央那弯黄黄的下弦月,心里概叹道:今儿一早长安城内还是细雨霏霏,现在已是明月当空了;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一天内完成了一名普通宦者向一代新朝缔造者的转变;人生就如这斗转星移的茫茫苍天,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近两年来,太子避祸同州,他李进忠几乎成了张皇后发泄私愤的头号对象。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在压抑、忍耐甚至是屈辱中度过;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原本就不多的亲信属下一个接一个地被张氏杀掉,他也只能默默地承受;即连他本人也多亏有皇帝庇佑,才得以保全性命至今日。

不过,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也并非毫无作为,坐以待毙。一支两万人的监门军已被他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今天,正是凭借着这支军队,他才能够先发制人,一雪前耻,出其不意地一举将张谅率领的羽林军彻底击溃,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大人,东内西内现已廓清,除张谅外,所有清宁宫的逆党都被擒获,只是皇后娘娘她……”谢良臣毕恭毕敬地立在阶下,向李进忠报告道。

“她怎么啦?”李进忠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她一直赖在皇上榻边不肯走,碍于皇上在场,小的们都不敢动手。”谢良臣不安地看着李进忠,希望他的这位老上司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张氏现是图谋弑君篡位的逆犯,尔等就任由她留在皇上身边惊扰圣驾吗?”李进忠对谢良臣的怯懦感到有些愤怒了,“老谢,你亲自去,找个清净点儿的地儿,赐她三尺白绫。”

“这……”向来唯李进忠之命是从的谢良臣此时却犹豫起来。

“你是不敢呢,还是不愿意?”李进忠狞笑着质问道,“两年前若非老夫向皇上举荐你接替尚敬去了东宫,杨全义在内侍省头一个清洗的就是你,这两年来有多少宫中老内侍人头落地,而你却能躲在东宫逍遥自在,你难道就没动脑子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谢良臣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哆嗦着答道:“良臣再不济,也知道没有大人的一力护持,良臣断难活到今日。只是她毕竟是良臣侍奉多年的主子……”

李进忠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他,招手叫过一名禁军校尉,吩咐道:“谢大人菩萨心肠,你带人去吧,办好了这件差事,本部院在新君面前保奏,赏你个子爵。”

那校尉喜得答应一声,叫过两名军士,直冲进殿去。

谢良臣跪倒在地,不住地向李进忠叩头道:“多谢大人承全,多谢大人承全。”

李进忠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谢良臣视为心腹,屡屡委以重任,说到底其实就是看中了他胆小心善,不致,也不敢在自己背后捅刀子。

他见谢良臣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功,非但不后悔,反而张皇着感激自己的承全,不禁苦笑一声,上前搀扶起谢良臣,叹息道:“老谢,我又何尝不想学你做个活菩萨呢。若非光庭被张氏排挤出了京城,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手,我也不会要你来做这杀人见血的勾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许多年来你在宫中瞧得真切,我李进忠鞍前马后为张氏做了多少事,到头来不但被她一脚踢出内侍省,还屡屡设套陷害于我。要是向你这般心慈手软,就有十个李进忠只恐也都死光了。”

谢良臣连连称是,借机恭维道:“所以只有大人您才能成就大事,像良臣这样不中用之人,承蒙大人不弃,能追随大人左右,做些小事,就心满意足了。”

李进忠被他奉迎得浑身舒坦,握着谢良臣的手道:“你也无须自谦,东宫六卫此番能助我清剿宫外张谅残部,阻其驰援宫中,其中少不了你的斡旋之功,招揽之劳,我都记着呢。”

两人正说着,一名校尉跑来向李进忠报道:“奉大将军令,已将朝中百官请到太极殿前候驾。”

第十五章 改朝换代(四)

李进忠问谢良臣道:“太子怎么还没到?是谁带人去了闲厩院。”

谢良臣笑着答道:“是您的老伙计吴孝忠,还有景嫔娘娘。闲厩院离此有六七里路,这会儿太子应该已在来紫宸殿的路上啦。”

李进忠遣走校尉,压低声音对谢良臣道:“这位太子比起当今皇上来,要难伺候得多,你我以后要格外上些心才是。”

谢良臣不解地问道:“太子日后定会感念大人的拥立之功,大人只怕是多虑了吧?”

李进忠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此人行事一贯外柔内狠,昨日张氏逼皇上下了第二道圣旨,要他延缓回京,他竟敢公然违旨,足见其胆量;我派人一路跟踪,他竟能成功脱身,只身回到京城,足见其智计;今日午前我在宫门堵住他,劝他到闲厩院暂且藏身,不想被张谅麾下的羽林军发现,血洗闲厩院,我的老哥哥苏福忠为了掩护他,只身引走羽林军,竟致丢了性命,而他却眼看着许多人为他而死而一直藏匿不出,足见其狠毒。侍奉这样的君主,谈何容易呀!”

谢良臣一句“那你为何要拥立这样的人当皇上”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讪讪地说道:“良臣唯大人马首是瞻,别的从未想过。”

李进忠也立即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说漏了嘴,赶忙叉开话题,问道:“景嫔怎么知道太子在闲厩院?是吴孝忠告诉她的吗?”

谢良臣尴尬地答道:“是我告诉她的。今儿她从城外一回东宫,便将我唤去,要我设法打听太子入宫后的消息,当时我还纳闷儿,不知她从何处得知太子回京的消息。申时前后,我得到禀报,她竟伙同曾庆则强闯六率军营,要率兵入宫解救太子。我情急之下急忙赶去阻止,却挨了她一顿骂,架不住她一再地追问,我只好将宫中情形和太子的行踪告诉了她,并带她乔装入了宫。”

李进忠心中暗吃一惊:眼前这个多年来对自己俯首帖耳的谢良臣如今竟也在脚踏两条船,看来自己刚才那番话真是说多了。他怕谢良臣察觉到自己已对他生了戒备之心,有意沉下脸训斥道:“胡闹,娘娘千金贵体,万一伤着了,我怎么向太子殿下和景公交待?张谅现未拿到,城内便不算安宁,你立刻率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太子和娘娘,不得有失。”

谢良臣只道是李进忠真的担心景暄的安危,哪儿想得到方才的如实禀报已给自己日后种下了祸根。他答声是,抽身才要走,紫宸殿内却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宦者,大声叫道:“皇上急宣李进忠、谢良臣入殿觐见。”

李进忠对谢良臣说声“走,先随我进殿瞧瞧皇上”,便转身大踏步走入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悄然无声,十几位太医围跪在御榻前,面面相觑,御榻上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皇帝艰难的咯痰声。

李进忠见御榻旁已没了皇后的身影,嘴角隐隐流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就消失无了踪影。他带着谢良臣来到床前跪下,喉咙里哽咽道:“陛下,老奴们就在殿外,一时也未曾离开,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说吧。”

皇帝处在临死前的弥留状态,神志已不十分清楚,他挣扎着抬起右手,指着殿外,含混不清地嘟囔道:“皇后虽强梁,与朕夫妻一场……南内……太子……”

李进忠唯恐皇帝驾崩前留下要保皇后性命的话来,给自己带来后患,急忙扑上前握住皇帝的手哭道:“老奴斗胆,暂将太子安置在闲厩院中,此时已在赶来面圣的道上。陛下留些力气,等太子到了再说也不迟。”

皇帝打胸腔里咯地迸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响动来,两只眼直勾勾地盯在李进忠身后的谢良臣身上,像是在问他李进忠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良臣低头避开皇帝询问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皇帝失望地将目光挪到了跪坐在御榻里侧侍奉的宫女点墨身上,无力地眨了两下眼。

点墨竟展开一道圣旨,低声唱道:“有旨意,李进忠,谢良臣接旨。”

李进忠握着皇帝的手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他料不到皇帝殡天前竟会单独留一道旨意给自己和谢良臣。

待李、谢二人重新整装并排跪下,点墨方轻声息宣旨道:“兹尔李进忠,公忠体国,夙有勋劳,才堪大用,可封晋国公,免三死;兹尔谢良臣,恭默守静,奉命唯谨,勤劳久著,可授内侍省监,免一死。钦此。”

李进忠俯首听得是一道册封旨意,心下松了口气,他倒不在意公侯之类的封赏,而是从这首旨意中听出了皇帝对他今日所做大事的首肯。“这或许是皇上内心一直想做的事情吧。”李进忠暗自揣摩道。

点墨宣完这道册封旨意,略一迟疑,没再继续说下去。皇帝两眼直愣愣地瞪视着她,似乎对她还有别的什么期待。然而,点墨却将头深深埋在了胸前,不再开口。

“皇上又昏过去了。”

随着那宣旨宫女的一声轻呼,太医们纷纷上前,开始了又一次的急救。

李进忠悄悄扯了谢良臣一把,两人相随着步出殿外。

又一名禁军校尉前来禀报说,中书令裴百药和兵马副元帅景云丛现在丹风门外求见皇上。

李进忠朝西南闲厩院的方向望了一眼,紧皱双眉,谢良臣见状忙说道:“良臣这就去迎接太子。”

“请裴、景两位大人率群臣回太极殿前等候,”李进忠抬脚走下台阶,“咱们一同去。”刹那间,他改变了请太子来紫宸殿受禅的主意,要直接扶持太子面见群臣登基。

太极宫太极殿前,李进忠、谢良臣率领着千余名全副武装的监门军,景暄带着东宫六率的将士们簇拥着惊魂未定的太子,与以裴百药、景云丛为首的文武百官,三路人马汇聚在一处。上千支火把将这座专用来举行新皇帝登极大典的大殿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李进忠亲手将太子扶上丹樨站定,跨前一步,面朝文武百官,朗声说道:“奉陛下旨意,株除张氏叛党,迎接太子回宫,入继大统。文武百官叩见新君。”

大殿前排班站立久候着的文武百官闻听此言,面面相觑、莫衷一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裴百药和景云丛二人身上。

出人意料的是,与皇帝有翁婿之谊的景云丛站着没动,而和张氏素有通家之好的裴百药却当先跪了下来。一旦有人带了头,群臣便不再迟疑,纷纷跪倒,向新君叩拜。

立在李进忠身后的太子眼望着迟迟不肯跪下的景云丛,不禁皱了皱眉头。

第十六章 辽东旧信(一)

老皇帝晏驾,新皇帝登基。朝廷内的翻天覆地并没有给长安城里普通百姓们带来多大的改变,人们仍在抱怨着这个季节恼人的风沙,忍受着从街衢边排水沟渠里散发出的难闻气味,一如往年般过着平淡的生活。

一连十几天,来兴儿都在帮着吴孝忠清理闲厩院内死难者的遗体,一具一具地为他们擦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裳,再装入一副副棺椁里,等待奚官局派员验明正身后,指定地界择日下葬。由于苏福忠的尸身一直没有找到,便由吴孝忠作主,也为他备下一副棺木,将他生前一应所用之物放入棺中,算是聊胜于无了。

苏福忠的死给了来兴儿极大的打击。这个宽厚本分的老宦者五年前为了报恩,冒着生命危险买通了少府的阉工,使他得以保全男儿之身。在闲厩院的这几年里,苏福忠不仅教会了来兴儿如何骑马、驯马、养马,更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向来兴儿传授着为人处事之道。自从父母相继离开自己,苏福忠在来兴儿心目中就如同另一个父亲。

白天清理完遗体,不等天黑,来兴儿就会一头扎进吴孝忠的卧房,再也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虽说清明那晚他自己主动选择留在了闲厩院,而没有跟随太子、景暄一同入宫,但日复一日地尽是和尸体接触,仍令他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胆战心悸,尤其是一想到待他如亲生儿子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瞒天过海,才使他至今仍保有完整男儿之身的师父也已离他而去,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落下来。

吴孝忠不忍见他如此,曾借购置棺木的机会悄悄到东宫去找景暄,求她把来兴儿接回东宫,好离开弥漫着浓重鬼气的闲厩院,可东宫门口的当值人却告诉他,新皇即位的第二天,东宫内上至嫔妃,下至俾仆杂役,全部奉新皇旨意入了大明宫。

无奈之下,吴孝忠只得每晚都找由头灌来兴儿喝下一整壶酒,使他能借睡眠来暂时忘却恐惧和忧伤。

这一晚,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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