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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宦儿-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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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坊正堂四周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来。众人见他摆出这么一副菩萨面孔,都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谅毕竟是员武将,首先沉不住气,冲李进忠一拱手,高声说道:“大人如果没什么要交待的,只管在这里坐阵,末将还要亲往各宫门巡视,这就告辞了。”

李进忠呵呵一笑,抱拳答道:“大将军辛苦,晚上本官做东,请大将军小酌两杯,务请大将军赏光。”

张谅打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李进忠面露倦容,环视堂内众人,尚敬见状,连忙上前施礼道:“大人既乏了,不妨在此小憩片刻,我等告退。”

待众人退下,李进忠方才疲惫地坐下,端起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酽茶,以手支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在至今尚未平息的这场大叛乱中,先帝朝显赫一时的杨氏家族几乎遭到了灭门之灾,而原本被杨氏家族强力压制的张氏一门则卷土重来,当今皇帝的姨祖母昭成太后虽然遭杨氏构陷,被赐自尽,然而仅过了不到十年,她的亲孙女--借平叛之机登上皇后宝座的张氏便为她报了仇,对杨氏家族在宫中的残余势力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先是杨家的姻亲——太子的生母吴贤妃在当今皇帝返回京城的前一天夜里在凤翔行宫内莫名其妙的失踪;接着,在张氏接受册封,入主中宫的第二天,就下了一道懿旨,逼着太子和身为杨家女儿的太子妃离婚,将太子妃逐出了东宫。李进忠清楚地记得太子妃当时刚刚小产,自己受张皇后差遣,亲自带人闯入宜春宫,将身体虚弱的太子妃强行拖走,安置在骊山脚下的一座尼庵。时隔月余,庵中主持的老尼就来宫中禀报称,杨氏病死在庵中。当时,笃信鬼神的他生怕日后遭到报应,竟瞒着皇后将太子妃的死讯悄悄地告诉了太子,并引着太子到杨氏坟前祭奠了一回。这些年皇后之所以对太子咄咄相逼,依李进忠看来,张氏不过是怕太子有朝一日一旦登基做了皇帝,会找她清算这几笔旧帐而欲先发制人,以彻底铲除后患罢了。

想到太子,李进忠只觉得脑仁儿隐隐作痛。这是个他始终琢磨不透的主儿:说他鲁莽冒失,他竟敢背着皇帝私召前方主将回京,胆子不可谓不大;说他冷酷无情,杨家一旦失势,他便屈从于皇后,绝决地抛弃发妻,心肠不可谓不硬;说他含蓄隐忍,面对同胞兄弟被诛杀和东宫尊严扫地,他要么藏身于皇帝座前,新婚燕尔也不敢擅离半步,要么执拗地上章辞位,看似懦弱可欺,实则心机深沉。尤其令李进忠感到尴尬的是:太子对他礼敬有加,亲信不足,虽然不致于将自己算作皇后一党,但也处处加着小心。这使得他即便有心与太子携手共渡眼前这道难关,也颇觉无从入手。

不知不觉间支着头颈的那只手臂感到酸麻起来,李进忠换了姿势,思绪也被扯回到刚刚发生的这件惊天大案上: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汪才人和赵慕义这样愚蠢的凶手,竟然置宫中层层的防护措施于不顾,单单凭着一包悄悄夹带入宫的毒药就贸然闯下累及三族的祸来。更要命的是,这一对浑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不像是要害皇后,更像是为皇后提供了一个剪除太子的绝好机会。难道此事背后果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对,据他观察,自从皇后的亲生儿子半年前夭亡后,皇后似乎对太子不再向以往那样存有明显的敌意,此次元旦太子得以入宫请安,还是皇后主动提出来的。若说这桩大案是皇后一手炮制出来的,确乎没有丝毫的根据。同时,得知汪氏的死讯后,太子莫名其妙地自请废黜在李进忠眼中看来也实在过于反常,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作,难道他真的与此事有染?

李进忠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桩他无法回避的案件,一时间觉得各种可能皆有,却又都显得那么似是而非。

他正在闭目深思,骆三儿一推门走了进来,抱拳回禀道:“李公公,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太子左庶子的人求见。”

李进忠见骆三儿不报名推门便进,已是不快,又听他不称大人而径直称呼自己为李公公,更觉嫌恶,遂不言声,只摆摆手,示意骆三儿去将那人引进来。

稍顷,从门外气冲冲走进一个黑脸大汉,身上套着件绛红色的官袍,使人乍一见,宛如三国时的猛张飞做了新郎般滑稽可笑。那大汉进得堂来,冲李进忠一拱手,粗声粗气地说道:“下官林树见过钦差大人,现有人在东宫擅行造次,还望钦差大人下令严惩。”

第八章 扑朔迷离(二)

太子左庶子正四品的官秩,在东宫内职掌与朝廷之门下省仿佛,是太子极重要的僚属。李进忠见这一介文官的职位却由眼前这个赳赳武夫充任,已是暗暗称奇,听他又如此说,不禁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林大人不妨讲得明白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要本监严惩啊。”

林树也不跟李进忠客气,上前抓起案上李进忠喝了一半的那碗茶,仰面一饮而尽,这才抹了抹嘴,伸出右手,掰着手指头一件件说道:“其一,擅自在各宫门设卡,阻碍通行;其二,强占崇文馆,充作拘审处所;其三,擅闯药藏局,私捕吏员;其四,封锁宫苑,惊扰宫内嫔眷;其五,于东宫内擅持兵械。下官请问大人,这还不够吗?至于是什么人,他们不说,下官不知!”说罢,挺胸而立。

李进忠呵呵笑道:“左监门卫大将军张谅,林大人可曾识得?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他奉皇上之命率左监门卫禁军所为,要本监如何处置啊?”

林树听了只一愣,便正色说道:“既是奉旨而来,就当召集东宫僚属,宣明旨意后再依旨行事,如这样不宣而擅举妄动,将置太子于何地,又如何能够服众,下官愚昧,请大人明示。”

李进忠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好半天答不上话来。他这个钦差如同半路出家的和尚,说到底只是个替别人念经的,但要他向眼前这个二百五、愣头青一五一十地讲明其中原委,又着实地不可能。李进忠沉吟良久,突然反问林树道:“林大人来之前见过太子殿下了吗?”

林树微微一哂,答道:“下官在东宫职掌一馆六局,崇文馆、药藏局本是下官该管,现两处无端受侵,下官无须禀明太子,只求大人给下官个说法便是。”

李进忠转身向侍立在门外的骆三儿吩咐道:“你派人去瞧瞧,太子爷是否已回宜春宫,速报我知。”又欠身冲林树做个让座地手势,脸上挂着笑,说道:“林大人忠于职守,令本监好生钦佩,请稍坐片刻,待会儿,咱们同去宜春宫请太子殿下当面给大人个说法,如何?”

林树毫不推让,一屁股坐在李进忠的下首椅子上,揶揄道:“原来李大人还知道谁是东宫之主啊。今天不把崇文馆的房舍腾还,药藏局的吏员放回,下官便不走了。”

李进忠不急不怒,亲手将一碗沏好的茶递给他,悠悠地问道:“林大人是哪一年到东宫任职的呀?”

林树接过茶,傲然答道:“下官是天运四年的进士,三年前从翰林院学士任上调来东宫任左庶子。”

李进忠笑道:“失敬了,林大人出身清秘,如今又职掌东宫庶务,前途不可估量啊。本监痴长大人几岁,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树端坐不动,只拱拱手,说道:“能聆听大人教诲,也算林树之幸,大人只说便是。”

李进忠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头不由得腾起一股火来,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努力压制着怒气说道:“我认识不了几个字,论学问自是不能与林大人相比,但承蒙皇上隆恩,授我三品官秩,非是我有过人之处,皆因我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人做事要识时务,知进退。我观林大人形貌言语,颇有武人之风,大将驭军临敌时须要料敌先机,智取为上,如只知一味的猛冲蛮打,那只是一介匹夫而已,又怎堪大任?你我初次见面,冒昧唠叨几句,林大人莫要见笑才是。”

林树听了这话,不但面无惭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大人还是太客气了。当年下官进士科取在一甲头名,先帝见下官生得如此容貌,特遣下官去御史台做了几年监察御史才入的翰林院。下官入翰林时便得了个绰号叫‘浑不怕’,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

李进忠霍地转过身,两眼直盯着林树,沉声问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连上三章参倒当朝权相的状元御史?”

林树这才起身,重施一礼,答道:“林树谢过大人的警醒之言。但爹娘生就的天性,林树至死不改。”

李进忠眯起双眼,又将林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返身坐下,慢吞吞地说道:“既称‘浑不怕’,本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我派人将张大将军请到此处,林大人可敢向他当面讨要说法?”

林树慨然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却见张谅带着四名军士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张谅边走边高声叫道:“李大人,又抓到一名真凶。”

第八章 扑朔迷离(三)

李进忠显然没料到东宫内还另藏有凶手,惊得险些将手边的茶碗碰翻,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大将军,这回抓到的是什么人?”

张谅瞟了林树一眼,没有回答李进忠的问话。

李进忠明白他不愿使案情外泄,遂指着林树向张谅介绍道:“这位是太子左庶子林树林大人,为了他辖下崇文馆馆舍被占之事前来问询,本监刚刚到任,对此事不甚了了,大将军刚好来到,正可答复于他。”

林树挺身站起,朝着张谅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将军。崇文馆乃是诸皇孙勋戚进学之处,秘藏历代经籍上万卷,与弘文馆同属朝廷倡化文明的紧要所在,请大将军下令,立即腾还所占崇文馆馆舍,以维护朝廷的体面。”

张谅一心想早点儿打发他走,好向李进忠夸耀他的斩获,听说只是手下人占了几间房的小事,遂不以为然地说道:“兵士们不懂规矩,错占了地方,我叫他们搬出来就是。”回头冲着军士道:“我要和李大人商讨要事,你们几个把住门口,不要放人进来打扰。”说罢,径直走到林树的座位上坐下,只等着林树告辞。

林树却接着又说道:“药藏局郎、丞及各位掌医身负为太子和东宫人等疗疾要务,不可一日缺值,还请大将军下令放还。”

张谅眼珠转了转,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无妨无妨,今日晚间便会放几个出来。大人现在就可到药藏局坐等接人。”

林树仍站着不走,继续道:“下官职掌东宫庶务,请大将军下令禁止军士在宫内持械、喧哗,各宫门处无故不得擅阻人等出入,以保宫苑安宁。”

张谅“啪”地一拍几案,厉声说道:“哪儿来的什么鸟官,站在这里聒噪个不停!本将军现在下令你马上出去!”

李进忠坐在上首,借抬手举碗饮茶之机偷眼观察林树的反应,只见林树稳稳地站着,没有丝毫的胆怯惊慌,脸上反而露出丝笑意,不紧不慢地向张谅一拱手,说道:“大将军应允此事,下官即刻便走。”

张谅治军一向严整,往常他一发火,禁军中一班身经百战、如狼似虎的猛将吓得都不敢喘口粗气,今天不料想却碰上个胆子比人长得还粗的文官。他心念一动,已是起了杀机,面儿上只淡淡地问了句:“本将军若不答应呢?”

林树同样淡然地回了句:“下官会上章弹劾大将军约束部下不力,请皇上治你失职之罪。”

张谅嘿嘿一笑,冲门口的军士喊声:“给我把他绑了,暂押廊下,等候发落。”

四名军士齐刷刷答应一声“遵令”,直扑向林树,就要抓人。

李进忠瞧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轻轻放下茶碗,出言喝止了军士,陪着笑劝张谅道:“大将军息怒,若嫌此人罗嗦,命人将他撵出也就罢了。何苦为他动气伤身呢?”

张谅见李进忠开了口,只得不情愿地冲军士们摆摆手:“拖出去吧。”

林树不待军士动手,抬腿就往外走,边走边冲着张谅忿忿地说道:“参不倒你,林某情愿脱下这身官袍回乡务农。”

李进忠见张谅面色不善,生怕林树出了院门便会立马身遭不测,遂一面劝阻林树道:“林大人请暂留耳房歇息,晚些时候咱们还要一同前去面见太子。”一面吩咐太子内坊的值事将林树带走,安置在耳房中。

张谅被林树败坏了兴头,兀自黑着脸一声不吭。李进忠故作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将军神勇,甫一出马,逆贼便手到擒来。快说说,抓到的是何许人也?”

张谅瞧李进忠满脸急迫的神情,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来,暂将方才的不快撂在一边,带着几分兴奋说道:“这家伙是药藏局中的一名掌医,名叫何绍生。汪氏送进宫中的砒霜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

李进忠又问:“是如何将他擒获的?”

张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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