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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宦儿-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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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十二娘怒极而笑,她自问出道后十几年间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原本替朝廷杀人已是破戒,不想今晚还遇到个想赖帐不给的主儿。她倏地一把从吴弼手中抢过那只皮囊,倒提在手中一抖,李进忠那颗形容恐怖的人头便滚落到了地上。

辛十二娘高举着空空的皮囊,冲吴弼晃了晃,微笑着说道:“尊驾可知我这只皮囊自出道以来,十几年来从没有走空过。实不相瞒,地上的这颗人头是我从死人身上割下来的,尊驾不愿为它付钱也就算了,只是我这皮囊之中现在还少了样物件,尊驾有没有兴趣知道是什么呀?”

吴弼仰天大笑道:“按十二娘所说,无非是想要在下这颗项上人头喽。昔日深居闺阁之中的仕宦人家小姐,想不到如今沦落到甘愿为钱而滥杀的地步,真令人可发一笑!”

辛十二娘手腕动处,已将一把短剑亮了出来,风轻云淡地说道:“随尊驾怎么说都行。明天天亮前我若见不到钱,只有对不住尊驾了。”

吴弼心知她这话并非虚言恫吓,遂收敛起笑容,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身为官宦人家小姐,十二娘今晚挥剑一斩,已是为朝廷立下了大功一件。目下朝廷需花钱的地方甚多,库藏的确难以为继,不如这样,今日之事待老夫回奏圣上,为令尊恢复声名,追赠谥号,成全你一家荣宠不衰,如何?”

辛十二娘听吴弼提到父亲,面色一沉,紧咬牙关回道:“前朝的是非曲直,后世自有公论。十二娘不贪图你这廉价的恩荣,只要你拿出事前答应下的十万贯,今夜便可留下你一条性命。”

吴弼无奈之下,只得平摊两手,冲她做了个抱歉的姿势,据实说道:“不瞒十二娘说,老夫手上现如今确实还拿得出十万贯钱来。不过,设身处地地替朝廷着想,老夫并不想把几万平叛将士数月的粮晌就这么交到你一个人手中。姑娘但另有所求,老夫无不尽全力设法成全,还望姑娘能够体谅老夫的这番苦衷才是。如若不然,今夜老夫即便死在十二娘剑下,也恕难从命。”

辛十二娘手中的剑尖微微一颤,似乎被吴弼的这番话所打动,犹豫了片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大人公忠体国之心,确乎令十二娘不忍苦苦相逼。不如这样吧,就按大人方才所说,十二娘但求一物归已,便不再向大人讨要那十万贯钱来使啦。”

吴弼好容易劝得她松了口,自不肯轻易放过眼前这个大好机会,急忙问道:“姑娘所求,不知是何物?老夫纵然没有,也可向圣上讨了来,交付与姑娘。”

“天蚕衣,大人你听说过吗?据十二娘所知,此物眼下就在大明宫惠贵妃那儿,明天天亮前十二娘如能到手此衣,便不再为难大人您了。”

吴弼浑不知天蚕衣为何物,不过听辛十二娘说到此衣现在景暄手中,心中一阵窃喜,才要开口应承下来,转念一想,沉声问道:“这天蚕衣与十二娘有什么渊源吗,你为何偏偏向老夫讨要此物?”

辛十二娘似乎不愿谈及这个话题,只冷冷一笑,随口支应道:“行走江湖之人,自然对兵器、铠甲等物视若珍宝,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恐怕大人还没有那大的面子,可以向贵妃娘娘讨得此衣吧?”

“只要这天蚕衣确如姑娘所说,现在贵妃娘娘宫中,老夫且先撂下句话给姑娘,此事必不叫姑娘失望就是。”吴弼明知她这是激将之计,仍慨然应道。

辛十二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回了句:“我劝大人还是先别忙着放话吧,今夜待我见了天蚕衣,一切才作得数的。”

吴弼面色微微一红,转身就向光明堂外走去,口中说道:“姑娘且请在堂中稍事歇息,老夫这就入宫求见娘娘去。”

辛十二娘倒是颇为欣赏吴弼雷厉风行的作派,满意地在几案一侧坐下,冲着吴弼的背影提醒道:“这人头,大人不要一同带进宫,向皇上请功吗?”

不承想吴弼听了她这话,倒停下了脚步,回过身问道:“方才老夫仿佛听姑娘说起过,李进忠老儿不是死在姑娘你的剑下,个中详情,还望姑娘据实告知才是。”

“杀死那老儿的小子我已给大人您带来了呀。如果要是大人觉得一件天蚕衣不足以酬劳十二娘的话,封官赏爵的事就着落到这小子身上吧。”

先前在晋国公府书房跨院内,眼见得来兴儿不顾自己死活地救护李进忠,辛十二娘心中对这个面目俊秀的半大小子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感,有意要卖个人情给他。

吴弼听了这话,不带丝毫迟疑地当即调头向厢房处走了过去,他要先亲眼瞧瞧,这个亲手杀死的小子到底是谁,然后才能入宫向皇帝回奏。

第八十三章 心照不宣

次日天色未明,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长安城中的各个里坊间传散了开来:“尚父”、中书令,晋国公李进忠昨夜被回鹘巨盗波护削去了首级,杀死在晋国公府的书房内。

一早接到晋国公府的丧报,在内侍省衙署内当值的内常侍尚敬心底虽已暗暗猜到了几分端底,却仍一刻也不敢耽搁,顾不得天色尚早,便匆匆赶至瑶华宫去向皇帝禀奏。

守在瑶华宫门口的王保儿远远地看见干爹来了,忙满脸带笑地迎上前,躬身施礼道:“恭喜干爹,贺喜干爹,过不了两天,干爹就要升任省监了吧。”

尚敬哭丧着脸,压根儿没理睬王保儿的刻意恭维,焦急地向他探问道:“皇上醒了吗?”

王保儿昨晚趁皇帝在正殿与婉容谈话之机,与一同守候在门外的杉儿打浑斗趣,正聊得热闹,不防被急急赶回的樱儿瞅个正着,劈头盖脸便骂了一顿,憋了大半夜的气儿出不来,此时见干爹问起皇上,遂没好气地抱怨道:“平日里瞧着挺温柔娴惠的一个人,才不过侍了一回寝,就变得狐媚起来,皇上昨夜与娘娘说话说到了二更天,又被这狐媚子缠上,只怕现在还睡着呢。”

尚敬无心理会王保儿口口声声说的这个狐媚之人究竟是谁,一心只顾着验证自己的猜想,问道:“昨儿夜里皇上一直都在这宫里?见过什么人没有?”

王保儿听尚敬这一问问得蹊跷,这才注意到干爹的脸色不善,认真地回想着答道:“圣上昨儿未定更时就来了瑶华宫,一直到现在,没出过宫门一步,儿子其间没离开过半步,没见有什么人入宫见过皇上呀。”

才一说完这话,又夸张地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故作神秘地冲尚敬说道:“就在樱儿回宫后不久,吴大将军巡夜路过过宫门前,曾要儿子代他向圣上回过一句话来着……”

尚敬听说吴弼夜间曾经来过,眼中登时放出光来,却没有开口再问,只用眼神示意王保儿接着往下说。

“您也知道,吴大将军整日都跟在圣上身边,这些日子下来,儿子和他倒是颇为熟络。”王保儿见尚敬来了兴致,遂有意把昨晚见到吴弼的情形尽可能地说得详细些,以满足干爹的好奇心,“因此,昨夜里一见到他,儿子便不知高低地问他:‘大将军今儿怎么一身布衣就巡起夜来了呀?’”

“你是说吴大将军昨儿晚上身着布衣在宫中巡夜?”尚敬越发好奇起来。

“是啊。”王保儿见自己的话果然引起了干爹的关注,得意地点了点头,“吴大将军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询,只用手向前指了指宝象宫的方向,对儿子说:‘日间老夫把随身的一块玉佩落在了宝象宫外,这就去找找。’他边说边向前走,及至走过宫门前十几步远,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冲儿子问道:‘皇上目下可在丽妃娘娘宫中?’听儿子答了声是,他像是随意地说道:‘烦请小公公入宫向皇上回奏一声,就说吴弼的差使已经办完了,天色已晚,老夫就不再打扰皇上和娘娘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宫门前统共呆了不到一碗茶的功夫……”

从王保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中,尚敬已对李进忠的死因有了自己大致的判断:皇帝居东宫作太子时,他身为内坊掌事宦者,但凡隐秘的差使,皇帝大多委他去办,他手里掌握的眼线虽远远比不上张皇后跟前的芙蓉,可也多达上百人。后来,他被当做皇帝的替罪羊罚作苦役,离开了皇帝身边,而今,吴弼作为皇帝的亲娘舅,自然是代替他的最佳人选。吴弼口中的差使多半与李进忠之死有着莫大的关联。

李进忠两年前奉旨主持检视东宫之时,曾亲自对尚敬施以严刑讯问,对他的死,尚敬内心深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但同时,他也不无忧虑地联想起自己即将受到皇帝重用,接掌内侍省,而在他之前,前后两任内侍省监:李进忠和谢良臣最终都未得善终,又不禁使他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惶恐。

思忖再三,尚敬仍然决定请王保儿入宫唤醒皇帝,毕竟李进忠表面上依然是皇帝口中的“尚父”,倘若贻误了他的死讯,自己这个当值的内常侍担罪不起。

皇帝躺在瑶华宫偏殿樱儿的床上,睁开懵懂的睡眼,冲乍着胆子赶来报告李进忠死讯的王保儿笑骂道:“你这奴才,一大早就跑来扰朕的好梦,危不全已死,朕昨日就知道了,用得着你再来禀奏?”

王保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纠正道:“爷您醒醒神儿,是晋国公府一早差人来报,‘尚父’李进忠大人昨晚薨逝了……”

“你说什么?!”

皇帝腾地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唬得侍立在床侧的樱儿发出了一声尖叫。

“快,快,为朕更衣,朕要亲临晋国公府探看。”

皇帝煞有介事地冲樱儿吩咐道。

“尚敬尚大人现在宫门外候着,李大人的死讯就是他让小的来向爷回奏的,您看是不是先传他进来,问明事情的原委再作区处。”

从昨日奉旨册封李进忠为王,至今日一早尚敬连连向自己追问皇帝昨晚的行踪,王保儿也隐隐猜到了李进忠之死绝非偶然,因此提心吊胆地劝说着皇帝。

“嗯,你小子跟朕的时间虽不算长,长进倒是不小。”一劝之下,皇帝竟然夸赞起自己来,这让王保儿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娘娘如今正有着身子,您看?”王保儿眼睨着一旁站着的樱儿,继续在皇帝面前展示着自己虑事周全的长处。

“唔,那就叫尚敬到紫宸殿先去候着。另外,你马上传旨下去,叫启儿、景公和吴弼立即赶至紫宸殿候驾。”皇帝似乎对王保儿两次进劝很是满意,频频点头吩咐道。

待王保儿领旨退下后,皇帝望着侍立在侧,浑身上下簌簌发抖的樱儿,柔声安抚道:“怎么,怕了?一切有朕在,怕些什么,好好地侍奉娘娘,朕有空儿还会来看你的。”

樱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上前扯着皇帝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道:“李大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没了呢?皇上,婢女心里好生害怕。”

皇帝拉过樱儿的一只纤手,握在自己掌中不住地摸挲着,笑着劝道:“朕知道你是个谨慎人儿,放着主子不做,甘愿守在故主身边。放心吧,宫外的事与你无涉,犯不着如此惊慌,但有朕在,便亏待不了你的。”

樱儿羞怯地将手抽了出来,一边侍候着皇帝更衣,一边也劝道:“婢女得遇皇上,便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哪儿敢奢望皇上一直惦记着婢女。只是担心皇上因李大人突然薨逝而过于悲痛,伤了龙体可怎生是好?”

“朕已知道你这番忠心了,眼下天色尚早,娘娘只怕还未起身,你昨晚陪朕,睡得迟,朕走了,你还能再歪会儿。你给朕记住,小小年纪,以后脑子里不许再胡思乱想,徒生烦恼,记下了?”

皇帝换上常服,边迈步走向殿外边谆谆叮嘱樱儿道。

“婢女谨记皇上的教诲。恭送皇上。”

樱儿凝视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第八十四章 再入延英

来兴儿被辛十二娘挟持着来到了城南的大慈恩寺,万没承想在三藏法师院的厢房里竟见到了吴弼。与此同时,吴弼也认出了来兴儿,他一句话都没和来兴儿说,扭身退到了厢房外,叮嘱守在门外的手下务必将房中的小子用心看管好,未得自己的将令,任何人不准靠近他。

来兴儿再次被关进了牢房一般,虽然已近三更天,可他却没有半点儿困意。不久之前在晋国公府那座小小书房跨院里发生的一切强烈刺激着他的大脑:纳玉怎么会突然潜入到了李进忠府中行刺?挟持自己来到此处的那位高个女子难道是受了吴弼指使前去刺杀李进忠,瞧她的身手,似乎远非纳玉能及,她会是什么身份呢?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显然和纳玉、高个女子不是一路,他又是谁呢?自已明明是在救他,可李进忠临死之前为什么要把杀害他的凶手单单赖在自己身上?

尤其令来兴儿感到痛悔不已和无比牵挂的是,自己为了救李进忠,竟然误撞了纳玉,也不知她此刻怎样?倘若她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忍心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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