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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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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自进去了。王翁认得这家是村人卢叔伦家里,也走进来。女子跑进到房里,

掇张床来抵住了门,牢不可开。卢母惊怪他两个老人家赶着女儿,问道:“为甚

么?”王翁、王母道:“某今日家内设斋,落末有个远方僧来投斋,说是小娘子

指引他的。某家做此功德,并不曾对人说,不知小娘子如何知道?故来问一声,

并无甚么别故。”卢母见说,道:“这等打甚么紧,老身去叫他出来。”就走去

敲门,叫女儿,女儿坚不肯出。卢母大怒道:“这是怎的起?这小奴才作怪了!”

女子在房内回言道:“我自不愿见这两个老货,也没甚么罪过。”卢母道:“邻

里翁婆看你,有甚不好意思?为何躲着不出?”王翁、王姥见他躲避得紧,一发

疑心道:“必有奇异之处。”在门外着实恳求,必要一见。女子在房内大喝道:

“某年月日有贩胡羊的父子三人,今在何处?”王翁、王姥听见说了这句,大惊

失色,急急走出,不敢回头一看,恨不得多生两只脚,飞也似的去了。女子方开

出门来,卢母问道:“适才的话,是怎么说?”女子道:“好叫母亲得知:儿再

世前曾贩羊,从夏州来到此翁、姥家里投宿。父子三人,尽被他谋死了,劫了资

货,在家里受用。儿前生冤气不散,就投他家做了儿子,聪明过人。他两人爱同

珍宝,十五岁害病,二十岁死了。他家里前后用过医药之费,已比劫得的多过数

倍了。又每年到了亡日,设了斋供,夫妻啼哭,总算他眼泪也出了三石多了。儿

今虽生在此处,却多记得前事。偶然见僧化饭,所以指点他。这两个是宿世冤仇,

我还要见他怎么?方才提破他心头旧事,吃这一惊不小,回去即死,债也完了。”

卢母惊异,打听王翁夫妻,果然到得家里,虽不知这些清头,晓得冤债不了,惊

悸恍惚成病,不多时,两个多死了。看官,你道这女儿三生,一生被害,一生索

债,一生证明讨命,可不利害么?略听小子胡诌一首诗:

采桑女子实堪奇,记得为儿索债时。

导引僧家来乞食,分明迫取赴阴司。

这是三生的了。再说个两世的,死过了鬼来报冤的。这又一件,在宋《夷坚

志》上:说吴江县二十里外因渎村,有个富人吴泽,曾做个将仕郎,叫做吴将仕。

生有一子,小字云郎。自小即聪明勤学,应进士第,预待补藉,父母望他指日峥

嵘。绍兴五年八月,一病而亡。父母痛如刀割,竭尽资财,替他追荐超度。费了

若干东西,心里只是苦痛,思念不已。明年冬,将仕有个兄弟,做助教的名滋,

要到洞庭东山妻家去。未到数里,暴风打船,船行不得,暂泊在福善王庙下。躲

过风势,登岸闲步。望庙门半掩,只见庙内一人,着皂绨背子,缓步而出,却象

云郎。助教走上前,仔细一看,元来正是他。吃了一大惊,明知是鬼魂,却对他

道:“你父母晓夜思量你,不知赔了多少眼泪?要会你一面不能勾,你却为何在

此?”云郎道:“儿为一事,拘系在此。留连证对,况味极苦。叔叔可为我致此

意于二亲:若要相见,须亲自到这里来乃可,我却去不得。”叹息数声而去。助

教得此消息,不到妻家去了。急还家来,对兄嫂说知此事。三个人大家恸哭了一

番,就下了助教这只原船,三人同到庙前来。只见云郎已立在水边,见了父母,

奔到面前哭拜,具述幽冥中苦恼之状。父母正要问他详细,说自家思念他的苦楚,

只见云郎忽然变了面孔,挺竖双眉,捽住父衣,大呼道:“你陷我性命,盗我金

帛,使我衔冤茹痛四五十年,虽曾费耗过好些钱,性命却要还我。今日决不饶你!”

说罢便两相击博,滚入水中。助教慌了,喝叫仆从及船上人,多跳下水去捞救。

那太湖边人都是会水的,救得上岸,还见将仕指手画脚,挥拳相争,到夜方定。

助教不知甚么缘故,却听得适才的说话,分明晓得定然有些蹊跷的阴事,来问将

仕。将仕蹙着眉头道:“昔日壬午年间,虏骑破城,一个少年子弟相投寄宿,所

赍囊金甚多,吾心贪其所有。数月之后,乘醉杀死,尽取其资。自念冤债在身,

从壮至老,心中长怀不安。此儿生于壬午,定是他冤魂再世,今日之报,已显然

了。”自此忧闷不食,十余日而死。这个儿子,只是两生。一生被害,一生讨债,

却就做了鬼来讨命,比前少了一番,又直捷些。再听小子胡诌一首诗:

冤魂投托原财耗,落得悲伤作利钱。

儿女死亡何用哭?须知作业在生前。

这两件事希奇些的说过,至于那本身受害,即时做鬼取命的,就是年初一起

说到年晚除夜,也说不尽许多。小子要说正话,不得工夫了。说话的,为何还有

个正话?看官,小子先前说这两个,多是一世再世,心里牢牢记得前生,以此报

了冤仇,还不希罕。又有一个再世转来,并不知前生甚么的,遇着各别道路的一

个人,没些意思,定要杀他,谁知是前世冤家做定的。天理自然果报,人多猜不

出来,报的更为直捷,事儿更为奇幻,听小子表白来。

这本话,却在唐贞元年间,有一个河朔李生,从少时膂力过人,恃气好侠,

不拘细行。常与这些轻薄少年,成群作队,驰马试剑,黑夜里往来太行山道上,

不知做些什么不明不白的事。后来家事忽然好了,尽改前非,折节读书,颇善诗

歌,有名于时,做了好人了。累官河朔,后至深州录事参军。李生美风仪,善谈

笑,曲晓吏事,又且廉谨明干,甚为深州太守所知重。至于击鞠、弹棋、博弈诸

戏,无不曲尽其妙。又饮量尽大,酒德又好,凡是冥会酒席,没有了他,一坐多

没兴。大守喜欢他,真是时刻上不得的。

其时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自恃曾为朝廷出力,与李抱真同破朱滔,功劳甚大,

又兼兵精马壮,强横无比,不顾法度。属下州郡太守,个个惧怕他威令,心胆俱

惊。其子士真,就受武俊之节,官拜副大使。少年骄纵,倚着父亲威势,也是个

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一日,武俊遣他巡行属郡,真个是:

轰天吓地,掣电奔雷。喝水成冰,驱山开路。川岳为之震动,草术尽是披靡。

深林虎豹也潜形,村舍犬鸡都不乐。

别郡已过,将次到深州来。太守畏惧武俊,正要奉承得士真欢喜,好效殷勤。

预先打听前边所经过喜怒行径详悉,闻得别郡多因赔宴的言语举动,每每触犯忌

讳,不善承颜顺旨,以致不乐。大守于是大具牛酒,精治肴撰,广备声乐,妻孥

手自烹庖,大守躬亲陈设,百样整齐,只等副大使来。只见前驱探马来报,副大

使头踏到了。但见:

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开山斧闪烁生光,还带杀人之血;流星锤蓓蕾出色,

犹闻磕脑之腥。铁链响琅玱,只等悔气人冲节过;铜铃声杂沓,更无拚死汉逆前

来。蹂躏得地上草不生,蒿恼得梦中魂也怕。

士真既到,太守郊迎过,请在极大的一所公馆里安歇了。登时酒筵,嗄程、

礼物抬将过来。大守恐怕有人触犯,只是自家一人小心赔侍。一应僚吏宾客,一

个也不召来与席。士真见他酒肴丰美,礼物隆重,又且大守谦恭谨慎,再无一个

杂客敢轻到面前,心中大喜。道是经过的各郡,再没有到得这郡齐整谨饬了。饮

酒至夜。

士真虽是威严,却是年纪未多,兴趣颇高,饮了半日酒,止得一个大守在面

前唯喏趋承,心中虽是喜欢,觉得没些韵味。对大守道:“幸蒙使君雅意,相待

如此之厚,欲尽欢于今夕。只是我两人对酌,觉得少些高兴,再得一两个人同酌,

助一助酒兴为妙。”大守道:“敝郡偏僻,实少名流。况兼惧副大使之威,恐忤

尊旨,岂敢以他客奉陪宴席?”士真道:“饮酒作乐,何所妨碍?况如此名郡,

岂无嘉宾?愿得召来帮我们鼓一鼓兴,可以尽欢。不然,酒伴寂寥,虽是盛筵,

也觉吃不畅些。”大守见他说得在行,想道:“别人卤莽,不济事。难得他恁地

喜欢高兴,不要请个人不凑趣,弄出事来。只有李参军风流蕴藉,且是谨慎,又

会言谈戏艺,酒量又好。除非是他,方可中意,我也放得心下。第二个就使不得

了。”想了一回,方对士真说道:“此间实少韵人,可以佐副大使酒政。止有录

事参军李某,饮量颇洪,兴致亦好。且其人善能诙谐谈笑,广晓技艺,或者可以

赐他侍坐,以助副大使雅兴万一。不知可否,未敢自专,仰祈尊裁。”士真道:

“使君所幸,必是妙人。召他来看。”大守呼唤从人:“速请李参军来!”

看官,若是说话的人,那时也在深州地方与李参军一块儿住着,又有个未卜

先知之法,自然拦腰抱住,劈胸揪着,劝他不吃得这样吕太后筵席也罢,叫他不

要来了。只因李生闻召,虽是自觉有些精神恍惚,却是副大使的钧旨,本郡大守

命令,召他同席,明明是抬举他,怎敢不来?谁知此一去,却似:猪羊入屠户之

家,一步步来寻死路。说话的,你差了,无非叫他去帮吃杯酒儿,是个在行的人,

难道有甚么言语冲撞了他,闯出祸来不成?看官,你听,若是冲撞了他,惹出祸

来,这是本等的事,何足为奇!只为不曾说一句,白白地就送了性命,所以可笑。

且待我接上前因,便见分晓。

那时李参军随命而来,登了堂望着士真就拜。拜罢抬起头来,士真一看,便

勃然大怒。既召了来,免不得赐他坐了。李参军勉强坐下,心中悚惧,状貌益加

恭谨。士真越看越不快活起来。看他揎拳裸袖,两眼睁得铜铃也似,一些笑颜也

没有,一句闲话也不说,却象个怒气填胸,寻事发作的一般。比先前竟似换了一

个人了。大守慌得无所措手足,且又不知所谓,只得偷眼来看李参军。但见李参

军面如土色,冷汗淋漓,身体颤抖抖的坐不住,连手里拿的杯盘也只是战,几乎

掉下地来。大守恨不得身子替了李参军,说着句把话,发个甚么喜欢出来便好。

争奈一个似鬼使神差,一个似夫魂落魄。李参军平日枉自许多风流俏倬,谈笑科

分,竟不知撩在爪哇国那里去了。比那泥塑木雕的,多得一味抖。连满堂伏侍的

人,都慌得来没头没脑,不敢说一句话,只冷眼瞧他两个光景。

只见不多几时,士真象个忍耐不住的模样,忽地叫了一声:“左右那里?”

左右一伙人暴雷也似答应了一声:“喏!”士真分付把李参军拿下。左右就在席

上,如鹰拿雁雀,揪了下来听令。士真道:“且收郡狱!”左右即牵了李参军衣

袂,付在狱中,来回话了。士真冷笑了两声,仍旧欢喜起来。照前发兴吃酒,他

也不说甚么缘故来。大守也不敢轻问,战战兢兢陪他酒散,早已天晓了。

大守只这一出,被他惊坏,又恐怕因此惹恼了他,连自家身子立不勾,却又

不见得李参军触恼他一些处,正是不知一个头脑。叫着左右伏侍的人,逐个盘问

道:“你们旁观仔细,曾看出甚么破绽么?”左右道:“李参军自不曾开一句口,

在那里触犯了来?因是众人多疑心这个缘故;却又不知李参军如何便这般惊恐,

连身子多主张不住,只是个颤抖抖的。”太守道:“既是这等,除非去问李参军,

他自家或者晓得甚么冲撞他处。故此先慌了也不见得。”

太守说罢,密地叫个心腹的祗候人去到狱中,传大守的说话,问李参军道:

“昨日的事,参军貌甚恭谨,且不曾出一句话,原没处触犯了副大使。副大使为

何如此发怒?又且系参军在狱,参军自家,可晓得甚么缘故么?”李参军只是哭

泣,把头摇了又摇,只不肯说甚么出来。祗候人又道是奇怪,只得去告诉大守道:

“李参军不肯说话,只是一味哭。”大守一发疑心了道:“他平日何等一个精细

爽利的人,今日为何却失张失智到此地位?真是难解。”只得自己走进狱中来问

他。

他见了大守,想着平日知重之恩,越哭得悲切起来。大守忙问其故。李参军

沉吟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才拭眼泪说道:“多感君候拳拳垂问,某有心事,今

不敢隐。曾闻释家有现世果报,向道是惑人的说话,今日方知此话不虚了。”大

守道:“怎见得?”李参军道:“君侯不要惊怪,某敢尽情相告。某自上贫,无

以自资衣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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