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马挥戈-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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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模样,一旁的史万亿也释怀了。
就是嘛,这老头不干好事儿,都是他一个要造反,别人都是受鼓动的,别人冲着我来,也是不辨是非,现在他都被狄小相公的人提上了,又慌又乱,乱嗷嗷,我还黑着脸,不出气?!
狄阿鸟看自己苦心煞费,终于镇住了场面,立刻一扫胳膊,说:“你们先到我家歇歇,待会儿都回去吧,我刚失去了妻子,想静一静,也想先让她入土为安,有什么事儿,改天和穆二哥见了面,咱再计较!”
众人也觉得合理,没什么比亲人死了,先入土为安更重要,何况是造反还是做绿林,也要回去给穆二虎商量,就闷声不响地跟着他,往一片山谷走。
一家大小是提前得到消息,及时避进了一处偏僻深谷,而传出消息,还是那几个协助抓拿的戍卒中的什长。
邓校尉派来的人要让什长带着,才知道人在哪,什长当天,刚刚去跟到地方的一家人帮过忙,与阿过一起喝了两杯酒,当时想也不想,第一时间派了一个兄弟抄近路通知众人躲藏,一家人前脚走,后面放哨的钻冰豹子就发觉人上来了,足足过百。所以,赵过听史万亿说他逮两个兔崽子没逮上,口里不吭,心里只一个劲儿幸庆他没伤到对方,没让自己家干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儿。
谷里才刚刚扎下几个简陋的帐篷,昨晚,大部分人都是露宿的,他们忙碌着,警惕着,见放哨的少年提一只红缨枪回来了说主公回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拢在一起问:“人呢。”他们接上去,老远便看到了,只见狄阿鸟双手托抱了个人,步履沉重地走在中间,神色凄伤,顿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过怕他们乱问,低声说了是谁。
狄阿鸟在他们让开的道路上走过去,身后顿时响起他们一大片哭声。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下子,并不是悲得可以哭出来,可是,主人家的事儿,主母又待人真好,又怎么不撒泪呢?!哭着,哭着,悲劲就往深里透了,这时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了,这就一片泪雨,草木同悲,一些陪嫁过来的人,都爬在地上,使劲地拍打地面,大的孩子还好,小的不懂事的,都是吓得哭。
气氛悲了,客人怎好呆着?!
既然狄阿鸟已经明言让走,穆五郎这就匆匆告辞,带上他们那群人走了。
狄阿鸟也没有起身相送,吩咐过赵过招待史万亿,一回头,只见杨小玲携着樊英花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吃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樊英花轻轻地说:“不是送你娘子来的么?!”
她分开杨小玲的扶将,走到了狄阿鸟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按到了狄阿鸟的肩膀上,眼神里什么都有了,狄阿鸟心里又是一酸,真想埋到她怀里哭一场,可是家里的人都在旁边,他便把头扭在一旁,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大伙一起动手,将一所简陋的棚子设成了灵堂。樊英花带着狄阿鸟过去,只等他想静一静,不让任何人打搅的时候,回过头来说:“该到了你下定决心的时候了吧?!”
狄阿鸟知道她什么意思,抬了一双发红的眼睛,最后低下了。
樊英花见他什么话也不说,一字一顿地问:“她死了,你很伤心,可你应该清楚,这是偶然,也是必然,你不走,想让你身边的人都死一个精光么?!”
第一卷雪满刀弓一百一十八节
这是一种必然?!你说这是一种必然?!狄阿鸟心里极为震动,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环一环的困惑。
樊英花往营里看了看,走在前头,他迟疑片刻,出来跟上,往谷后走去。谷后深幽,随着深入,越发安静,走上一阵,只见一处尖头发白的峭壁,半腰有片土梁台,相当开阔,立刻蹑爬了上去。
因背后有峭壁,平台上一点雪也没有铺,最里头贴峭壁的部分,因为受不了夏风夏雨侵蚀,还形成一个天然浅室,粗似长方形,如棺椁一般。狄阿鸟走过去摸一摸,浅室表面倒也光洁,想想人躺在里头,比躺在四处通风的棚子里舒服,顿时觉得把灵堂迁来得好,连忙让樊英花等着。
灵堂能有什么?!
被褥,被褥上卧人,就已经是灵堂,搬来也快。樊英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眼看他在屁股下头垫几把干草,盘腿坐下,往前一指手,一直跟着的部曲立刻大老远奔出去,远远站着警戒,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怕隔墙有耳,叫嚣惊人了,樊英花踱了踱步,淡淡地问:“朝廷将你流放,是什么用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狄阿鸟张了张嘴,尚未回答,她又说:“你知道,就是让你无权,无钱,无势,压你,提拔你的部众,造成你部分崩离析,毛羽飘散。这时,各地欲置你于死地,靠欺负你,换取从政资本的人比比皆是,上有忌惮,中有律法,下有悠悠众口,给你下了层层限制,你何以毫无顾忌地和他们纠缠?!正可谓鹰入深林,龙逢浅水,虎落平原,处处弄鹰之燕雀,戏龙之鱼虾,举火驱赶之羸弱,即便是朝廷能给你一个机会熬出头,你熬得出头吗?!事至艰辛,一妄动,则前功尽弃。”
得到狄阿鸟的思索,她并不满足,轻声说:“放小人与狗咬你个遍体鳞伤,妻离子散,这还是第一步,第二步,那就是要把你一个毫无前途的落水狗放回到你的部下们面前,来试探他们,他们跟你走,前途俱暗,而他们针对你,羞辱你,告发你,争相害你,朝廷便会重用他们,给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你以前的部下越多,越是人心乱杂,越是让你举天下无一人敢亲,举万千部从,而个个反目,到头来,你有什么?!”
她挥臂笑指,勾脚绕步,游走于旁,大声说:“你只不过是个可笑的傀儡,一个被后世耻笑的一个可怜虫,浩浩丹书,都记载你的行径,看着万人作绳,牵之如犬,戏于闹市。你挺得住吗?!”
狄阿鸟顷刻间就想象到了,身心俱震,崩溃大吼:“别说了。你?!”
樊英花一改模样,用了恨到咬牙的态度,无可奈何的口气,徜徉大笑,狂放长嗟:“你呀,你,你挺得住么?!啧啧,你一厢情愿,却执行不了所布大略,偏偏不知事之可为否,岂不悲哉。李家姐妹,我见过,远远见之,素雅美姿,握袖移步,袅袅婷婷,环佩流响,走到近处,秋剪瞳人,春添眉妩,试之口舌,殷知人意,侬语温软,时时心系其郎,不醋不嫉,识之大体,真不世好女,丈夫之良配也……”
狄阿鸟回指她,泪如雨下,往地抡臂敲拳,痛不欲生,在她慷慨、娓娓,抑扬顿挫之中,瘫成一团,一直求她:“你别说了,好不好?!别说了,别说了。你混蛋。”
樊英花就是勾起他的伤痛欲绝,勾了脚尖,双手后搭,俯身笑问:“你可惜了,心疼了,难过了?!”她一仰头,负手再走,长叹道:“可惜红颜薄命,终成了桃花逝水,飘零摇落,只剩新碑如玉,孤坟如斗。”
说到这儿,凌空飞来一物,她身形一让,举手一抓,是一只靴子,顺手抛开,再次遥指狄阿鸟,大声说:“妹子在天之灵且看,这便是你的相公,声称爱着你的相公,间接将妹送予他人淫辱,害妹性命,辄使妹坠香尘,妹岂无视乎,而任之为么?!”
说罢,眼看狄阿鸟要投自己,上下寻找,找不到东西,又拔了一只鞋,欲往前投掷,急急往后躲闪,片刻之后,又从远处回来,冷笑说:“恼羞成怒了?!用鞋子砸我,你的刀呢,剑呢,拔一柄来?!”
狄阿鸟实在奈何不了她,干脆放弃了,仰天躺在冰土上,感受地上传来的透体之寒,顿时恢复了几分理智,哝声说:“你无非是想让我出逃,何必气煞我?!给我道理,说道理,何必气煞我呢?!”
樊英花“哼”了一声,说:“道理?!不是在你那儿吗?!你不是有很多的道理吗?!给我说说,这次是怎么回事儿?!拿老婆让人杀害,出于什么道理?!”
狄阿鸟又被刺激到,打了滚,有气无力地说:“滚。你给我滚,滚远远的,你这个半男半女的老妖。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樊英花说:“我看你才腰疼,地上都结了冰,这么冷,我不信你不腰疼。”
她一收口气,淡淡地说:“你母亲就说,你就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不趁你病,你会有感觉么?!你坐起来,你坐起来,听我说。”
地下确实太凉,寒气往后腰一侵,浑身打冷战,狄阿鸟无耐,只好坐了起来,涂面看她,看她盯着自己,气也气极了,只能笑,带了十二分的罢事的无力感,说:“你怎么不说了,你说呀。”
樊英花平静地说:“我能不清楚?!你虽有克制忍让、装疯卖傻之外功,然修习日浅;你胸有城府,却无以自戕,做不到杀妻灭子而面态如常;置荣辱于度外,却有光明磊落之心,难欺于暗室;你自称脸皮黑厚,内中却始终点着一把明火,朗朗照于松柏之庭,性赤诚拳拳,且刚毅不挠,爱憎之心分明。如此一个人,你能与勾践作比?!披发为奴,让妻献子,食吴王之粪便?!你能与易牙、竖刁作比,煮子,绝户以侍君?!你做不到,你做不到?!”
狄阿鸟被电打中了一样,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这番话,像是钻在自己的心扉挖出来的,看似赞扬,但里头埋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去拼了,就能想象剑刃的森然,他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和邓北关之间的相互倾轧,都被他当成个人因素。
然而,樊英花这些日子苦思夜想,今天这么一说,锥子一样刺到自己心里了。
这竟然真的是一种必然。
樊英花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亲人被人谋害于前,你忍不住,你真挺得住么?!阿谀君王,杀妻煮子你更做不到,你能得到君王的信任么?!你虽胸藏大略,忍辱负重,可竭你所有,你也做不到这二点,走到头来,也是前功尽弃,既然迟早放弃,还是早点放弃的好。”
狄阿鸟嘿然,良药苦口,自己走这一步棋,可曾有过这些心理准备?!
杀妻煮子,食粪问躬,不惜自己被杀,没有这种底线,怎敢走这一条路,话是把人伤了个千疮百孔,可这最后一说,却是苦口之良药,正治自己病的,自己若是走不下去,自然是要前功尽弃的好!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眨眯了眼睛,痛苦地请求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让我好好想想,让我请求长生天,赐予我神喻!”
樊英花点了点头,说:“你也确实需要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
狄阿鸟看着她背着手,挺身而走,下了山腰平台,在往山谷中走,站了起来,赶上两步,再看下去,踯躅了一下,喊道:“给我拿笔墨纸砚,和吃的。”
樊英花回过头,感到还是有着冰冷的山风,连忙下去,通过几个家人,不一会儿给他送来东西,毡毯,褥子,衣物,食物,酒,笔墨纸砚,两个小几,炉火,茶壶。看看送到面前的东西,竟没有什么是要格外补充的,狄阿鸟不禁能感到她细腻的心思,这就热水烫墨汁,扑就纸张,探身挥毫。
不管他走不走,他都要先稳住朝廷方面。
第一封信自然要写给王志,告诉王志,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下笔写道:“兄予弟之情意甚厚,弟深知之,料兄知弟事,必惊忧掺半,不可不先悉数秉之。弟困若此,万不会资助反贼,兄知弟深,却未必知穆二虎事……”
信已经写好了,又不需要什么文采,挥毫下笔,行云流水,顷刻间,就把穆二虎和邓北关,自己和邓北关表述清楚,接着,又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制衡一下陈元龙,却不提千里镜,下笔写道:“总管乃为吾叔,将兵在外,亲不严,不宜掌兵,是由严惩之心,望兄能为吾言,辩吾屈枉。”
第二封信,是写给史千斤的,对他的仗义行为进行感谢。
第三封信,则是写给陈元龙,想到千里镜,谎称道:“实镜已落入邓北关手,是故,侄恨之深,抓其女,袭其子,叔父一问,便知吾此言是否属实,是否曾执女莺以索其还,诬其子以讨要。侄昨日欺叔,实不得已,现恐叔父使亲者痛,仇者快,受大杖则走,避于山中,莽不知何所去,思叔之兵事,深以为吾已无路可走,几不容于朝廷,叔已满足邓贼,可索要矣,否则,杀侄而不得镜,岂不悲夫?!倘若他不予,便是借口,倘若威吓之,使其改口,叔可执一军卒问之,此人姓吕名花生,乃以物引诱,教唆吾之幼弟,将镜偷窃。”
他写这些,有凭有据,不怕陈元龙不半信半疑。
现在,陈元龙一时找不到自己,而邓北关就在他身边,他必然忍不住,按照自己的说法问一问,问邓北关,自己是不是抓了他女儿,是不是打算诬陷他儿子。邓北关贸然一听,肯定承认,一承认,陈元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